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野及时把陈明仁思想波动的情况报告了北平,周恩来看后,立即将电报送毛泽东处。
毛泽东看完电报,并不吃惊,只是对周恩来说:“正如我们预料的,陈明仁在思想上仍有顾虑,在那儿闹情绪呢。恩来,你看我们应该怎么办?”
“我看还是按主席说过的办,尽量满足他的要求。”
毛泽东喷着烟,似回想似展望地说:“我们可以同意他的要求,他的一兵团的建制先不动,他建议用中国国民党人民解放军第一兵团这个番号,虽然是他脑子里一时还有些转不过弯来,但也有他的道理,如果现在一下子改称中国人民解放军,一是在指挥上会出现混乱,二是可能刺激国民党起义的军政人员,我看可以先给他一个‘中国国民党人民解放军第一兵团’的番号,等整编后再视情况办。”
周恩来同意:“陈明仁的兵团司令职务可以保留,至于他的省政府主席是否保留呢?”
毛泽东说:“他提出省主席这个位置还没坐热,马上卸职脸面上过不去,他想当,我看还是可以让他继续当下去,以后成立了军政委员会,也可以让他担任委员。
我们不是蒋介石,不搞内外有别的那一套。如果争取陈明仁,并且把他安顿好了,不仅对安定湖南的局势大有好处,而且还可以让那些现在还犹豫不决的中间分子,尽快打定靠过来的决心,这对解放全中国,及至中国的重建都是大有裨益的。”
李明灏陪同中共首席代表金明登门拜访陈明仁,并将党中央的决定一一告之,陈明仁听愣了。本来他自拟的“中国国民党人民解放军第一兵团”这个叫法,也觉自相矛盾,不成“体统”,没想到中共竟一口答应了,他还有什么话说?1949年8月4日,湖南的历史翻开了新一页,程潜、陈明仁通电起义了!
对于陈明仁起义后的工作和生活,周恩来考虑得十分细心。在8月6日中共中央发给华中局并转湖南省委的电报中,周恩来就明确指示,除按8月5日毛泽东主席和朱德总司令的复电,同意程潜8月4日致毛主席、朱总司令的意见,陈明仁任湖南省政府主席外,“应任军职”。所以,陈明仁后来除任湖南省临时政府主席,第一、第二届全国人大代表,第一届全国政协委员,第三届全国政协常委等职务外,还担任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十一兵团司令、中南军政委员会会员、国防委员会委员、第五十五军军长等军职。1955年,中国人民解放军授衔时,被授予了起义将领的最高军衔:上将,行政五级。
陈明仁对周恩来对他如此关怀照顾,是由衷感激的。1956年,他对来访问他的香港《文汇报》记者说:“在起义时,还认为共产党不一定会原谅我的,心里惴惴不安。可是,起义后的事实,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共产党对起义将领和起义部队是一视同仁的。在待遇方面,毛主席、朱总司令、周总理许多地方还给予我特别照顾。
我从起义时候起,一直没有离开过军队……”
莱芜战役中的“秘密武器”
1955年被共和国授予中将军衔的原国民党将领韩练成,与陈明仁的情况不同,但同样与周恩来有密切关系。
事情是从1941年开始的。那一年,33岁的国民党师长韩练成,进入重庆的国民党国防研究院学习,曾以第一名的成绩被蒋介石选入委员长侍从室和参谋总长办公室。这时,他与原先在西北任职时结识的爱国知识分子周士观邂逅,周是作为马鸿逵的代表驻节重庆的。周士观与周恩来、董必武、叶剑英等中共领导人是朋友,经常出入他们的驻地,和“从奴隶到将军”的新四军师长罗炳辉几乎天天见面,而且见了面就争论不休,各说各的理,最后,还是周士观信服了共产党的主张。韩练成在重庆期间,经常是周家的座上客,一个是白马将军,一个是满腹经纶。听周士观说起共产党的领导人,特别是说到周恩来时,总是神采飞扬,敬佩之情溢于言表。
久而久之,要见见周恩来的愿望日益迫切。有一天,他终于提出,请周士观先生引见周恩来,周士观一口答应。周恩来已从夏衍、李克农的渠道知道了韩练成的情况和要求见他的想法,也知道韩练成要求进步、接近共产党的表现,同意与他见面。
当韩练成由人带路,秘密进入“八办”,周恩来和他握手时,称赞道:“哦,你很年轻。”韩练成因身材魁梧,浓眉大眼,相貌端正,总给人一种朝气蓬勃的印象。
交谈了一会儿,周恩来循循善诱的才能就显现出来,他望着韩练成说:“你投身革命的愿望很好,我们党是十分欢迎你的。当务之急是在目前的环境中,利用自己的身份和地位,抗日救国。这不仅是与你投身革命的愿望和觉悟是一致的,而且也是你经过努力可以做到的。”
不知是屋里热,还是韩练成听得太认真,他的额上不觉出了一层细汗,脸也发红,好像才经过了一场长途赛跑,洋溢着喜悦和轻松,他不由自主地提出:“我是否可以加入你们……的共产党组织?”
