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晚上,向虎山终于累坏了,他又不想回到那像鸡窝一样的船舱里,于是就裹了一条毯子,躺在了甲板上。半夜里忽然醒来,就觉得寒气袭人,虽然感觉不到什么风,但无处不在的寒气就像刺一样地刺入肌骨。他能听到有人在小声地说话,他转过身去一看,一位监生已经在船板的中央生起了一堆火,几个冻醒了的人正围着它嘀嘀咕咕。
船似乎降低了,向虎山抬头望去,天空的月亮像银盘一样高高挂在天空,水一样的月光铺得地面闪亮,他仔细一看,才发现,船已经飞进了一片无边的沙海。
初升的太阳给船上带来了温暖,被冻了半夜的监生们开始在甲板上伸展着疲倦的身体,他们沐浴着阳光,来驱赶还藏在骨头缝里的寒气,不过他们很快就后悔也许应该留一些,如果可能的话。
随着太阳的升高,气温上升得很快,而船老大似乎还嫌受热不够,船几乎在贴着地面飞行,炎炎的烈日把沙海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炒栗子的炒锅,热气上下翻腾过这几艘无助的飞船。黑色的甲板晒得烫脚,监生们只得躲进了如同烘箱一般的船舱。各种体味混杂在一起,却又不敢打开窗户,因为一旦打开一个舷窗,热浪就会卷着滚烫铁屑一般的黄沙冲进舱内。
刚过正午的时候,热到顶点,监生们完全无处可逃了,整艘船变得像是窑里烧得通红的火砖。船舱里烤得熟鸡蛋,而甲板上能烙得熟大饼,监生们的汗不等流出就全干了,衣服像烧红的铁甲贴着身体,但一旦脱掉了,金针一般的阳光会让皮肤如同薄脆饼一样裂开。有能力的监生开始拼命地发动灵力来制水,一遍遍地把自己浑身弄湿,以此降温和解渴。法力低下的监生,制水的速度还不如蒸发得快,他们只好跑来跑去,四处借水,每当看到一个人头上凝结了一大团水球,周围的人就立刻一拥而上,希望能分到一杯羹,而大部分时间他们能沾到的远不如因焦躁和跑来跑去所失去的水多。
而楚悠云站在最高处的船舱顶上,好整以暇地看着这群监生,她身上一滴汗也没出,相反,周身还散发着丝丝凉气。终于,有人不知是因为体力不支,还是因为中暑或是脱水,跑着跑着就一头栽倒在了甲板上。楚悠云一声冷笑,打了个呼啸,然后另一艘在他们的上空高高飞翔着的飞船上落下来两个仙人,把栽倒的人搀起,又飞走了。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天,有四五个人失去了资格。剩下的这群脸颊被晒得通红,舌干唇裂的监生们,终于在地平线上见到了一片茂密的树木。他们兴奋的高声呼叫,庆祝他们终于飞出了沙漠。
即使离开了沙漠,飞船也似乎完全没有重新升到高空的意思,而是一头扎进了这片密林,各种树木和藤蔓交错纵横,飞船无法飞行,于是就落在林中的一条河道上,开始顺流航行。河水浑浊如浆,水面时宽时窄,两岸是参天的古木和交错的丛林。从干热中逃出来的监生们开始贪婪地呼吸着河面带来的潮气,好奇地围观河中那些以前从没见过的鳄鱼和白鹭,暗自庆幸着他们的新生。
然而他们的新生并不长久,他们感觉仿佛是才出烤锅,又进蒸笼。湿热的空气很快就将他们包围,衣服就全部汗透,紧紧地贴在了身上。林间各种不知名的鸟的叫声和猿猴的喧闹加剧了午间的闷热。一丝风都没有,这个时候,活着简直是一件无法忍受的事情。除了闷热和蚊子的烦扰,还要忍受河面上时不时飘过的尸体发出的恶臭,最可怕的是旱蚂蝗,一不小心就落到脖子上,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撕扯下来,弄得满身满手鲜血淋漓。
夜幕降临,所有的人都不想呆在舱室里,楚悠云也把吊床挂在了甲板的最高处,各衣卧在上面,她的周身散发着一圈青白的光,任何东西也不能侵入那个光圈碰到她的身体,而且光圈之内似乎凉爽怡人,她很快就沉沉睡去。只有几个监生似乎有类似的能力,而大多数的监生只能在甲板上来回踱步以度过这漫漫长夜,一边不断地擦拭不断涌出的汗水,一边挥舞着衣袖驱赶着各种活物,天亮时,他们都筋疲力尽,满身满脸都是大大小小的包和黑色红色的血渍。
不断有人退出。坚持下去的人又经受了两天这种折磨后,飞船终于腾空而起,离开这蒸汽炼狱。顺风航行了半天,冲进了令人捉摸不定的寒风中。风向不定,凶猛无比,有时还夹着雨或雪,前进得格外困难。船上的帆早就收了起来,有时候也不得不降落在茫茫雪原上来躲避排山倒海而来的暴风雪。
