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崇禧走后不久,周恩来又把张爱萍找来,告诉他:“我同白崇禧谈过此事,现派你再直接向李宗仁做工作。”张爱萍领命去办。
3月13日,日军矶谷师团从枣庄进犯台儿庄。台儿庄是山东最南端的一个小镇,地处京杭大运河的北岸,与江苏省隔河相望。台儿庄与西北两个火车站形成鼎足之势,成为重要的物资集散地和两省交通咽喉,是兵家必争之地,古有“天下第一庄”之称。
白崇禧来到军团司令孙连仲设在运河南岸的隐蔽指挥所,看到李宗仁全副戎装,精神奕奕,上去一把拉住他的手,道一声:“你辛苦了!”
李宗仁点点头:“为党国效忠,在所不惜!”接着又说,“保卫徐州很关键,关系到陇海铁路、津浦铁路和武汉的命运。”
一坐下,白崇禧就把行前与周恩来交谈的情况告诉李宗仁:“周恩来主张把阵地战和运动战紧密结合,集中优势兵力把日寇歼灭在台儿庄。”
李宗仁一直在沉思。谈到最后他突然扬起两臂,近乎喊叫地说:“这个主意好哇!周先生真是慧眼,看准了日本孤军深入这一弱点。”说着说着,他又皱起眉头:
“如果日军东上徐州呢?”
“李司令不必忧虑,”白崇禧胸有成竹,“周恩来已经命令新四军张云逸部队在津浦线南端,协同李品仙集团阻敌东进徐州。我们要积小胜为大胜,以空间换时间呀!”——这最后一句话是出自毛泽东的《论持久战》。在武汉,周恩来曾向白介绍过毛泽东《论持久战》的基本思想。白崇禧脑筋一转,将此精神摘成两句话:“积小胜为大胜,以空间换时间。”征得周的同意,他又向蒋介石转述,经蒋批准,由军委会通令全军作为对日作战的最高战略方针。
果然,日军麇集台儿庄,双方展开大战。一时间,小镇硝烟弥漫,血肉横飞。4月3日,战斗进入白热化的胶着状态。城里几乎没有完整的房子了,到处火光冲天。
街道每隔两三米就有一处工事,双方用刺刀拼了十多次肉搏,四周尸横遍野。中午时分,坚守在前沿阵地的三十一师电讯联系突然中断。徐州方面急电蒋介石。
前几天,蒋介石陪宋美龄吃了几天西餐,觉得很不舒服,他满口假牙只能吃酥软食物,今天又恢复老传统:上了四菜一汤,一碟腐乳,一碟臭冬瓜。他独自一个吃得正得劲,背后一声报告,他停了筷子,拿手绢擦擦嘴角,并不转头,只是等待着。进来的是居副官,他把公文夹递到蒋介石手里:“先生,这是刚从徐州来的急电。”
蒋介石一愣,急忙翻开公文夹阅读。神色陡然一变,脸若冰霜,浑身僵硬。突然,他狠狠地把公文夹往桌上一掷,手一扬:“居副官,马上通知侍卫长准备飞机,饭后飞徐州!”
“是,我马上去办!”居一侨敬礼,转身走出餐室。
收拾停当,蒋介石一行秘密飞往徐州。
“委座,我已下令战地前沿指挥官乘势反击。”李宗仁向蒋介石报告战况,“命令军团长孙连仲、汤恩伯、关麟徵、卢汉率军支援。目前,大本营与台儿庄的电讯仍未接通。”
蒋介石穿着草绿色呢军装,腰间佩着“军人魂”短剑,深邃莫测的眼光注视着李宗仁:“前线尚在激战,最好派人去慰问联系。”
“委座,派我去吧,”居副官自告奋勇,“前面的指挥员我都熟悉,让我去前线吧!”
“好!”蒋介石蓦地激动起来,“把战况快快报来!”
台儿庄前线的电话线都铺在地面上,不用杆子,怕敌机发现轰炸。但地面电线还是时常被截断。后来捕获了几只丝毛小洋狗,才知道日军专门训练小军犬,用来咬断电话线,使联络中断。
台儿庄激战之烈,前所未闻。常常是一个整营整团地上去,又整营整团地牺牲。
局势最严重的一天,大约是4月14日的夜晚,前线指挥官池峰城给军团司令孙连仲打电话,说伤亡太大,要求撤退。孙连仲翻身下床,眼睛瞪得大大的,一面大踏步地走向参谋办公室,一面嘴里唠叨:“真是,真是……这家式(孙对部下的惯用语),他敢,他敢?”他拿起电话对池峰城喊:“我告诉你,台儿庄关系战局十分重大,你马上率领你师部的人员进城去增援,我也马上带领总部的人员跟着上去。士兵打完了,你就自己填进去,你填过了,我就来填进去!有敢退过河者,杀无赦!”
