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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外面的风声的确很大,随便你到何处,都可听见北路的新都县、新繁县、什邡县、金堂县、汉州、绵竹县,南路的崇庆州、蒲江县、大邑县、邛州、雅州府、彭山县、青神县、眉州、嘉定府,西路的郫县、灌县,东路的资阳县、资州等处,不是被同志军占据了,就是被义军盘踞着在。有的竟自把官吏杀了,或拘囚起来,把城池据守着,有些虽未如此,而官吏也只算是一个傀儡。这倒不完全是谣言,第一,油米柴炭的来源更其缺乏起来。光说炭罢,嘉定的煤炭早因府河被阻不能来,即是灌县的岚炭,崇庆州的炭,也被如鳞的土匪,和成群的义军,把百十里的道路弄到连打赤膊的炭夫子都不敢走了。米哩,不消说只能在十五里以内的农村取给,而城里人三分之二不能或少的猪肉与鸡鸭鱼,也越来越少。因此,百物大涨,就连中等以上的人家全都感到了恐慌。

第二,是四乡避难的人太多了。有钱的粮户,如“孙大哥的七姑妈的媳妇娘家的嫂嫂冯二表嫂冯三表嫂”等人,城里既有有钱的亲戚,本身又具有受人欢迎的资格,当然可以检点细软,打上几个大包袱,再揣些金银首饰,以及老白锭,奔进城来,受官吏军警的保护,过点比较安定,比较舒适的日子。而大多数的苦人等,——其实本可以不走的,只管土匪如毛,尚未必照顾到他们,而他们意念中先就装了个兵荒马乱,按例是该逃的,他们也就按例做了。——因为城里既无高房大屋的亲戚朋友,而自己所挟的也只一些不值钱的破家生,滥衣服,不但没有受人的欢迎资格,而且军警还奉了四城总巡查路广锺先生的手谕,轻易不准他们进城,说是“以防奸宄。”这般人便成群结队的聚集在四城门外各街各巷的庙宇中,从早到晚,无所事事,领了公家赈济的钱米外,便在街上向人告哀,加倍诉说他们为什么要逃难:“乡坝头简直住不得了,到处都是棒客。白天都还好,还可以做点活路,一到太阳偏西,你们听啦,这儿也在打呼哨,那儿也在打呼哨。发财的粮户们,不说了,抢你妈个精打光。就像我们这种人家,撞着了,也要打进门来,见鸡捉鸡,见牛牵牛。床上有床好棉铺盖,就说你有钱,把你吊起来,拿鞭子打,拿香烧背,追问你的钱财,有哩,还可买得半条活命,没有,那只有死路一条。我们认得的张大爷不就这样着棒客鸩死的?所以我们一到夜里,造孽呀!咋敢在自己草房子里住,大家都躲在草堆里,林盘里,风吹雨打的,一直躲到天亮。我那娃儿便是这样着了寒,病了。没计奈何,只好逃上省来。省里善人多,菩萨会保佑,我们只等乡坝头稍为清平点,再回去做活路。”

人情原本如此,谁不是必要被逼迫到万分不得已时,谁愿离去他的乡里?他的职业?难民亲口所说的他们的遭遇,难道有一字之假?因此,成都人情更紧急了,生恐再乱下去,城厢中都不免有棒客出现。在一般人的意念中,棒客之可怕,似乎还远过于万恶的巡防兵,何也?巡防兵因守在总督大人的眼皮脚下,从未像在外州县那样乱来过,只要你规规矩矩关门家中坐,他不会寻上门来惹你,而棒客则不然,他是专门上门惹人的。原先以为乱将起来,只有发财人才吃亏,如今照难民们说起来,就是穷苦人也未必能免。省城的穷苦人至少也有一床棉铺盖的。

那吗,只好希望乱事早点平定的了。如何能够呢?以前还眼巴巴的望着岑宫保来,现在已传遍了,任何人都晓得岑宫保是着赵屠户用方法挡了驾,而来的又是一个与四川没甚关系,而声名也不见好的旗人端方。听说他八月二十日已带了几营湖北新军到了重庆。这人既是旗人,又是盛宣怀一党的,那他如何不帮助赵屠户呢?所以赵屠户接二连三的派人去迎接。这样看来,似乎这乱事只有靠官兵把它打平的了。事实上未见得可能,而人民的心理也终有点不愿意。

如今顶大的希望只有祷告同志会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几下杀将进城,把赵屠户等一伙该死的民贼砍为肉泥,出示安民,夫然后怨毒既消,天下也就太平了。但是正途出身的同志会,谁不知道即是以前的团防?它的力量真太有限。凡现在东南西北近省各府州县之能造成这样一种形势,使数万官兵束手观望而不敢并力攻取者,谁又不晓得全靠的是大批袍哥土匪所组织的义军的声光?袍哥土匪不是和所谓棒客差不多吗?或者即是棒客之大者,棒客之官称。这般人得了势,攻进城来,那还了得!但是大家又相信他们既是成了义军,同团防们在一起,必然是改邪归正,成了正果的了。如像《水浒传》上宋江那般朋友一样。因此,大家也就不称他们为义军,相信他们的宗旨即是同志会的宗旨,而竟称之为同志军。