监生们现在都不嫌船舱里的气味了,他们蜷缩在舱里,三五个人挤在一个床上来,运用灵力来取暖。寒风从船板的缝隙中透进来,穿过他们薄薄的衣服,刺进他们的皮肤。每天都有冻伤的人被运走,有的舱已经完全空了。
灵力几乎都用来取暖,食物都冻成了冰疙瘩,然而祭酒们的舱室里却常常传来烤肉的香味。就这样,寒冷、饥饿,加上又经常挤在一起,监生们开始染上了一些长期坐牢才有会的恶习:一本描写露骨的破旧小书在监生们中间开始流传,从完整的一本到被撕成几个部分,从一双手传到另一双手,谁也不知道它是从哪里来的,最终它们也都不知所踪,然而也没有人去怀念,因为它给他们带来的,也只有烦闷而已。
一天晚上,向虎山顶着刺骨的寒风到船尾去小便,当他漫不经心地走回自己的舱室。突然一个舱室的门打开了,一个黑影拦住了他的去路,一只鹰爪般的手抓住了他的腰带,把他拉了进去,随即又关上了门。黑暗中,他看不清那个女人的相貌,只能感觉到长长的头发拂到他的脸上,闻到混合着鞋袜臭味的脂粉气。她喘着粗气,一把将他推倒在冰凉的床板上……上面的原有的被褥不知道被谁抽走御寒了,木板墙撞痛了他的头。她手脚麻利地解开了他的腰带,接着便坐在了他的身上。肌肤相碰的温暖让向虎山不由自主地狠狠抓住了她,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就失去了自己的第一次。阴冷的舱室里,两团肉在竭力地厮缠着,粗重的大口喘气,头上冒出丝丝白烟。疯狂之后是一阵无声的陷落,只有外面风卷着雪花敲打着船身。之后,她在他身上躺了一会,穿衣起身开门,消失在黑暗的风雪中。
向虎山一直也没有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究竟是某个人无聊中忽发奇想的疯狂举动还是一次精心谋画积蓄已久的突袭?然而让他躁动的是,他发现了一个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实,就是他对楚悠云的爱可以用恶俗的激情来缓解。他开始在船舱中,在吃饭时,反复地扫视那些还留在船上的仙女们,看着她们瑟缩成一团的可怜小身板,闻着她们身上很久没有洗澡攒下来的酸腐气息,妄图找到那天晚上那个神秘人的蛛丝马迹,然而,这一切都是徒劳。他陷入了无边的幻想里,在被窝里,在没有人的舱室里,用手释放自己,用自己所能记住的每一个女性形象来替代自己记忆中的那个神秘人。当然他偶尔也会想到那人可能是楚悠云,但他很快就否认这种想法,他不允许自己这么想。
船又一次停在一个山谷里躲避风雪,向虎山独自登上甲板眺望楚悠云的舱室,突然一只巨大的魔怪跳上了船。这种被称为魔的奇怪的生物很早就在各大部洲横行,与仙人、凡人甚至妖精们争斗不休,但谁也说不清他们的来历。
这是向虎山学道以来的第一次遇见这种生物,这次就差点就要了他的命。向虎山根本还没有学习过进攻性的仙术。他的头几年在秋望那里只跟笤帚扁担之类的打过交道,进了绝韦监后一门心思都在楚悠云身上,除了机缘巧合之下偶尔习得了一些调气的小法之外,他跟一个市井凡夫无异。所以,尽管他非常想表现一番,然而怀里的几页破旧诗集并不足以抵挡魔怪的锋利爪牙,当第一抹鲜血从他的头皮上流下来的时候,他就吓得连飞都忘记了,除了撕心裂肺的尖叫外,完全不知道该干什么。
楚悠云如同及时雨一般地赶来,出手救了他,对于主考官来说,带一堆残缺不全的尸体回去实在是最大的失职。她很快地出手轰飞了那个巨大无比的魔怪,然后把目瞪口呆的向虎山拎了过来丢进船舱,如同拎回一只被吓呆了小鸡。向虎山惊魂不定了许久,甚至都忘记了去闻一闻自己心中女神身上的芳香。楚悠云转身回舱,连一个轻蔑的眼神都没有施舍给他。然而等向虎山清醒过来后,唯一后悔的就是没有当场作诗一首赞美楚悠云的诗来表达对她救命之恩的感谢。
参加本次考试的监生,只有三成通过了考试,向虎山虽然支撑到了最后,然而表现太差,依然属于没有过的那一部分。但比他更狼狈的门外汉比比皆是,所以向虎山倒并没有感觉到非常难堪。但他从此下定了一个决心,一定要成为足够优秀的仙人来配得楚悠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