池师长乃以必死之心,逐屋抵抗,任凭敌人如何冲杀,也死守不退。在最后五分钟,突然乘夜出击,敌人数惊,乱作一团,局势顿时改观……
另一个可歌可泣的故事是:军长张自忠在兼任北平市长时,外界不明真相,以为他是卖国求荣的汉奸,非议颇多。他忍辱负重,来到五战区,重任五十九军军长,李宗仁对他以诚相见,使张由衷感激。可事又凑巧,在临沂告急时,要他驰救的正是他最不愿碰面的四十军军长庞炳勋。原来,张自忠和庞炳勋都是冯玉祥的部下,在军旅中,彼此视为兄弟。但1930年在蒋、冯、阎中原大战中,庞被蒋介石收买,阵中反戈,并且突然袭击张自忠的师指挥所,张险遭不测,从此两人反目为仇。临沂战前,张曾对李宗仁表示:在任何战场皆可拼死一战,唯独不愿与庞炳勋在同一战场作战。李宗仁也考虑到这点,准备让张去淮北。可此时庞部为日军所困,第五战区除张部外无兵可调。李宗仁只得对张自忠说:“你和庞炳勋有宿怨,我甚了解,颇不欲强人之难。不过以前的内战皆为私怨私仇。庞炳勋现在前方浴血抗战,乃属雪国耻,报国仇。希望你以国家为重,受点委屈,捐弃前嫌,我今命令你即率部,在临沂作战。你务要绝对服从庞军团长的指挥,切勿迟疑,贻误战机!”张自忠得令,二话没说,当即表示:“绝对服从命令,请长官放心!”
张自忠接到增援临沂守军的命令后,率部星夜兼程,日行十百八十里,兵分三路对围城之敌发起攻击。日军凭借火力和工事顽强抵抗,致使张部冲杀竟日,伤亡重大,终于救出庞部。李宗仁事后感叹:当时庞氏所部已成瓮中之鳖,必致全军覆没。庞炳勋是员老将,拉着张自忠的手,老泪纵横,从此二人竟成莫逆之交。可惜两年之后,在抗击日军的随枣之战中,张自忠又以义无反顾的勇气,亲率少量兵力与敌搏斗,身中七弹。两名日本兵举刀刺上来,他顺势抓住刺来的枪,挺立起来,又被另一日兵猛刺一刀而倒下……其壮烈令日本人震惊,遗骸被日军盛殓安葬。张自忠捐躯时年仅50岁。蒋介石亲率军政官员至重庆朝天门码头迎榇祭悼。周恩来在追念文章中说:其忠义之志,壮烈之气,真可以为我国抗战军人之魂!
通讯恢复后,蒋介石命令李宗仁、白崇禧火速电告汤恩伯军团,包括于学忠、关麟征旅,增援右翼运河北岸,并令李品仙军和张云逸师配合共同加强护卫台儿庄阵地。在这样的部署下,迫使日军龟缩城内。几天后日军退出台儿庄。蒋又接连急电前方,表示嘉勉。指挥官们将电话抄件互相传阅。卢汉得到最高统帅称兄道弟,心里乐滋滋的,因为他们在守禹王山时也付出沉重的代价。战后,周恩来派出政治部的委员郁达夫等,组成慰劳团,到台儿庄慰问。全国的慰劳函电雪片一样飞来,捐赠的鞋、袜、毛巾等日用品堆积如山。
谣言说“周恩来将成为张国焘第二”
回到武汉的蒋介石又关心起张国焘来。张国焘叛变后,被安排了个“特种政治问题研究室主任”的头衔,属军统局管辖。戴笠妄图利用张过去在中共方面的地位和关系,大搞对中共组织内部的打入拉出阴谋活动,对张真可谓寄予厚望。戴笠还不时讥讽中统局只知道写批判中共的文章,于事无补。有一次中统的徐恩曾请客,戴笠在宴会上眉飞色舞,夸夸其谈,对徐吹嘘说中共第三号人物张国焘归顺我们了,这对共产党是一个致命的打击,将来我们对付共产党是顺利多了。徐恩曾听了表面上很羡慕,附和称道,心里却妒忌得要死。张国焘与戴笠走进走出,也引以为豪。
时常与国民党要人大谈红区的经营之道。当有人问他出走延安的原因时,他称:
“我不喜欢徒拥虚名,而无实权。中共中央,毛、周二人说了算,我何必在那里尸位素餐呢?”问其对抗战前途的认识,他答:“日本目前虽然自炫兵威,但终将失败,因为它人口少,资源贫乏,战线太长,经不起长时间的消耗。”他也不得不承认,“在这点上说,毛泽东的《论持久战》,是有战略思想的”。戴笠开始对张国焘是优礼有加,每次外出都给他派专车,但后来发现张的办法并不怎么“神”,也做不出什么“贡献”,便慢慢冷淡下来。以后张外出只好招呼人力车了。
很快有人把戴笠对待张国焘的前后态度变化密报蒋介石。蒋介石把戴笠叫来询问:“张国焘交给你已经有些时日了,工作怎样?”
