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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振邦是时睡得很熟。不晓得是水药的效力,抑是泡的陈茄子的效力?他的烧热竟退得多了,虽然还没有大便。

婉姑于吃午饭后仍由菊花伴着在后面顽耍。

黄太太一个人静静的坐在自己房间的窗台子下面,将手肘支在桌子上,手背紧撑着脸颊,她原来正沉思到缘法上:“澜生每次到妈那里,幺妹总要留他吃饭,总要检他爱吃的菜亲手去做。如其澜生一定要走,她也一定要生气,吵着说:‘走,走,走!快些走!从此以后,不准再来了!’韵侠是那样自尊自重的,似乎连我都有点看不起的光景,平常议论到别家妇女不贞节,她怨气忿忿的说:‘那些女人也就太好贱了!为啥这样离不得男人家?男人家是啥好东西?有几个真正把女人当成人了?我也不嫁人,也不偷人,我要替女人家争口气!男人家有敢轻薄我,调戏我的,劈脸就是两个耳巴子!’是这样一个人,连孙大哥那们大的本事也不敢向她说一句笑话,偏偏会对澜生那样要好,她那举动,那能错得过我的眼睛。要说她二十三四岁的姑娘,心里有点着慌,但她是常在外面走的人,又不像我们以前,那里碰不着一些比澜生年轻标致的男子?有一次,同她在悦来茶园看戏,不是明明有一个二十几岁的男子,长得也不十分丑,衣服也穿得好,金丝眼镜,金表链,气派很像一个大家少爷,在正座上定睛把她看着,她一直不瞅睬人家,我向她暗暗说了,她不惟不高兴,反而生了气,立眉竖眼的把那男子恨得再不敢拿眼睛射过来。却偏偏把一个并不怎样出众的四十一岁的澜生看中了意,并且还那样痴法。有一天夜里,我故意逗她说:澜生很有意思要效娥皇女英的办法,把她讨过来。她只是笑嬉嬉的说:‘那咋好呢?不怕人家说怪话吗?’连我肯不肯,她好像都不管了。若说她喜欢澜生,好像我从前喜欢孙大哥一样,那又不然呀,孙大哥是先来逗我的,一则我年轻好奇,想懂得是一件啥子事,二则我从没有说过贞节不贞节的话,三则孙大哥确实也有惹人动心的地方。她完全不同啦,连自己夸口说的话都不顾了,这是啥道理呢?……澜生也怪啦,他看女人的眼力不能不算高超,你听他议论起来,这个也有毛病,那个也有毛病,偏偏又都说得对,上过手的好看的女人也不少,又有我这样一个人在身边……”

她不由掉头向着壁上悬着的一面新式白铜边的大千秋镜,顾盼着自己的影子,得意的一笑道:“真不像三十三岁的妈妈,今天还没有打扮哩!看啰,幺妹的眼睛有我的活动吗?眉毛有我的清秀吗?嘴有我的小吗?虽然她头发密些,鼻子轮些,耳朵大些,但是皮色多黄,皮肤多粗,又壮又大的一个笨身子,没一点风韵。孙大哥恭维我连毫毛孔里都有韵味,虽是过一点,我却相信我的笑是极有趣,极媚人的。韵侠有啥味道?笑起来还罢了,两颊上一边一个酒窝儿,一下不高兴,把一张脸黑着,就同丧门神一样。我生了气,便不同,眉毛一撑,眼睛澄澄的,澜生说过:‘你发起气来,实在比笑起来还好看。’陶二表哥也这样说过。像我这样,叫人家爱下子也才说得出个道理呀。天下男子都是好色的。像韵侠那样,叫我是男子,除非是十辈子没有挨过女人,正在着急的年轻小伙子,可以想得到她。澜生既是把啥子好味道都尝过了,为啥会把她看上,还居然生起爱来?难道果真把燕窝鱼翅,肥脓大肉吃惯了,想要吃点青菜萝卜来换换口味吗?也不对呀,他是四十一岁的男子,不说老夫老妻,对我已是那样平淡,就连在外面胡闹的兴致都没有了的。他对韵侠,虽然口里不说啥子,但你只要一提到她,他总会忸忸怩泥的,心里没冷病的人,能这样作态吗?即如上次在妈那里住了三天,我要同孙大哥密谈时,就把他朝幺妹房间里一支,不但高高兴兴的走去,并且我们一两点钟谈不完,他们也一两点钟谈不完,如其不爱,能这样吗?爱哩,这又是啥道理?……”

