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在寿宴上暗自受了气,回宫路上撞见了曦瑶公主提着个篮子从西边回来,便停了步辇,将她拦住:“你鬼鬼祟祟地,这是从哪儿来?”曦瑶有些忐忑,不敢看她的眼睛:“儿臣去佛堂祈福了。”皇后冷笑道:“祈福?今儿个人人都去参加寿宴,你为何专挑这个日子祈福?你这篮子里的吃食,怕是一个没剩了吧,要不要掀开看看?”
曦瑶脸色发白,手紧紧抓着篮子,一语不发。皇后漫不经心玩弄着狭长的指甲:“芸妃可好啊?关在冷宫里这么多年,是不是还是一副狂妄的样子?”曦瑶无力地跪在地上,嘴唇快咬出血来:“皇后恕罪。”“恕罪?”皇后冰冷的眸子满是刻薄:“知道错了还去,你眼中究竟有没有本宫?”曦瑶的身子瑟瑟作斗,不敢抬头。
“姐姐,你在这儿呢!”身后传来曦颜的声音,她一把拉起曦瑶:“姐姐,你绣的锦帕真好看,到我宫里教我好不好?”皇后怒道:“本宫正要责罚她呢,你少管闲事!私下探望废妃,可是犯了大忌。”曦颜不以为然:“皇后,今儿是我寿辰,我不想看到有人受罚,不然,我们到父皇那里评评理。”她从未在人前低眉顺眼过,就算是父皇九五之尊也不例外,更何况是皇后。皇后阴沉着脸:“她去看芸妃,那个害死你母亲的芸妃!”曦颜冷笑:“即是如此,那也无需娘娘费心。”皇后气得一时语塞,脸色惨白道:“好,好,一个个都反了。”随即摆手示意起驾回宫,讪讪走了。
曦瑶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曦颜安慰她道:“姐姐,别理她,她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姐姐,你去看芸妃是人之常情,毕竟是亲生母亲,我不会怪你,别哭了好么?”曦瑶道:“她如此狠毒,今儿你算彻底得罪了她,不知今后会怎样报复呢?傻妹妹,以后别再替我出头了,姐姐什么罚都受得了,最受不住的,就是你受委屈。”曦颜爽朗一笑:“别怕,她不敢把我怎样,再说,不是还有父皇么?走,到我那里去,给你看样好东西。”
本以为曦颜会因母妃的事而怨恨自己,没想到依然待她如一母所生的亲姐妹。有什么好吃的,曦颜都会留一份给她;皇帝赏赐的贵重的首饰,曦颜都会让她先挑选喜欢的;宫里有人鄙视欺侮她,曦颜都会挡在前面替她出头。她享受着这姐妹间的感情,却总是难以心安理得。于是她忍不住问道:“曦颜,你总对我这么好,这么多年了,你就没有因你母妃的事怨恨过我们吗?”曦颜默不作声,眼神幽幽望着远处。
记得母妃刚刚去世,全宫上下忙于丧事,无人理会她的悲伤,那时她只有五岁。每次从噩梦中醒来,她都会哭着跑下床去寻娘亲,可是跑遍了皇宫的每一个角落,却再也寻不到娘亲的身影。此后,再也没有人在床头为她讲故事唱曲子哄她入睡;没有人温柔地将她抱起,轻轻放到秋千上;没有人微笑着为她擦去嘴角的饭粒,顺便骂了句“小傻瓜”。但她只能把思念深埋在心底,把悲伤隐藏在一副天真快活的外表下。
“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姐姐还是不要多想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她终于说道,抬头望向天空,希望云朵可以勾勒出母亲的样子。曦瑶也不忍再问下去,如今的姐妹情谊来之不易却又随时处于脆弱易碎的状态,她也只能小心翼翼地守护了。
几日之后,在西苑的击鞠场上,曦**着白马,挥舞着球杖,和一群少年将领追逐着彩色的马球,左冲右突,打得甚是激烈。原本她跟随太子哥哥出来,是想看他和几位少将军打球,中途却听闻皇帝要过来检查太子的箭术,于是太子便丢下她去附近的靶场练射圃。于是,她便顶替太子上场,兴致勃勃地和他们玩了起来。
她灵巧地控着球,一路过关斩将,正要朝球门击去时,一匹紫骝凭空冲了出来,漂亮地挥了一杆,迅捷无比地将球截下。抬头一看,马上坐着一个身穿银色盔甲的武士,技艺甚是精湛,那球几乎粘在他的球杖上了,任何人想靠近他都很难,更别提去把球抢下。靠近球门时,他居然挥杆抡了个满月,将球毫无悬念地击入洞中。
