“有多少人是没有死党的呢?在没遇到老三之前,我算一个。我不太爱说话(因为说不出口那些讨人喜欢的言辞),有点内向,也不太喜欢孩子们通常玩的那种游戏。我跟同龄人没有太多共同语言,而他们擅长拉帮结派,我看起来应该是好欺负的那一个。因为我运动差劲,而且没有朋友帮手;尽管我长得高——你要允许人有缺点。你瞧,我就能原谅大多数人智商不高这一事实。他们无法在智慧中寻求快乐,只能借助猴子般的等级制度和野蛮的角力来宣泄情绪。”
003。孽缘
有时候,遇见什么样的人,真能左右你的一生。
付义哲对于这点可谓深有体会。
他知道真实的自己和别人眼中的自己不太一样。可悲的是,外表的蒙蔽性足够欺骗太多空有眼睛的瞎子了,就像他那该死的名字一样。如果没有遇见衡钰湘的话,可能他就在沉默中爆发了也说不定;而他到现在还能维持一种假道学的可亲模样,都是因为这个和他命运相近但却完全不同的存在——好像老天爷搞出这么一个人来,就是生怕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多年错得有多离谱似的:
而这人现在也酣然高卧在囚室的草床之上,睡得昏天黑地,一片安详。
衡钰湘隐约听到有人叫他;他不耐烦地挠挠肚皮,翻了个身,紧接着屁股上便挨了一下。
他抻开眼,分辨了一下声音,安心地再闭上。
“变态王叫你去他办公室谈话。”
他吓得立刻坐起来了。草屑子纷纷从他胳膊和脸上往下落。
付义哲好笑地看着他,“记起来在哪了吗?”手里还掂着块小石头。
衡钰湘眨了眨眼,他突然跳起来,瞬间就精神百倍地扑到牢门跟前:“——你竟然也在啊!什么时候到的?”
他简直是在说一场春游,语气里冒出来的兴奋好像给这灰蒙蒙的环境上了色一样,一瞬间到处都亮堂起来。
旁边的妹子郁闷地插话:“抱歉打断你们感人的再会,但看看我们,真值得这么高兴吗?”
三个穿着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年轻人,像三个观赏物品那样,被分别放在三个硕大的囚牢里。
“我只在动物园里见过这种情景。”三人面面相觑后,付义哲总结道。
“不管怎样,总不能被一直关在这里,得先出去再说。”衡钰湘一直都是很有主意的那一个。
“一个刚才还在闷头大睡的人说这话真没说服力……”
妹子兴致勃勃地加入进来:“怎么出去?”
“等等,”付义哲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我们有说过要带你一起吗?”
“同是天涯沦落人嘛。”妹子撇嘴。
“我们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衡钰湘疑惑:“我知道啊,不是叫张小花吗?”
——这么显而易见的假名!付义哲也是震惊了,但他也立刻醒悟过来,‘真名’——‘名字’——不管怎样似乎在这里很是看重,不能轻易告诉别人,他一把抓过衡钰湘:“喂,你也告诉了她你的名字吗?!”
衡钰湘嘿嘿笑着,挠挠头说:“我说了,可是她不相信。”
妹子翻了个白眼:“他说他叫恒源祥。”她接着打量付义哲,看来,这个人知道‘名字’的事?他知道多少?
付义哲也警惕地打量她,思考着同样的事;表面上却笑着说:“他的确叫恒源祥啊,你总得允许有这种倒霉蛋。昵称三羊。是吧老三。”直到牢门打开的响动和呼喝打断了他们的演出。
付义哲以为是找他的;然而那些人径直向关押女人的牢门走去了。
“把那个女的先带上来。”他们中阶级最高的头领冷冷地发话,付义哲歪头去看,发现他是当时站在那位“殿下”身侧的士官。看守打开牢门的铁锁,几个五大三粗的士兵连拖带拽地将张小花拖出来;他们古朴的服装与张小花现代感十足的装饰衬托在一起,显得滑稽而可笑,好像是两个完全不同、也相互不能理解的种族一样。
他又想起刚到这个世界时、那个疯疯癫癫的鲁大师所说的话,好像他们是猎手,而我们不过是一群麋鹿而已……
士兵们个个是五大三粗的糙汉,那脸那手,满是皴皮和茧子,眼角被风蚀得通红,一看便是吃苦的人,但却对这个肤若凝脂的姑娘没有丝毫怜香惜玉之情,一个拎着后颈一把将她提了起来,另一个扯着她的手腕将她向外拖。张小花并没有怎么反抗,但脚仍然被牢门的槛子绊跌了,头上立刻狠狠挨了牢头的一下,另几个人揪着她头发再拽起来。
“耍什么花招!快走!!”