她忽然若有所悟的“是了,这一定是人家说的缘法了!缘法没到,就觌面也不相亲,缘法到了,千山万水也阻隔不了。所以我也看开了,让他们去,只是不准光明正大的讨进门来。啥子娥皇女英,全是骗人的话!”她又掉头去向着镜子笑道:“我们龙家的家风罢?上辈姑奶奶就爱做这些风流事的。”

她忽然想到楚子材,不由冲口叫了一声道:“啊!这下我懂得了!原来是缘法!啥子年轻,啥子傻气,啥子情,啥子爱,全不是,全不是,只是缘法!”

她很欣喜她自己想到了这一层,便站起来把水烟袋捧在手上。正待习惯的要大声唤菊花点火来,忽然觉察孩子睡熟了,不要把他唤醒。但又习惯的不自己去擦洋火,因又把水烟袋放下,尖起耳朵一听,全院子没一点人声,婉姑耍得那样好法。

院子里有一些小麻雀在吵闹,还有一个残蝉在高柳上懒懒的鸣着。天空中许多燕子,成群结队的飞来飞去,似乎要南迁了,还有点留连住过一春一夏的锦官城;要从天空中再仔细的把城里一些美的丑的建筑物,——诗词上与燕子有关的什么画栋雕梁,珠帘玉幌等,自是没有,只新有些大概为燕子看不惯的假洋房。——和一些莫名其妙,在夹巷中的街上蠕动着过来过去的人,多看一番,以便回到南洋,向异乡同伴呢喃着细说。

已经有秋意了,最显见的是梧桐叶子有黄的,有落的。而回苗的草本花卉更萎黄得可怜。要不是闹得人心惶惶的,已经叫花儿匠来收拾了。

但是这种景色,全没有钻进黄太太的眼睛,因为她虽站在玻璃窗心跟前,却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她的心思依然萦回在她自己所发明的缘法上:“缘法有到与不到的时候,自然也有尽与不尽的时候。如其缘法未尽,随便中途发生多少波折,多少阻碍,它总要继续下去的。比如孙大哥以前就常说:‘我们还不趁这时节多多快活下子,你一旦出嫁了,恐怕连见的时候都没有了。’但谁知道中间就隔别了三年两载,分明彼此都忘记了的,但一见了面,大家的旧情又会引起,十几年来全是这样。有时把他恨极了,硬想就如对陶大表哥一样,大家说明白,既然大家都不快活,倒不如一刀两断,从此不要再见面。可是对孙大哥总办不到。直到上次在妈那里,还是亲热得同十五年前大家才动手相爱时一样,这不是缘法未尽吗?……唉!缘法真是令人寻思不出道理的东西!我与楚子材既然由缘法而结合,那他的来去久暂,绝不是他能自主,一定有缘法在暗中支分着在。若是缘法只许我们有两个多月的恩爱,那就把他强勉留在这里,恐怕也要出些怪事来,把我们分开。如其缘法未尽,他就走了,也一定会回来,凭我再推也推不开的。既这样,我又何必生气?何必焦虑他去另找年轻女子?何必时时想到我们两个人的年纪差得太远?……说是差了十二岁,不是我夸口的话,只要叫个生人来看,谁不看我才二十一二岁?倒是他那乡坝老出老像,起码也得看他满二十三,上二十四岁了。同他站在一起,咋个不像一对年轻夫妇?澜生倒像老人公,韵侠恰也像个老人婆,哈哈!”

