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船渐渐靠近凌波阁,四周停满了画舫,被邀请的皇亲国戚早已一一就坐。晞颜同宗室亲友一番寒暄,便带着灵修上了中央一艘游舫,船上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来到二层,太子和晋王早已落座,等候许久。
太子是魏后所生的嫡长子,名分上最是尊贵,可为人甚是低调,总是一派以和为贵的样子,在他身上,少了几分帝王应有的威严,反而显出文人如水的平淡之气。
与太子截然不同,晋王表面虽谦恭有礼,眼睛里却透着一股凌厉之气,掩不住周身的精明强干。不过他的锋芒总是被皇帝刻意压制着,无法尽情舒展,因此,他的眉宇间又暗藏着些许悲凉,令人不由得感到一股寒意。
当年晞颜的母妃玥姬诞五皇子时早产,虽然太医竭力施救,却终究没有保住母子的性命。事后才发现有人下药想害死其腹中的胎儿,宫中经历了一番搜查,从芸妃的寝殿里翻出了一包尚未用完的天仙棘,那是使胎儿在母体中窒息的毒药。皇帝本欲处死芸妃,念在她诞育晞瑶公主和三皇子晋王的功劳,便将她贬为庶人,关入冷宫。从此以后,晋王和晞瑶公主便倍受冷落。
见他们上来,太子便起身热情地招呼他们坐下,他一向随和,晞颜在他面前也不拘小节,同他一阵笑闹。他命人递给晞颜一个卷轴:“这是本宫亲笔所画,送给妹妹。”晞颜打开一看,上面绘着她身着红衣翩然起舞的样子,轻盈的舞步、曼妙的身姿,跃然于纸上。
她嫣然一笑道:“太子哥哥的画技又有精进了,只是不知道我是否有画里那么美?”太子素喜作画,尤其擅长美人图,常常为了画一幅丹青耗尽精力,废寝忘食。听到夸赞,不禁勾起嘴角:“妹妹喜欢就好。”
晋王冷笑一声:“是不是还得再夸你几句才高兴啊?”晞颜道:“三哥又欺负人,你的礼物呢,还不速速交出来?”晋王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递给她:“拿去吧”
晞颜打开锦盒一看,里面居然放了把刀,刀身乃纯精钢锻造而成,布满花纹,如行云似流水。刀柄赤金做的,光芒四射。她戏谑道:“三哥,你送我这个,不是要切烤羊肉的吧?”灵修乐道:“公主,这是高丽人女子佩带的妆刀,可以用来防身抵御坏人。用来切肉,恐怕不太合适吧。”
晞颜斜睨了他一眼:“就你懂得多!不过,怎么没有看到姐姐?”
晋王淡淡道:“她有事出宫去了,还没回来,叫我们不要等了,还有,这是她送你的。”说罢递给她一个盒子,里面铺着条锦帕,上面用金丝线混合五色锦绣了大大小小成百上千个不同字体的寿字,中间有一对鸳鸯,栩栩如生,四角点缀着桃花,异常精致。晞颜笑道:“姐姐真是有心了,怕是绣了很久吧?”