“喂、你们要带她去哪?”
衡钰湘跳了起来。他个子不高——应该说相当矮、低于同龄男生的平均身高,尤其是站在付义哲身边的时候,他俩看起来就像一对相声组合,为此也遭受了不少的嘲弄。
士兵们不耐烦地瞧着他们。“不要吵!”他们喝道,“会有你们受的!”
衡钰湘捶着牢门,大声抗议:“喂,不分青红皂白把我们关进来也就罢了,还打女人?虽然我们不知道你们这里到底什么规矩,但好歹大家都是人,还有没有人权道理讲了!”
可那些士兵们都露出了怪异的表情。领头的那个说:“我是不知道你们异人爱说的‘人权’是什么东西,怎么像好些个异人都喜欢叨叨这个,留待伶仃衙门去分辨吧;不过也是笑话,异人怎么能算是人?”他这样一说,众人都哄笑起来。
付义哲在一旁看得清楚听得明白,心中更冷。他突然开口道:“不管她去哪里,你们得带我们三个一起去。”张小花和衡钰湘都诧异地朝他望过来,他只是轻轻地点一点头。他决定在自己并不成熟的推论上赌一把。
“笑话!”领头那名将官道,“你要去哪里,由得你自己决定么?”
“你们要带走的是我们的女人,”他沉静地说,(张小花瞬间瞪大了眼——‘谁特么是你女——’被他用眼神把后半段话吞下去了)“当然由得我们决定。”
几个士兵相互看了一眼,居然有几分信服,这让张小花和衡钰湘都有些不明所以;然后那个领头的哼了一声,将手一挥;狱卒们连忙打开了衡钰湘和付义哲的牢门,士兵们将他俩也一并押上。
“好吧,去哪里还不是一样——即便看到了你们又能做什么?”那头领嗤笑道,“便多给你们些时候!”
三个人头上都被罩上黑布,推推搡搡地往前走;只有付义哲得又被抬起来。倒也大约是托他的福,过一会儿,三人被架上牛车,塞在窄小的货箱里。衡钰湘凑近好友,低声问:“你刚才为什么那么说、怎么说了他们就让步了?”
付义哲摇了摇头,又对张小花说:“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赌一把。”
“赌什么?”
“我猜想……被称为‘异人’的我们和他们,在他们的理解里,不是同一种……种族。至少是这样。而且,在这之中,女人的地位会相对较低……可能与他们的社会组织形式有关。”他把‘不是同一种生物’这个可能给咽下去。
衡钰湘脑子转得很快:“你是说,种族歧视那样?”
“如果只是这样还算好。”
“更坏的可能性呢?”
“殖民者和原住民?”付义哲谨慎地说。他不想说得太过分了,毕竟有妹子在。
“那还不算最坏的。”张小花低声笑道。
“最差的是?”
“人……和猪猡……吧?”她叹了口气。她果然来得比我们久,付义哲在心里说。
“没那么严重。”他开口安慰,“至少,他们不会关注母猪的需求。”
周围安静了一会儿。接着啪地一下,他的背挨了揍;跟着,像找明方向那样,他兜着罩布的脑袋也被狠狠揍了一巴掌。
他有些发懵,明明他给出了那么多无偿的情报,刚刚也还聊得好好的:“怎么回事?”