同志军既俨然成了成都城厢二十多万人民惟一希望的东西,于是它的著名首领们如孙泽培,如吴二代王吴庆熙,如罗八千岁罗子舟,如卓笨张尊等,便都小说化而成为了民众英雄。在民众的口头上,他们又显出了许多奇迹:灌县的某一个山头忽然崩了开来,露出一尊大铜炮,恐怕是诸葛孔明造的神炮罢?威力大得很,比官兵的过山炮开花炮还凶,一炮打出来,可以打死好几百人。“孙泽培的五百杀刀队多厉害呀!好像岳武穆的八百校刀手。上了战阵,他只就地一滚,你的枪放了,正在贯子时,他已滚到你的跟前。光靠枪上的刺刀,那咋抵得住?砍瓜切菜的杀起来,官兵只有死的。”

这不只是人民如此夸张,就如上过战阵的陈占魁——陈荞面的兵篆——不知为什么事,请了个短假回省,特为到盐市口伞铺来看傅隆盛之时,也跷起一只脚登在板凳上头,——大概因为他已把欠帐还清,而又拿着几两银子的月饷之故罢,他的举动已不像以前那样卑下恭顺,自然而然就意气昂藏起来。——大声武气的说:“硬是的,他妈那杀刀队真凶!我倒没遇见过,是我们新兵第二营的一排弟兄,他们奉命开往崇庆州元通场去按孙泽培的老窝子。不想走到离场五里,就着了他杀刀队的埋伏。说是哗啦啦一声,路两旁的乱草一倒,登时就跳出一伙眼如铜铃,脸如锅底的大汉,一家一把雪亮的杀刀抱在怀中,着地一滚,就到了身边。排官的指挥刀还没有拔出,脑壳已经落了地。弟兄们自然更不行,枪是挂在肩膀上的,那里来得及取。煞阁,一个都没有跑脱。我们营里说起来都害怕,生恐打仗时遇着他们。只有那些老兵不信,说是靠不住,他们的五子快是天下无敌的。”

傅隆盛张着大口笑道:“他们总要着一回,背了时,才肯相信的。”

陈占魁王师和其他两个旁听的也都同意的说道:“他们总要着一回,背了时,才肯相信的。”

上过战阵的兵且如此说法,人民那还有不相信的?所以城里的风声便格外紧急起来。

黄澜生因此也才不安的跑回来,向他太太说到看房子的事:“不搬不行。满城里到底清静得多,孙泽培他们确实说过,玉将军是好官,攻进成都,绝不去扰满城的。只是我们这么多的东西,好像样样都得用,样样都要紧,全搬去了,安不下,择一些搬去,又择那些呢?其余的丢在那里?又找那个来看守呢?唉!楚子材不走倒好了,像他那样又胆大,又忠实的人,真不好找,偏偏今早又走了。”

“就不今早走,你难道还留得住他?”她说时还是那样悻悻然的。

黄澜生点头道:“倒也是的,父子天性。他父亲既带了重伤,他怎不急着要回去?比如你当母亲的,邦娃子不过感冒了一下,你就成天的守在床边,如其你在远处,恐怕立刻就动身奔了回来,还等不得明天哩。”

“你这比方才说得不对哩。儿子对父亲,咋能拿母亲对儿子来比?就拿我来说,若是我病了,邦娃子对我尚未必能像我对他这样,你病了,他还不是像你对他一样,不过轻描淡写的问一问,吩咐两句请医生啦,好好吃药啦。你自己说,你今天心里着过急没有?所以我常说,母亲爱子女才是真爱,父亲只算是搭着的。子女要报答,要孝顺,也只该报答母亲,孝顺母亲,父亲有啥相干?说是听见父亲病了,伤了,就非奔回去不可,这算父子天性的话,我却听不进去。”

他不禁笑着伸手过去,把她那未经打扮的淡白色的脸颊轻轻一拧道:“好厉害的嘴,有理都被你说成无理了!”

她也展然一笑道:“亏你还有心肠来狂!我说的是老实话,所以我深恶楚子材这个人,到底是野雀子养不家的,一到有事情的时候,总是借口要走,生怕跟别人帮了点儿忙。古人说过,公而忘私,光看这点,就太不公了。说起来咋不令人生气呢?”还不住的摇头。

“又说到别人身上去了,算了罢,还是商量我们的事情要紧。”

“有啥商量头?你一定要搬。等邦娃子的病好了。我先同你去把房子看了,应该安些啥东西,就叫人搬去,稍为值钱的,拿箱子装了,或是寄存到妈那里去。”

“你说到丈母,我正在打算哩。一个人家,主仆上下通通五个女的,没半个男丁,再说公馆的大门不挂眼,到底也该提防一下。并且丈母是六十开外的老太太,幺妹又是一个大成人的姑娘家,设或有点风吹草动,二弟在重庆,他将来岂不要怪我们这些当女婿的都是自私自利之徒,切己亲戚全没一点顾盼了?说起来,这本是孙雅堂应该管的,他是大女婿,比如就是长兄。不过我们既然要搬进满城,那姓奎的介绍的房子,恰有三间在同一条胡同中,一同搬去,也有一些照应。我想去同丈母商量一下,劝她老人家搬一搬,你说对不对?”

“有啥不对,妈又那样胆小的。只怕幺妹不大肯,她那遇事弸胆大的怪脾气,看你去把她说得转不?”

接着她又奇怪的一笑道:“你一定把她说得心回意转的。也怪啦,她只听你一个人的话,三个姐夫,偏对你要不同些,你说怪不怪?”

“让你一个人去说怪话,我就往丈母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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