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治中与蒋介石足足谈了五天,又盘桓了三天,无功而返。
张走了之后,蒋经国问父亲:“你叫他来干什么?”
蒋介石表情冷淡:“他来不来无所谓。”
“我看他是一个没有立场的投机人物,一切已经成了定型。”
“是啊,他是准备投降啊……”
3月29日,张治中第二次到溪口,同行的还有屈武。在飞机中,张治中对屈武说:“你同蒋经国是同学,什么话都可以谈得的。到奉化后,我同总裁谈,你就同蒋经国谈,我看他对他父亲还是有影响的。”
屈武说:“以前是至交,现在已经是貌合神离了。”
到了溪口,张治中把和谈的“腹案”给蒋介石看。蒋介石从头至尾仔细看了一遍,把文稿放下,笑道:“我没有什么意见。文白,你这次担当的是一件最艰苦的任务,一切要当心哪!”
蒋介石、吴忠信同张治中来到蒋母墓道,行完礼,往回走。蒋介石边走边说:
“文白,我是愿意终老于家乡的。我是愿意和平的呀。”
“总裁这话对和谈很是重要,也可以消除党内的分裂。”张治中信以为真。“总裁,不知是否可公布于报端?”
“你斟酌吧!”
30日,张治中等由蒋经国陪同离开溪口,到笕桥飞机场。蒋经国还是和屈武同车。分手时,蒋对屈武说:“文白先生太天真了!现在还讲和平,将来是没有好结果的,我看他会死无葬身之地的!”这最后一句话,是蒋介石这一年的口头禅。
回到南京,屈武把蒋经国的话告诉张治中,张治中呆了一下,生气了:“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要当面质问他,教训他!他父亲说一切要当心,他却说我死无葬身之地,这像什么话!”其实,张治中当时还没有领悟,蒋介石说的是真是假……
4月1日,国民党和谈代表团飞抵北平。张治中发现中共和谈代表团团长周恩来未到机场迎接。张治中一行人走进下榻的北京六国饭店时,抬头见到一幅大标语写着:欢迎真和平,反对假和平!张治中对屈武说:“看起来中共对我们的诚意是有所怀疑的。”
过了一会儿,周恩来、李维汉等人到饭店来拜访国民党和谈人员。周恩来向张治中走来,握住他的手,说:“文白先生,很对不起,没有到机场去迎接你。”坐到沙发上,周恩来一双炯炯的眼睛望着张治中,不满意地说:“我请问你,既然来北平是为了和平解决两党问题的,为什么你在事前还要亲到奉化向战犯头子去请示呢?”
张治中没有思想准备,面色尴尬,解释说:“恩来先生,这正是我的苦衷啊!
我为了和平工作不致夭折,就必须事先扫除实现和平的一切障碍。我不能不去摸个底呀。”
周恩来的神色变得严厉起来,“不管你怎么说,只能说明蒋介石还在发号施令。
这种由蒋导演的假和平,我们是不能接受的!”
张治中也动了感情,两人争执起来。周恩来对张治中的溪口之行一直不满意。
在谈判的最后一次会议上,张治中发言中曾说:“中国有一句古话,也许恩来先生会觉得有封建意味,就是‘兄友弟恭’,我觉得其中有真理存焉。打个比方,国共两党之争好比兄弟之争,同是中国人,同是一个民族,今天谁吃了亏,谁讨了便宜,不必太认真。大哥管家管不好,让弟弟管,没有关系,‘便宜不出外’。做大哥的,不但对于弟弟的能干,能担当重大责任,表示敬重高兴,而且要格外帮助他,使他做好。”
周恩来不能同意张治中这种观点,当场严肃指出:“刚才文白先生对于兄弟的比方,如果指两个代表团的立场,那么我们都是为和平而努力的,我们很愿意接受。
过去大家虽有不对,今后仍可一道合作。但如果拿过去国民党二十多年尤其这两年又九个月的蒋介石朝廷、四大家族和一切死硬派来说,这就不是兄弟之争,而是革命与反革命之争。对于这一点,中国共产党不能不表示它的严肃性。”
但从谈判桌下来,周恩来与张治中又是有说有笑。
张治中家眷从天而降
这一段时间,也是张治中最苦闷的时期。
虽然南京代表团的人基本上都愿留在北平,但张治中的思想却斗争得很厉害。
他总认为:“代表团是南京政府派来和谈的,和谈既然决裂,理应回去复命。大家行动完全可以自由决定,但我是首席代表,不能不回去复命。”
代表团的人劝不动他。中共方面的李立三、林伯渠也来劝说,都未奏效。周恩来又一次来到六国饭店,找到彷徨中的张治中。周恩来国事缠身,未及客套,便直率地说道:“你们无论回到南京、上海或广州,国民党的特务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西安事变我们已经对不起一位姓张的朋友了,今天再不能对不起你这位姓张的朋友了!”那一天是4月22日,张治中正准备于第二天叫何应钦派飞机来接代表团。
林伯渠和李立三目视着张治中,见他仍不表态,又劝道:“过去在重庆、南京,谈判破裂后,我们代表团并不撤退,保持未来和谈恢复的接触,现在挽留你们,也是这个意思。”
张治中摘下眼镜又戴上,戴上又摘下,好像是镜片模糊了他的思路。
周恩来有些着急:“我看,你这个人还是封建,你为什么只对某些人存幻想,而不为中国革命、中国人民着想呢?”说完就告辞。
到了23日,南京方面果然派了一架专机,来接代表团。飞机在北平上空盘旋,请求着陆。周恩来指示塔台:“就说跑道正在修理,无法停机,过两天后再来。”南京的飞机只好飞回。
4月25日,周恩来又来到张治中住处,挺愉快地对张说:“文白兄,我们一起去接一位客人吧!”
