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被劫,令原本喜气洋洋的婚礼蒙上了不祥的血腥。皇帝震怒,将羽林卫的大将军刘颢和两位副将召到跟前。
刘颢俯首在地:“太子大婚,臣丝毫不敢大意,宫内各处都安排了人手,怎知那贼人竟会闯入御花园,请陛下降罪!”皇帝道:“恐怕是天行教的人,这些年来,星野余孽难灭,四处作乱。他们想谈判,无非是想让朕释放星野奴隶,恢复星野政权。朕,虽宠爱公主,却不可能答应他们。”灵修道:“陛下,可是公主在他们手上,万一谈判不能令他们满意,公主性命堪忧啊。”皇帝眉头微皱,陷入沉思,神情颇为艰难。
这时,跪在一旁的李铭夜道:“臣有一计,可以救公主。”皇帝示意道:“快讲!”李铭夜不慌不忙道:“陛下,目前我们不知公主被藏于何处,所以无法营救。若要前去谈判,定要看到公主本人方可进行。臣携带香囊一个,在他们带路时暗暗留下记号,羽林可以循迹一路跟随。趁着臣与他们谈判之际,绕到他们后面救出公主,顺便一举铲平贼人。”皇帝附掌道:“如此甚好,不过要小心行事,切莫让他们发现你在留记号。”李铭夜俯首道:“遵旨。”
她被关在一口枯井里,已经三天了,井底似乎通向黑衣人的住所,中间隔着一个类似九曲迷宫的通道。眼睛被黑巾蒙住,手脚被死死捆住,每天会有人送一点吃的和水给她,不过,不会同她有任何交谈。她可以感受到,一束天光投射在井底中央,夜晚会听到狼的嗷叫声。除此之外,就是近乎无聊的等待,父皇一定会来救她的,这一点她深信不疑,只是他是否可以找到这里,则存在着不确定性,这里似乎离长安很远很远。
夜深了,下雨了,还隐隐传来雷声,她感到又孤独又害怕,她最怕的就是黑夜和打雷了,而此时此刻却只有她一个人独自面对。雨一点一点打在了井底的枯草上,发出单调的声音,她很想父皇,很想姐姐,很想灵修,他们此刻,一样在挂念她吗?她想念碧落宫里那张温暖的床,想念自己最爱吃的水煎包,想念可爱乖巧的笑笑。甚至想念宛娘的唠唠叨叨,琉璃的毛毛躁躁。如果她死在这里,会不会没有人知道?
她的手被勒得很疼,几乎肿起来了,口好渴,嗓子干涸几乎要冒烟了。她不禁挪到中间,仰面向天,用舌头接住滴下来的雨水。
突然,她听见旁边的草堆好像有响动,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那里,便害怕地缩到角落里。过了许久,哀求道:“如果你是鬼的话,不要缠着我,因为我比你更冤枉,而且我也快死了,到时候就和你一样了。抬头不见低头见,你就放过我吧。”“哦,是么?”对方竟然说话了,她吓得直哆嗦:“我不好吃,别吃我……求你了……”
“公主,是我。”
她认得这个声音,李铭夜,居然是李铭夜。
她惊喜道:“李铭夜,你是来带我出去的吗?”
李铭夜回答:“不,我是被关进来的。”
她失望至极,嘟哝了句:“是吗,你也有今天。”
李铭夜道:“不过,我们应该很快就可以出去了。”
她又燃起希望来:“是吗,你是不是会壁虎神功,可以爬上去?”
李铭夜叹了叹气:“我们就快被处决了,谈判失败,他们明早就会砍了我们。”
她的心忽然像是掉进冰窟里:“真的,快死了吗?谈判为何失败?父皇没有答应他们的条件吗?”
他沉默了许久,道:“陛下不可能答应的,本来想策划营救你出去,却中途被他们发现了,所以我被绑到这儿来。”
她讶异道:“父皇,真的没有答应?究竟是什么条件。”
“释放星野奴隶回国,恢复星野王权。”
她恍然道:“他们是天行教的人,原来,我这个筹码,太小了点。”
他看着她:“身为皇帝,大局和至亲孰轻孰重,心里应该很清楚。”
她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问他:“李铭夜,你害怕吗?”