她有些不服气,在好胜心的驱使下,紧紧跟着那个银甲,和他争抢起来,杆下的球如流星般窜动,其他人停了下来,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突然,她的马似乎发了狂,嘶鸣了声,高纵起前蹄。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朝后一仰,差点从马背上跌落,被他伸臂拦腰扶住了。她坐不稳,几乎撞到他的胸口,忽然伸出手去揭开他的面罩,众人顿时惊呆了。
眼前骤然一亮,那是一张刚毅而又俊美的面孔,两道浓眉飞扬直入额角,眸色漆黑幽深,眼角仿佛被墨笔勾勒过,带着动人的韵味;鼻梁高耸,嘴唇紧闭着,唇线很完美,下巴还有道弧印,显得颇有英气。
他望着她的眼神不卑不亢,甚至有些放肆,那感觉既熟悉又陌生。她满腔怒意顿时化作了唐突和尴尬,脸不禁红了,幸好被面罩挡住。于是她吐了吐舌头,转身挥着鞭子,策马逃了。
骑着马转了圈,她不知不觉来到了靶场,见太子正在用功。只听“嗖”的一声,一支箭离弦飞去,却在半空中失掉后劲,无力跌落。不远处的箭靶上仍然空空如也,地上满是跌落的箭镞。太子微微蹙眉,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曦颜在一旁鼓励他道:“再使点劲,一定能中。”太子心灰意冷道:“要射中竟比登天还难。算了,还是回去吧。”伴读许绍谦俯身拾起箭,递给太子道:“殿下,若不勤加练习,待会陛下的考核又该如何应对?”“不用时时提醒孤!”太子有些激动,“射不中又不是犯了大罪过,顶多,再受父皇一顿骂罢了,这么多年,也习惯了。”
“不是射不中,而是不想射中。”传来皇帝冷酷低沉的声音,众人纷纷下跪行礼。太子一向害怕见到父亲,尤其是他那双苛责犀利的眼睛,每次面对那寒冷的目光,他总是不禁暗自战栗。皇帝背着手走过去,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弓,搭上长箭,前推泰山,后拉虎尾,利箭果断离弦,急如风,快如电,正中红心。曦颜不禁喝起采来,皇帝的神色却前所未有地凝重:“你这样,如何担得起朕的江山!”太子伏地:“儿臣无能,请父皇降罪!”
皇帝沉吟片刻,命人抬来一头活鹿,悬在五十步外,把弓箭递给他:“你还未杀过生吧?把这畜生当作危及你性命的敌人,一箭毙了它!”太子颤抖地接过,搭好弓,竟不敢看那猎物,若举千钧,迟迟不发。皇帝脸色一沉,取下腰间的玉壶猛灌了口酒,太子见他眼底发红,愈发害怕,每一箭都失了准头,不是射偏就是没使上劲。
曦颜见此便宽慰他道:“放松点儿,太子哥哥,父皇又不会吃了你。只要和平日里一样就行了。”皇帝哼地一声,从御前侍卫那里抽出一把刀扔过去:“上前,砍死它!”太子哆哆嗦嗦捡起刀来,缓缓向前,每一步走的甚是艰难,似乎踩在利刃上。
此时有人前来禀报:“陛下,大事不好了,如烟阁中藏有玥姬娘娘头发的玉匣不见了。”皇帝一听,脸色一沉,龙颜大怒:“是谁这么大胆?”那太监见龙颜大怒,便低下头:“奴才尚未查清。”“把如烟阁所有太监和宫女都抓过来,朕要亲自审问,顺便给太子练练箭法!”
此言一出,半天无人敢吭声,曦颜突然下跪道:“父皇,不干他们的事,是女儿自作主张,把母亲的头发请到碧落宫,以解对母亲的日夜思念。女儿擅作主张,请父皇恕罪!”她只是想尽力阻止发塔的修建,尽管万千宠爱压身,可曦颜并不想成为天下人眼中骄奢淫逸的皇女。
“陛下,这丫头如此狂妄,眼里已无陛下,不如把她交给臣妾处置吧。”皇后恰到好处地出现了,言语间尽显得意,这些年被曦颜压制得威信尽失,这回定要扳回这一局。
太子忙叩首道:“父皇三思啊,妹妹不过是替父皇分忧,为国家着想,本无过错,请父皇从轻发落!”
这些年来,玥姬的事已成了宫中禁忌,是皇帝的逆鳞,一旦触犯,无人可以全身而退。就算是皇帝最为宠爱的公主,也绝不例外。因此,众人不禁为曦颜捏了把冷汗。
皇帝突然哈哈大笑,好似酒疯发作:“看来,朕处置也不是,不处置也不是。曦颜,你这么做,的确令朕失望。朕定要罚你,不过,要罚得别出心裁才行。”
曦颜抬头疑惑不解地看着他,皇后与太子面面相觑。皇帝行事向来出人意表,不按常理出牌。只见他一捋胡须道:“你们听说过孙子吴宫教战的故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