周恩来坦率地说:“当前的头等大事是抗日,团结国民党人一同抗日救国更是非常重要的工作。希望你在那边为党工作。当然,你会因此受些委屈的。”
“委屈我不怕。”韩练成还是有些不甘心:“只是国民党现在如此腐败,我要替他们背黑锅了。”
周恩来平静的话语中透出真情:“因此你很可能受到一些人的误解,而且时间可能很长,我想这一点你要有思想准备。黑暗终将过去,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韩练成当即表示:“有您的理解,我愿回到国民党里工作,不怕背他们的黑锅。”
这次秘密会见,成为韩练成一生的转折点。虽然他仍回到国民党方面工作,而且在抗战后期还出任了第四十六军军长,但心已经向往延安。抗战胜利后,韩练成率部驻防海南岛。在他开赴海南岛之前,周恩来嘱咐夏衍和韩练成联系,与他约定:
他的第四十六军到了海南岛后不打中共的部队,中共在岛上的部队(琼崖纵队)也不打他的部队。但是,四十六军上岛,还是遭到了冯白驹指挥的中共琼崖纵队的伏击,还将韩练成的腰打伤了。他是个豪爽的人,最恨人家失信。他不禁惊奇:中共方面为何说话不算数呢?事后经过联系才清楚,原来是琼崖纵队的电台坏了,没有收到上级发来的电报。
1946年底,韩练成奉命率部开往山东打内战。周恩来通知夏衍再和韩联系,同时告知华东野战军陈毅司令员,说韩练成与我们有联系,请陈毅派人去和韩接上关系。陈毅就派魏文伯拿着夏衍的亲笔信,穿上长袍马褂,化装成一个老财主,以韩练成舅父的名义通过前线深入敌后,来到韩练成的指挥部。魏文伯传达陈毅的话说,有两种方案供韩选择:一是建议他策动第四十六军起义,这样兵不血刃即可和平,起义部队仍可保留,仍归他继续指挥;第二种方案是在起义无法进行的前提下,由他将部队带到预定的地区,一举包围解决。韩练成一时为难起来,沉默半晌,才说:“我考虑一下,摸摸底再说。”过了几天,他告诉魏文伯:
“看来第一方案行不通,因为还有一个师不听我的话。”
魏文伯问:“哪一个师?”
“第一八八师。师长海竞强是白崇禧的外甥。”
魏文伯也觉得要做这样一个人的工作太难,就和韩练成商量实施第二方案的具体细节。魏文伯要离开时,韩练成紧紧握住他的手,请他代话:“请您一定叫陈司令员转告周恩来先生,他曾在重庆对我说希望我在这边为党工作,我一定完成这次的任务。”
很快,华野和来犯的李仙洲集团对垒于莱芜。陈毅也关注着韩练成的动向。
1947年2月10日,据报在蒙阴前线抓到了国民党一个姓李的“高级特务”。送来一看,这人竟是派到四十六军同韩练成联络的敌工科科长杨斯德。这次是韩练成托杨斯德来通报情况的。此后,另一名在该部工作的刘贯一也受托来汇报过。陈毅嘱咐刘贯一转告韩练成:第一,希望他努力民主事业。第二,周恩来和陈毅本人对他是信任的。第三,彼此之间的联系不便向下面讲,因而发生摸哨之类的事在所难免,请他不要见怪。
韩练成接到陈毅的口信后,心里踏实多了。
2月20日,陈毅再次接见从韩练成那里归来的刘贯一,将作战步骤告诉他之后,要他掌握在攻歼李仙洲总部时,一定不要让韩去增援,并要刘、杨二人继续留在韩部积极活动,防止对方在紧急情况下可能翻脸而产生的危险:“你立即返回颜庄韩部,等到晚间10点半炮响时,再把我们的决心和布置大体告诉韩练成,但不能过早泄露秘密,否则会对战役增加很大困难。”
韩练成在刘贯一、杨斯德的帮助下,放弃了指挥,脱离了部队,隐藏在城内。
韩练成的行动使敌军混乱一片,士兵们一齐拥出城门向北行动,先头在吐丝口以南遭到顽强抗击,前进受阻,到中午,敌后尾脱离莱芜城。华野立即占领该城,断其后路。下午1时前后,华野部队从四面八方向敌人猛攻,穿插分割,到下午5时,战斗结束,完成了将国民党军队七个整编师全歼的壮举。第二绥靖区副司令李仙洲也被生俘。一个被俘的团长感慨万千:“就是捉五万只鸭子,也得费点工夫啊!”敌工科科长杨斯德受陈毅之嘱,保护韩练成及其卫兵一行秘密撤出,安全到达华野司令部。
韩练成在陈毅的司令部住了一星期,两人性格相仿,志趣相投,又是胜仗之后,有时备上一桌菜,两人对饮起来。陈毅高高地举起酒杯,爽朗地说:“周恩来先生要我代表他,敬你一杯酒。你的情况我都知道了,不但知道你是个难得的将才,还知道你是英雄海量。来,今天为你庆功,干杯!”