她直到此刻,才算把从昨晚就发生起的无明火散尽了,心里也才清凉了许多。刚要回到耳房去看振邦,忽然侧门口传进了一声:“我的……小雀儿呢?”这是几天来都未听见过的黄澜生一进侧门欢然呼唤婉姑的声音。

他果然是那样笑嬉嬉的进来,和上午焦眉愁眼的模样完全不同。

她直觉的就感到起初所想及的缘法,她只管有待人如己的大量,到底不失为“坤道人家,”总不免有点儿不快活的滋味从心头涌起。

她赶出堂屋门叫道:“你这样高兴,碰见了啥子好事?悄声点,你忘记了邦娃子的病了吗?他才睡熟哩!”

“哦!是啦!邦娃子的烧可退了些?幺妹……不是的,是丈母说的,开水淋米跟他滚下子,烧就退了。”

“妈可答应了一同搬进满城?”

“自然答应了。她老人家还很喜欢,说是能够同皇帝的一家人住在一起,定然不会出啥子事情,他们的福分大,点子高。房子矮小点,破滥点,都不妨。只是我们的东西却不能寄存在丈母家了,须得另自设法才好。”

“幺妹也答应了吗?她喜欢不喜欢?”她的眼睛亮得同黑夜里的百步灯一样,瞪着他,好像要把他的心曲照透。

他只笑着点了点头,便想走了进去。

她把两手平伸出来拦住道:“就想溜!我还有话要问你,今天幺妹做了些啥子好菜?你们吃了酒不曾!咋个回来得这们早,不等到断黑,不等到打二更。”

“话太啰苏了!”微笑着把她一双手握在手上:“又不是啥子生人户,难道对啥子人说了些啥子话,都要一一告诉你?”

“是咧!我正要问你,到底同幺妹说了些啥子话?啥子对我讲不得的体己话?”她虽是在笑,却笑得很不好看,明明是一通挑战的战书。

他仍旧用出他那百试百验的避战老方法,把她脸颊一拧,顺便伸嘴过去在她脸上亲了一下道:“太坏了!总是拿你自己的所行所为来度人!你对孙雅堂那样,以为我对幺妹也那样,是不是?”

“我对孙大哥那样是该的,你对幺妹那样就不该。”

“哈哈!这道理我就不明白了。我们就不说专制黑暗时代,男子可以三妻四妾,不为怪事,女子只准幽闲贞静,从一而终的大道理,大纲常。就说现在文明了,开通了,男女平权,那吗,男女也该一样啦,为啥子你便该,我便不该?这道理却得请你讲个明白。”

她顿了一顿,才笑道:“都应该,都应该!但不要太放纵了,闹到大家都晓得,那才不好看哩!”

振邦醒了,唤着妈妈,说他要吃茶。

两个人都走了进去。已近黄昏,耳房里业已黑了,何嫂点上灯来。

黄澜生很当心的向振邦问这样,问那样,和上午的态度迥然不同。

他的太太谈到寄放东西的办法,也不像午饭前那样有心无肠的样子,而是很用思的。结果公然被她想出了一个办法,便是把些值钱的衣服、字画、古董、陈设,装上十几口大箱,放到当铺里去。“当铺多稳当,又不怕火,又不怕水,又不怕贼娃子。棒客进城,即使要抢人,自有那们多的衙门,那们多的大公馆抵住,一定抢不到当铺的。那个不晓得当铺里尽是穷人的衣物,值得几个钱?这不比寄放在别人家还为稳当?只是少当几个钱,将来取时,免得多贴利。”

黄澜生大喜道:“我佩服你就是有这等聪明,真想得到家!等我明天去告诉幺妹,她也正愁许多东西没处寄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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