灵修偷偷瞥了眼:“要是某人也如此心灵手巧就好啦,可惜。”晞颜暗地里掐了他一下,便装作若无其事道:“大家也等了很久,快开席吧。”
只听凌波阁上乐声响起,正中的舞姬们次第而出,踏着节拍翩然起舞,她们旋转着,围成一朵莲涡,中间一位美人被众人用手托起,姿态窈窕,双手负背,反弹琵琶,裙裾随风飘荡,宛若云中仙子。顾盼间眼波流转,婉转间巧笑嫣然。她将琵琶托起,全身飞快地旋转起来,越来越快,令人眼花缭乱。身姿轻盈曼妙,仿佛真的要御风而去。
游舫里众人看的如痴如醉,太子侍读许绍谦在太子耳畔轻声道:“这位是闵大人的千金竺君小姐。”太子神情淡淡的,不动声色。倒是晋王不经意间瞥了他一眼,霍然起身。
“去哪?”晞颜拦住他,“寿面和酥酪还没吃呢!你忘啦?我们几个过生日都要一起吃的。”晋王剑眉微蹙,有些不耐地再度坐下。
此时,只听一声遥传,南面的画舫突然开动,避让出一条水道,原来是帝后驾临。龙舟破水而入,金碧辉煌,帝后立于船头。皇帝一身明黄苏绣龙袍,头戴流苏冠冕,手里握着一盏玉壶。皇帝平日无事便总喜欢喝上几口酒,因此他在微醺之下常常大开杀戒,令人不寒而栗。皇后身着丝绣凤衣,头戴赤金凤冠,一派华贵雍容,站在皇帝身旁却没有流露出半分喜色,神情冷淡得如同腊月寒冬。众人皆起身下跪,高呼万岁。
皇帝没有示意平身,而是将玉壶放到嘴边,里面酒已饮尽,一滴不剩,他使劲咂巴了很久,大声道:“酒呢?酒没啦!”一旁的太监常德胜忙取酒将玉壶灌满,倒酒的姿势战战兢兢。
众人大气不敢出一声,生怕平日里发惯酒疯的皇帝突然拿自己开刀。皇后有些无奈地对他道:“陛下,喝酒伤身,龙体要紧!”皇帝冲着她大声吼道:“朕的事,轮得着你管!”皇后立刻面带惧色地低下头,不敢再出声。
晞颜见此情形,忙朝龙船方向喊道:“父皇,儿臣在这儿呐!”皇帝朝她望去,顿时龙颜大悦:“乖女儿,你怎么还跪着?快起来!”晞颜面露难色:“女儿今儿生日,请的宾客都还跪着,女儿不能独自起来。”皇帝这才清了清嗓子道:“都平身吧。”众人这才舒了口气,纷纷起身。
舞乐声又响起,寿面和酥酪也端了上来。用完膳,晞颜跑到龙船上去,依依伏在皇帝膝上,两人恍若民间一对再平凡不过的父女。
晞颜冲皇帝乖巧一笑:“父皇,女儿还以为您公务缠身走不开不来了呢。”皇帝抚摸着她的头,眼底透着少见的柔情:“女儿都十五岁了,当然要好好庆贺一番。朕还有礼物要送给你呢。”晞颜忙道:“父皇心意女儿知道,不过不用大费周章了。”上次父皇把翊芙园送给她,听说耗银几十万两,听灵修说,十万两就够整个帝都的百姓生活一年了,她听了不禁咂舌,心里顿时感到罪孽深重。
皇帝笑道:“父皇这次,要给你个惊喜,你一定喜欢。”
说罢,他命人取来一座纯金掐丝打造的九层佛塔,每层都镶嵌各种不同的宝石,造型精致,熠熠生辉。他对晞颜道:“你看,如果父皇变个戏法,把它变得和真的塔一样大,是不是更好看?里面再供奉你母亲的头发,你母亲在天之灵,也会欣慰的。”
父皇一直对母妃念念不忘,忧思难遣,以至于变得有些癫狂。晞颜的眼睛有些湿润了,道:“父皇的真心,母亲在天之灵一定可以体会,不过母亲的头发眼下供在如烟阁里,还是不要再去惊动为好。”若是真金打造发塔,估计又得耗费巨额的钱财,想必母妃也不愿意看到自己逝去之后仍然如此奢靡浪费。
皇帝摆手道:“朕意已决,佛塔一定要修成,谁也别想阻拦!”看着他如此决绝的神情,晞颜暗自叹了口气,规劝的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
这时皇后在一旁道:“陛下,要不要叫太子上来请安?”皇帝摆摆手:“罢了,成日里玩物丧志,不思进取,不见也罢,省得心烦。”皇后有些讪讪的,见晞颜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便道:“公主十五了,皇上可以为她物色个驸马了,您看,今日那些贵公子们都来了,就在那里。”说罢指向刚才的那艘画舫。
晞颜瞥了眼,不满道:“父皇,女儿才十五,还想留在宫里孝敬您老人家呢,不愿这么早考虑婚姻大事。再说了,那艘船上,根本没有女儿中意的人选,女儿若是要嫁,也定要嫁个称心如意的。”
皇帝颔首赞同道:“朕也是这么想的,晞颜是朕视若珍宝的女儿,可不能许给一般人,要嫁便嫁那天底下最好的男子。”晞颜脸微微一红,靠在他膝边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