一说到周恩来,韩练成眼里也闪着光:“听说陈司令员与周先生在法国就相识,交往甚深。”
陈毅放下酒杯:“岂止是相识!交往这个词也不准确,应该说是我一直在追随他,说来话长,法国留学,南昌暴动,长征我留下,他和毛主席走了,抗战以后,我仍是在他的麾下,他可以说是我的兄长!有好长时间没有见面了。”说到周恩来,陈毅的话也多了起来,一种思念之情油然而生。
说到韩练成的去向问题,陈毅主张他留下,继续带兵。
韩练成另有想法:“陈总,周先生和你的盛意,我都领了。我想,国民党这次并不知我的行踪,我打算回南京去,再与白崇禧打交道,最好再能弄出一个军送给解放军。”
陈毅不放心:“你的部队全打光了,这样回去,即使他们不知你的下落,我看也难逃厄运。”
韩练成说:“国民党那边,丢盔卸甲的败军之将又不是我一个,凭我与蒋介石、白崇禧的关系,我想不至于有什么闪失。”
陈毅想了一下,说:“如你执意要走,还等我请示一下周副主席,他同意你走,你再走不迟。但为了你的安全起见,你带来的12个卫兵,一定不要跟你回去。人多嘴杂,会坏你的事的。”
韩练成有些着急:“这12个弟兄是跟我出生入死多年的子弟兵,扔下他们不管,我韩某何其忍心?”
陈毅安慰他:“你理解错了。不是不管,而是由我将他们送到东北,每人发一笔费用,就地安家。另外,为了保证你的安全,我还要下一道命令,在莱芜战役中被俘的第四十六军营以上的军官,一个也不放他们回去。你要将回南京以后的困难想得多一些,不然危险很大。你要出了事,我也没法向周先生交代啦!”
经过电台请示周恩来,周恩来同意韩练成返回南京。并由陈毅派一名做敌工工作的同志护送。青年共产党员张宝祥担起了这个任务。
韩练成回到南京后,面见蒋介石,汇报了莱芜战役的战况。蒋介石当面赞扬他是“莱芜战役唯一生还的英雄”。但背后还是心存疑窦,只是找不到“通敌”的证据。但韩练成“再带一个军给解放军”的计划成了梦想。蒋介石不但撤销了第四十六军的编制,委任韩为总统府一个没有实权的参军处参军。韩练成也只好将计就计,等待时机。突然一个偶然事件,打破了他的平静日子:
四十六军一个广西籍的团长卢玉衡在莱芜战役中左手左脚受了伤,但还能行走,他逃出后路遇第二十五军黄伯韬的部队,得以搭救。卢转而来到南京治伤,见韩练成不但活着,而且十分滋润,心中疑惑:他在战场上连李仙洲的身影都见过,怎么独独不见这位韩军长?卢的怀疑很快传到了军统的耳朵里。军统开始在暗中调查。
正在这时,住在韩家的邢副官跳江自杀了。这位副官平素常得韩练成的体恤照顾,韩猜想,邢副官一定是在当局的审问之下左右为难,才一死了之。事态严重了。不久,国民党破译了解放军的一些往来电报,加上经过一年多的调查,蒋介石认定韩练成已经“叛变”了。
好在白崇禧也得到消息,在蒋介石动手处置韩练成之前,他把韩推荐给了西北行辕主任张治中。张治中听说过韩练成,加上他与白崇禧的交情,将韩安排担任西北行辕副参谋长兼警备旅长。韩练成火速赶到兰州,张治中为他接风洗尘之后,亲自将他送至门外。关车门一瞬间,张治中上前一步,紧紧握住韩练成的手,韩感到手中有个东西一触,也不声言。车开之后,韩练成展开手掌一看,是两张从兰州飞往香港的机票。韩练成顿时明白:张治中要他赶紧离开。几年之后,韩练成和张治中在北京见了面,张治中才告诉他,他离开南京到兰州的消息一传到蒋先生那里,蒋火冒三丈,但也不便向白崇禧发作,就给张治中打电报,声称已查明韩系共党分子,一俟韩到达,立即逮捕押回南京处置。
韩练成脱险到达香港之后,与正在香港的夏衍接上了头。周恩来指示夏衍,香港形势极为复杂,让韩练成与民主人士同船到东北。
在周恩来的关照下,中共地下党亦秘密安排韩练成的妻子汪啸芸携儿女离开南京,经上海来到香港,住在九龙。周恩来让夏衍转告汪啸芸和孩子们:韩将军在那边很好,请放心。
新中国成立后,韩练成于1950年正式加入中国共产党组织,并担任国防委员会委员、训练总监部副部长、兰州军区第一副司令等职。1955年被授予中将军衔。
这样,在解放军将领的行列里,竟有159名原国民党军官。被授予上将的就有3位。除陈明仁外,还有陶峙岳和董其武。这种信任和安排实为历史上少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