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他回到家乡来是想收手的,然而身上的钱就像炸弹,你自己不引,也会被别人点燃,何况他是走私起家的,想金盆洗手,谈何容易。回来没几天,以前在一起混的几个兄弟就找上门来了,说是讨口饭吃,实际就是来要钱,能不给吗,不能。他于是想起了八十年代末期他终日在录像厅度日时看过的那部影片:《英雄本色》,里面有一句话,黑道这玩意,一旦沾上,一辈子都难脱身。他咬牙决定让这一生就这么度过了,把女儿送到外国去读书,让老娘去了南方弟弟那里,并且断了一切联系,只在每个月寄10000块钱去南方,让弟弟照顾好老娘。他为此很难过,这也反过来坚定了他要一将功成的决心。
他先是通过原来在家乡混的兄弟,开了一个大酒楼,然后开始招兵买马,拜老头子正名自身,跟当地的公安部门拉上关系,大把地花钱,也渐渐开始大把地赚钱,这个时候他的前方就很显目地出现了一个人:蝴蝶哥。
他知道这是个很吊的人,不过,他也知道站在省城云端近十年,蝴蝶哥已经不那么可怕,甚至比他想象得还要弱,于是他先是很小心地稳住他,暗地里疯狂发展自己的势力,又开了个出租汽车公司,在自己的酒楼里开了两个大包厢做赌场,开了个地下洗浴城,凡是黑白两道混的开的人,一律免费,极力拉拢。这个钱的世界里,还有什么是钱打不倒的?终于,2004年10月10号,这个历史的日子,他开始了他的行动。
他选择了“千千夜酒吧”,陈郁的场子,他并不认识这个小子,只是听人说起过他的白发,他很多孙子辈的手下常常说起他有多么能打,他并不在意,因为能打的人他见的多了,根本是没用的废物;他洗浴城的很多小姐都常说起他的冷酷与英俊,他也不在意,长得帅的小屁精太多太多,这是个没用的长处;他身边的生意场上的朋友有时也说起他,说有时候在千千夜酒吧谈生意,那个白发人待人接物很好,他的场子里完全没有黑道的气息,甚至有一股书卷气,让人心生平静。这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不是任何人都能做的到的,何况那个孩子只有18岁,虚岁也不过19,能有这么成熟的做法很难得,再加上他在年轻一代中享有较高的知名度,这会很自然地助他一臂之力。
因为贺哥知道,这件事出了之后,老杆子们肯定是不去打听,即使知道也装作不知道,只有那些孙子辈的猴儿才会到处宣扬,而他要的正是这样的效果。白发,就是你了。
枪声、喊杀声、打斗声,一缕缕烟胡乱飘散,一张张或稚嫩或老成的脸,这就是游戏厅。
1998年,网吧迅速兴起,游戏厅曾一度面临离开市场的危险,人们被新兴事物吸引过去所有的兴趣,只是因为当时的上网费用过高,才让游戏厅得以苟延。而2004年,网吧已大行其道,奇怪的是游戏厅却并没有灭亡,它依然不屈不挠地存在着,甚至以前一些倒闭的游戏厅又再次抬头,原来人们并没有完全丧失对街机的兴趣,只是暂时被网络的光鲜转移了视线,因为街机有着它自身的优势,那就是气氛。它可以让人感觉到自己游离于本身与战神之间,而且这种火暴的双手活动的确很刺激。它刺激人的眼,人的脑,人的心,人的回忆。
老闷罩的这个游戏厅在一个停车场前的马路下面,或者说它原先根本就是一个地下停车场,只是消费水平没有达到这一步,于是废弃了,废物利用成了游戏厅。马路上是一圈金属的扶栏,顺着它绕一下,一个很陡的楼梯出现在面前,下去之后往左拐,打开铁闸和双层玻璃门,里面便别有洞天。足有五百平米的游戏厅,几排支撑的水泥柱把大厅自然分成几段,靠外面的一大半面积都是街机,最里面一百平米左右被做成了封闭的房间,隔成两半,一半是老虎机,另一半是纯正的赌博机。旁边有个小房间是办公室,陈郁就坐在这里。很豪华的办公室,这里每天有上十万的钱在流动。
杂毛叼着烟,霸着办公室里一个游戏机玩着拳皇,陈郁和老闷面对面坐着。
白发哥,这几天你怎么不去酒吧了,尽来游戏厅了,你放心,这小地方,有我和杂毛罩,足够了。
我不是不放心你,我只是在等一个人。
等人,谁?