就听老三在一旁唉声叹气:“你是活该被揍。”
他们被带到另一个看起来和之前的牢房并没有太多不同的地方,不过这一次,他们见到了更多穿着和自己更像的人:牛仔裤,西装裤,T恤,吊带衫,还有半透明的、沾着血迹和破了几个脱丝口子的衬衫,若隐若现地透出黑色的BRA和纤细的腰身——太辣了,他俩的眼神都不由自主地跟着过去。
脑袋上又各挨了一下。
“现在不是流口水的时候!”张小花叉着腰站在他们身后,一脸“我受不了你们这群臭男人”的神情,又把他俩的头拧过去,“看前面!”
前面有什么?曼妙染血身材的妹子……走过去之后,狭窄的过道尽头露出一条通往光亮之处的路。墙上有各式各样零碎破旧的武器,而其他的人像没有看到新来的他们三人那样、各自只顾捡起适用趁手的武器,慢慢地向那光亮处走去。
“这里是‘无主场’。”张小花说,身后的狱卒狠狠推了一下她和衡钰湘,大声呵斥让他们快些准备;其他人因为这动静儿朝他们看过来,却又慢慢地回头,专注于去做自己的事了。
付义哲看了看自己手上极为沉重的镣铐,刚想说什么,便看到张小花从墙上随意拿了一把剑,一面借机凑到他跟前低声说:“你不用去。”
他一愣:“什么?”
“他们没法命令戴着‘主人镣’、被主人持有‘真名’的异人。你是某个贵族的‘所有物’。这也许听起来很不光彩;却是异人在这里唯一的优势了。记住,你是‘有主’‘有名’的。”
“喂,到底……那我……应该做什么?”
“看着。”她定定地说,“是你自己要求来看的,他们没法拒绝你:这很聪明,能让你很快明白这个世界的规律。好好地看着吧。”
“等等!”付义哲一把抓住她,“你们要去做什么?”
“去争夺‘主人’。”她说,嘴角一勾,挂上一丝笑容,“在这个世界,没有‘主人’的家畜……是很难活下去的。”
衡钰湘仍然兴致勃勃,毫无危机感地挑了一把弹弓,好像要去参加运动会那样活动了一下筋骨:“小花,我们接下来该干嘛?”
女人走在前头,她齐耳的短发被风扬起,一瞬间带的周围的气场似乎都变了:“只要跟紧我。”
付义哲拖着沉重如铅的手脚好容易挪到通道口;透过关闭的铁栅,他仍然能清晰地看见外面的景象:那是一片黄沙漫天的土地,好像学校里那个荒芜的体育场;四周有着像是防止野兽的围栏,以及那后面的看台和坐席。稀少的观众坐在那里,对场上的参赛者们评头论足。
“这是……斗兽场?”
他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抬起手一把抓过看守的领子,大声质问:“喂!他们是要自相残杀吗?喂!”
看守像看怪物一样地看着他。“不然如何品评优劣?无主的异人多半不是正规的狩异师猎得的;品质自然也良莠不齐,主子总要选看得顺眼、派得上用场的才是。”
“那要是死了……”
“死了便是好事了!”对方毫不掩饰厌恶地、大声地说道。
场上包括张小花与衡钰湘在内,共有十余人;他们刚才看得目不转睛的好身材透视装女人也在其中,从她衣襟的破损程度来看,她并不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较量;张小花应该也是。多半人都灰头土脸,却一副乖顺认命的模样;也有几个张皇无措,浑身颤抖。他们的年龄也并不一致,最小的看起来约莫只有十七八岁;最大的应有四十了。
唯一与所有人不同的,大约只有衡钰湘了吧。
老三蹲在那儿,不见得害怕,只觉得有趣似的;他那一头自然卷长得有些长了,乱糟糟地在头顶堆成一个鸟窝的形状。他懒得去追究规则,也不问那些别的东西,只朝着太阳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开始!”
一声锣响。有几个人浑身悚了一下;然而他们立刻四散开寻找安全的角落与遮蔽物。衡钰湘还没明白过来,有人的刀斧就朝他招呼过来了。衡钰湘几乎是在刀刃落到他头顶的一瞬间避过的,他还有空去看了下周围,他大概算是第一个遇袭的;这时候,斜刺里另一个人也把他当做了攻击目标。
“小矮子!”
他叹了口气:“怎么到哪都一样。”说着身手矫健地从他俩中间钻了过去,“别以为我矮就好欺负啊?”