他的嘴角微微弯了个弧度:“怕。”
她没想到他竟如此坦率,心里忽然平静了许多:“虽然不想和你死在一起,不过总比没有的好,是么?”
“公主还有心情开玩笑,看来,是我小看了公主。”
她笑了:“还是陪我想一些快乐的事吧,毕竟,时间有限。”
她开始回忆她小时候的一些恶作剧,比如煽动太子逃课又把过错推到他身上;把小虫子放进皇后的裙子里使皇后当众失态;趁皇帝睡着时给他紧闭的眼皮又画了只眼睛;头发还没干就靠在灵修身上,害他第二天伤了风寒。
他静静听着,没有打断她。她觉得,有他这样陪着,其实不会太糟糕。
“李铭夜,你,睡着了吗?”
“睡着了。”
“呵呵,你是不是觉得,我以前很调皮,很顽劣?”
“是个孩子都会这样。”
“你呢?你小时候是什么样?”
他不说话,她唤了他几回,以为他睡着了,便不再言语。
过了一会儿,她也平静地睡着了。
可是,他的眼睛,又睁开了,在黑暗里闪着湿润的光芒。
他对于童年的回忆,是从那条皮鞭开始的,在那条漫长的、通往长安的路上,那条皮鞭似乎永远不知疲倦,每次在他有所懈怠的时候,狠狠地抽在他的脊梁上!每一道伤口,都火辣辣的疼,疼得身体不由自主地抽搐。沉重的铁链,把他的手腕和脚腕磨得几乎溃烂了,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他感到自己离死亡很近很近,近得可以嗅到它幽暗霉烂的气息。
就这样,不知走了多久,他们终于到了长安。其他人,被囚禁在郊外。他和母亲,则被囚禁在后宫北面最偏僻的蜂栏。那里从外面看去就像一个巨大的笼子,里面关着各种罪人的亲眷,他们从前过着显赫的生活,如今却为皇宫干着最脏、最苦、最累的活儿。他的母亲,被分派去洗衣物;他,被分派去帮忙喂马。他们从清晨天刚蒙蒙亮就被叫醒,干活干到夜深人静了才歇下,稍有偷懒,就会有皮鞭伺候。
母亲总是用怜悯的、悲伤的目光看着他,她那双浸泡在水中过久而变得粗糙的手,总是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他没有哭泣,他已经是个男子汉了,不能哭。他要成为母亲的依靠,做她坚强的支撑。也许他们的余生,就是要在如此黑暗的地方度过。
一束天光照射在她身上,天亮了,蒙住她眼睛的那块布被人扯下。强光刺眼,好一会儿,她才看清周遭的一切。李铭夜坐在她对面,神色平静得几乎毫无波澜。他们面前,放着许多好吃的,她知道,这就是所谓的最后一餐。真的,要被杀了吗?
她忍不住战栗,盯着他漆黑的眼眸:“铭夜,我还不想死……我,只有十五岁。虽然我知道,有时候生死本就是一瞬间的事,可是,我不想这样死去……我还没……还没遇到我喜欢的人呢。”
他平淡地望着她:“不会很痛的,只要一下,就好了。”
她哭了,哭得肩膀乱颤,十分无助,似乎要把多日以来的辛酸和委屈一股脑儿哭出来。他没有说话,沉默的样子却蕴藏着一股力量。
他们被带到上面去,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阴暗的林子里,她觉得这里似曾相识,突然撞见了李铭夜肯定的眼神,是的,这里是他们曾经穿过的鬼域森林,原来去咸阳是为了迂回,隐蔽自己的真实去处,他们绕了个很大的圈子,最终还是回到了长安,看来天行教的大本营就在这里。那群蒙面黑衣人围着他们,中间有个戴面具的,穿着黑色宽大的袍子,似乎是他们的首领。他对他们说:“既然皇帝无法赎你们回去,我只好,拿你们祭天了。”
她的头被摁在粗壮的树桩上,她看到对面李铭夜的眼睛,心中凄凉。突然,她似乎看到那个首领腰间别着一块牌子,只有这个角度看得最真切,那是楚王属下的标志,楚王是父皇同父异母的兄弟,她的叔父。难道楚王和天行教,有什么牵扯?不过不必深究了,反正,就快到黄泉了,她静静闭上眼睛,等待头上那一刀狠狠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