张治中没有反应过来,问:“什么客人,我认识吗?”
周恩来神秘地一笑:“你当然认识!而且是你最熟悉的人。”
张治中一路都在想,这个时候谁还会飞到这里来。可是飞机一停,张治中万万没有想到,从飞机上走下来的竟是他的夫人洪希厚和孩子一纯、素素,以及弟弟张文心的夫人郑淑华和三个孩子。孩子们一见张治中,飞跑着扑进他的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张治中眼圈也红了,深情地望了一眼周恩来:“恩来先生,你真会留客呀!”
原来在张治中犹豫之际,周恩来已紧急通知有关部门:“马上通知南京地下党沈世猷同志,一定要千方百计把张文白先生的夫人及子女安全送到北平。”沈世猷在1948年10月打入了汤恩伯的京沪杭警备总司令部作战处,进行情报和策反工作。
当张文心在淮海线起义后,沈一直与张家两位夫人保持联系,南京解放后,沈又将两位夫人转移到上海。4月25日,张治中过去的一位老部下,上海机场基地指挥官、地下党员邓士章夫妇把两位夫人和孩子送上飞机。当时汤恩伯已得到消息,情报处长毛森建议派战斗机去拦截,但被汤制止。原来汤的提升有张治中的作用,而张文心一直在他手下,汤对张颇为尊重,称洪希厚为师母,这次暗中放了一马。
就在蒋介石指使中央社发假消息,并对张治中开始攻击诽谤时,6月,全国政协酝酿筹备,中央人民政府准备成立。有一天,毛泽东当着朱德和其他一些中共领导人的面,用夹着烟头的手指了指张治中:“他是三到延安的好朋友,我想提请他在人民政府中担任职务,你们看怎样?”
还没等别人回答,张治中先摇开了帽子:“过去的阶段,我是负责人之一,这一阶段已经过去了,我这个人当然也就成为过去了。”
毛泽东把烟全包在手掌里,吸了一口,好像烟点燃了他惯常的幽默:“过去的阶段等于过了年三十,今后还应从大年初一做起!”
张治中在新疆任职多年,对那里的复杂情势十分了解,他将和平解放新疆的书面意见提交毛泽东。毛泽东请他和彭德怀一同到新疆去就地解决,并任命他为新设立的西北军政委员会副主席。
张治中的心是极细的。他拿着毛泽东的信札,仔细揣摩起毛泽东和蒋介石墨迹的不同:毛泽东的书法是信笔成书,不拘俗套;蒋介石则写得笔直字方,一望成行。
由此他又想到他们其他的差别:毛泽东站坐并无固定姿势,闲时喜欢写诗填词;蒋介石总要笔直地坐着,好像总穿着钢背心似的。表面上看,蒋介石似乎更像军人,而毛泽东则像个诗人和政治家。
而他接触较多并信服的还是周恩来。
5月,周恩来迁居中南海。
8月13日,周恩来约上董必武、李维汉、林伯渠、聂荣臻等,来到张治中家里,举行“八一三事变”12周年纪念晚会。
张治中一经决定留住北京,毛泽东、周恩来就让有关部门安排住所,一切遂张之愿。秘书余湛邦陪张氏夫妇去挑房子。先看方巾巷的一栋小洋房,张嫌房间太少,又是楼房,上下不便。再看东总布胡同的一处,有三个大院子,房间也多,但张夫人嫌门槛太多,迈步出入困难。看了几处都不中意,最后找中北总布14号,以前是孙连仲的官邸。宫殿式的建筑,宽敞的房屋,仅餐厅就能摆四五十桌,舞厅能容百把人。
周恩来兴致盎然,拍拍张治中的手臂:“八一三淞沪抗战,你是最早投入战斗的高级指挥官吧?”
“是的,真打起来是八一四。在那里,我对蒋介石有很大不满,他不了解情况,瞎指挥,气得我把电话都掼了。”
“参加指挥的有冯玉祥、张发奎,还有谁?”
“顾祝同、陈诚先后都来了,刘峙在南口,败得一塌糊涂,得了个长腿将军的雅号。钱大钧在空军创了个奇迹,叫飞机一直飞到日本本土去投炸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