张小花站在原地,她个子不高(但比衡钰湘还是高一点儿的),人也不算强壮,却没有人敢拿她第一个开刀。穿着透视装的瘦高女人站在她对面,微微睁眼看她:“‘气’不错。”
“看来你就是这儿的老大?”张小花抻开一边眼睛瞧她,俏皮一笑。
女人没有否认:“是又怎么样?”
“抱歉,那我只好拿你开刀了。”张小花做了个合掌的手势,“相信我,这是有原因的。”
“你以为我会说‘这样啊好的我就站着不动你请便’吗?”
“当然不会。”张小花眨眨眼,她合在面前的手掌突然一翻,随着前指的刀尖,一股凌厉的飓风陡然袭来。
透视装女人一拧窄腰,双手在胸前握了一个手势,另一股气陡然撞出,将张小花的飓风抵去了相反的一边,她旋即拿出她的武器——一把极窄的小刀,朝掀起尘土的、适才张小花站立的方位刺去——
“哈哈,你往哪里刺呢?”
声音从背后猛地传出,张小花竟然不知什么时候绕到了透视装女人的身后,她手中的剑突然闪过一道莹绿色的光华,朝着女人饱满的胸脯刺下。
在远处观战的付义哲几乎脱口惊呼,他以为那一下绝对避不开了;然而透视装美女突然不知念了一句什么,她脚下的细跟凉鞋边缘闪过一道光晕,再看时,人像是脚上装了弹簧那样瞬间便离张小花数米开外,在尘土飞扬的地面上不过略停一停,又倏地向前跃起——就跟鞋子里安了什么马达一样,不然的话,付义哲只能猜测她是奥运会跳远项目的冠军了。
然而小刀显然只能近身后才能发挥作用;张小花显然也很清楚这一点,她堪堪格挡之后迅速拉开距离,两人那异于常人的奔跑速度带起地上一阵起烟的尘土。付义哲清楚她们并没有接受过专业的格斗训练,单看动作的话简直可谓粗粝不堪;但她们的一切举动都像野生动物那样基于生存的本能,配合以那些不科学的“力量”之后,便将普通的打闹变成一种生死互博了。老实说,付义哲从没想过女人打架也能这样。他的印象还停留在自家老妈与老爸的外遇两人打架的那会儿:毫无形象、连哭带骂的相互撕扯头发。那给他幼小的心灵留下了深刻的阴影。
所以,这就是我们的“力量”吗?他出神地盯着她们打斗中刀刃上、手上、有时候是腰间、脚下偶尔划过的一道令人迷醉的光彩,然而除了她俩以外,其他人的格斗就显得笨拙滞重,好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了。
哦、当然,除了一个人——如果要以“野生动物”为评判由头的话,怎么可能少了——
“住、手、啦!”
在张小花与透视装美女的战斗再次陷入胶着的时候,突然有人插手进了她们激烈的战局里。届时张小花的长剑已经快要抹到透视装美女的脖子,而对方细长饱满的长腿的一记高抬飞踢,也刚好要招呼到张小花的脸侧。
刀刃与鞋跟,都闪过异样的光芒。
“所以说……”
“砰”“砰”两声,她俩还没理清楚怎么一回事——但觉的手腕/脚腕一空,并不很疼,但却整个人被轻巧的力道带得失去平衡,接着就被掀飞了出去、一屁股坐在地上。
“——停手啦。”
矮个子的男人站在两人当中,一副受不了了的模样,大喘气地挠着头发。
“哎,哪边受伤我都会心疼的啦,女孩子好好打什么架……”
两个跌坐在地上的妹子面面相觑,不敢置信地看着中间插手的男人。
付义哲摇了摇头。
果然……
那小子揉着鼻子,对着看台上头的某个看起来像是管事的人喊,“好了,架也打完了,可以回去了吗?”
“打完……?”
两个妹子飞快地环视周围,震惊地发现除了衡钰湘以外,包括她俩自己,所有人都躺在地上了。
而更令人震惊的是,她们没在这个小个子身上感受到任何“气”“赋”或者“格”……
怎么可能……他居然……只是个‘陌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