去过酒吧的人。
去过酒吧的人?谁?……他?他怎么会来这里,他来这里干什么,踢场子?没这个必要吧。
陈郁没说话,接过老闷递来的一根烟,点燃。他们说的他是贺哥,陈郁料准贺哥会来,酒吧人多眼杂,老杆子尤其多,做什么事都不方便。而这里大多是毛没长齐的娃娃,看见贺哥也未必认识。陈郁认为贺哥一定会来找他,因为自己很可能是他这盘棋里一颗重要的棋子。贺哥的确老谋深算,但他没有算到陈郁也算到了他的想法。
“咣咣”,敲门声。老闷打开门,几乎楞在那里,不是别人,贺哥。
贺哥坐到左边的沙发上,一言不发,只看着陈郁,他身后跟着的两个人,一身黑社会打扮,分立两边。
陈郁感觉到自己左边的眼神,灼热而挑战。老闷,倒杯水来,泡铁观音。
看来你等我很久了。
谈不上很久。
你知道我找你干什么吗。
不知道。
不会吧,你既然能料到我会来找你,怎么会猜不到我找你做什么呢。
铁观音,这是好茶,很多人都喜欢喝,我不喜欢,我认为还是白开水好,干净,所以你喝铁观音,我喝我的白开水。
呵呵,吊,想不到你这么年轻,竟然有这般老练,佩服,但是为什么你不愿意变一变,喝喝茶水呢。
我不是不愿意变,而是不能变,何况,你喜欢变的人吗。
呵呵,可惜了,可惜你这样的人竟然不是我的兄弟,保重,我们走。
白发哥,他们来干什么,踢场子?杂毛在在旁边叽歪。
陈郁没有说话,听着贺哥远去的脚步声,他的心里闪过一丝不安,这个脚步声也许将永远留在他的记忆中,无法抹去,因为它是那么轻佻而稳重。下一个会是谁,或者说我已经是第几个了?陈郁心中的疑问。
贺哥觉得可以开始行动了。
这些天,他把该做的事都做了,从里到外,他觉得蝴蝶帮已经被挖空了,就等着一个炸雷了,这个炸雷一响,在省城立足近十年的蝴蝶帮会轰然倒塌,永不翻身。
他给一个人打了个电话,语气很是恭敬。不忙吧,哦,呵呵,我明天晚上做东,对,庆功,您一定要来哦,嗯,好的,今天晚上您就好好休息吧,明天上午十点再麻烦您,哎,再见。他给谁打电话?市公安局长,赵东良。
赵局长刚吃过中饭,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接了这个电话之后,他撂下电话,走到阳台,看到一片城市的冷艳。
他不喜欢城市,他是从农村走出来的,农村,一个干净的所在,在城市生活了二十多年,他还是觉得农村好,这里的土地渐渐变硬,不像农村一踩就是一个窝,那才是真正的土地,而这包裹上坚硬外壳的土地已完全失去了它本来的面貌,轻浮而丑陋;这里的空气很凝重,不像农村你一吸气就能闻到生命最原始的味道,那才是真正的空气,而这搀杂了太多工业的空气已不能称为空气,肮脏而单调;这里的人们行色匆匆,不像农村人们总是带着笑容悠闲的忙碌,那才是真正的生活,而这里行色匆匆的人们已没有时间去考虑自己究竟为什么而活,空虚而麻木。
他今年已经48了,从农村到城市,公安局长,人人敬畏的职务,他知道他这个职务的分量,他也知道他这个年龄的尴尬。要想升职很困难,本来他也准备安于天命了,但是省公安厅程副厅长突然身患重病,大有撒手人寰之势,这让他原本平静的心开始萌动,但全省那么多地市的公安局长,自然也有鸿图之心,早就有人开始行动了,而且很多年轻的局长甚至三天两头都往省城跑,这让他很是不安。于是他知道光靠花钱已经很难获得一个机会了,而他最需要的就是在这关键时期交出一份漂亮的缉黑答卷。这时,有人找到了他,小贺。
他不得不承认小贺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他竟然在这种环境中看到了他的需要,他们需要合作,剿灭蝴蝶帮是他们合作的筹码。其实,蝴蝶帮在省城的公安系统中也是无人不知,它以前能够迅速地立足省城,靠的就是那个即将死去的副厅长之力,而那个程副厅长也正是因为依靠蝴蝶帮打压其他小伙黑势力才能在这十年中不断飞黄腾达。
现在,赵东良局长决定也走这条路。
刚刚那个电话的言外之意他非常明白,不过是要他今晚休息,也就是要公安局今晚休息。休息过今晚,忙过明天上午,蝴蝶帮将从省城消失。
他为那个电话激动,以至于从来不抽烟的他突然有抽烟的冲动。他从书房的抽屉里拿出一条别人送的软中,从里面拿出一包来,拆开,从笔筒上取下一个全钢的防风打火机,笨拙地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顿时,头有些晕,他知道这晕的感觉将会伴随他整夜。这一夜,省城的黑暗将不眠,他,也不眠。
大哥,时间差不多了,都准备好了,可以行动了。2004年12月23日晚上7点31分,小幺站在贺哥的身后说。
小幺是贺哥的得力助手,头脑灵活,看问题很透彻,并总能周全地想到一件事可能发生的种种结果,深得贺哥的赏识。他也是那天晚上去陈郁酒吧的两个跟班之一,另一个现在就站在他身边,鱼头,此人身高达一米九十多,体重超过两百四十斤,是空手道高手,车开得也不错。他曾受恩于贺哥,是个愿意为贺哥卖命的人,如今是贺哥的司机兼保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