戴笠摇头叹息:“只在汉中设立了特别侦察站,在榆林设立了陕北站,在延安附近洛川设立了延安站,搜集的情报寥寥无几。我看他亦不过一个牛皮筒子。”
“你太小看了他!”蒋介石不愉快地瞥了戴笠一眼,把一本叫《党的建设》的小册子丢给他,“你看看,这是中统的同志搞的,你应该从张国焘身上挖到比这更多的东西。”
戴笠接过小册子一看,上面圈满了蒋介石的眉批,如“此节重要足资参考”、“所见甚是”、“吾人亦可采用”等等。戴笠翻开书皮又看,经蒋介石一说,才知这本是延安抗大的教材,约八万多字。作者张浩,即林育英,八路军一二九师的政委。当中统的人得到这本书时,把它送到蒋介石那里。蒋介石一看,触目惊心,拍案叫绝,不知看过多少遍,遇到会心之处,就用红铅笔加注眉批。全书本意是阐述新形势下中共的战略和策略转变。蒋介石却认为这确是一本好教材,国民党人也应奉为圭臬,身体而力行之。蒋介石已吩咐陈布雷,将此书加上他的眉批翻印千册,分送各高级骨干阅读;叫陈立夫参照此书和他的眉批,起草一份有关国民党组织和训练的教材。
“张国焘在共产党内的地位比张浩高得多,水平会更高。”蒋介石显然对戴笠没有发挥张国焘的作用不满,“他与顾顺章也不同,顾顺章不是正牌的共产党。张国焘是共产党的老资格,是带兵打过仗的,徒子徒孙不少,过去在中共还是很有声望的,现在多少能起些分化瓦解作用。所以,车子还是要给他坐,该请他的客要请。”
当张国焘投向国民党的时候,不明真相或别有用心的人们放出谣言,说“周恩来将成为张国焘第二”。一些人预言,蒋介石将把毛、朱流放,把共产党易名为民粹党,由周恩来来当最高领导。有人甚至公开问周是否真的已经放弃了共产主义。
“怎么可能呢?”周恩来淡淡一笑,“如果我离开了我们的党组织,我就毫无作用,我参加国民党又有什么好处呢?”据说一些好事的官员曾直截了当地提出要他加入国民党。周恩来略带讥讽地说:“不,国民党里上上下下仁人志士多得是,我在那里还有什么用呢?”
另一个据说同周共过事的人还在报上发表他的高论,一口咬定:周恩来将成为张国焘第二的预言不仅是可能的,而且……不可避免。毛派对他的多疑和排斥,使周已经感到不自在了。就目前情况看,可以说周是在国共两党之间徘徊,在近期内周不会离开共产党,他要考虑他的未来,必须仔细打算。张国焘的叛变影响了共产党的威望。毛派将缓和对周的攻击。但毛周绝交和周的出逃势在必然。只是不会马上到来……
周恩来看过报纸,若无其事地递给邓颖超。对这些无端臆测他不想解释。也许他正可以利用这些雾一般的模糊印象,更好地往来于两党之间,往来于民主人士之间。
邓颖超看过报纸也是随手一扔,去忙别的事了。她已经接受了宋美龄的邀请,准备5月份去庐山,参加各界知名妇女谈话会。1936年,她因肺结核去北平西山疗养,化名李知凡太太。日本人打进北平后,她不得不脱离此地。她先到了城里,找到了美国老朋友斯诺,求他帮助她逃出去。因为日本人正在搜查每一个铁路乘客,逮捕任何有政治嫌疑的人。斯诺建议她扮成他的保姆,先到天津。在约好的那天,她准时出现在火车站。“看来真像个保姆!”斯诺满意地打量着邓颖超,把她带上火车。危险出在天津。在那里,日本人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人。他们看着乘客伸出的手,只要是穿老农民衣服的又有一双白皙柔软手的人,便被叫出来挨个查问。邓颖超故意弯着背,把手插在袖子里。“是美国人。”斯诺对检查者说。并朝邓打了个手势,日本人轻蔑地把她的行李扔在一边,看也没看就放她过去了。邓颖超从天津坐船到了烟台,又从烟台坐火车到了徐州,再从徐州转车到了西安,见到了在那里的周恩来。
在武汉的生活几乎成了他们的第二次蜜月。他们在山腰租了一间外国人的房屋,附近有一座很大的桃园和一个湖,偶尔可以看见他俩散步的身影。可更多的是跑警报。一天,他们在《纽约时报》通讯员蒂尔曼·杜丁家里吃饭,突然空袭警报尖利地啸叫起来。他们急忙跑进掩体。警报解除之后,他们从掩体里出来,发现杜丁的房子已经被炸成了一堆废墟。
周恩来关心着前方的局势,不时找战地记者交谈,并根据他们反映的情况,向陈诚提出具体建议。5月,他出席文协第二次理事会,准备为文协筹款,让作家更多地创作。他说着说着,非常明显地用力一口一口咽下口水,好像他的喉咙全部被扼住了:“要失陪了,因为我的老父亲今晚10点到汉口!暴敌使我们受了损失,遭了不幸,暴敌也使老父亲被迫南来,生死离合,全出于暴敌的侵略,生死离合,都增强了我们的团结!”人们看见他的眼里滚动着泪水。
周恩来后来多次讲过武汉时期工作上的失误,也许他太相信蒋介石抗战力量,相信他能打胜仗。这一则是由于王明的影响;二则是当时的抗战形势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