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明仁知道蒋介石所作的决定,旁人很难说服他更改,就连何应钦也不敢违抗蒋介石,只有求周恩来主任转呈或许有转机。
此时周恩来正好亲临前线,了解到惠州守军工事坚固,明暗火力点甚多,组成了严密的火网,我攻城部队不仅火力分散,而且进行四面包围,使城内守军不拼死守城则无出路;陈明仁等拼死冲杀,只能徒增伤亡。他接到陈明仁的报告,认为所述甚为有理,于是建议蒋介石,立即改变5点钟攻城的计划。蒋介石这才命令停止攻城,连夜召开军事会议。蒋介石同意周恩来的分析和建议,将攻击东门浮桥和惠阳县的部队撤出,集中炮火轰击北门和西门的敌军重要火力点。陈诚指挥的炮兵连,用人将野炮扛到北门外,直接瞄准,逼近射击,掩护陈明仁等攻城部队。周恩来还率领政工人员深入前线做政治思想鼓动工作,使陈明仁等于14日下午4时,攻克惠州城。战役结束第三天,蒋介石和周恩来,以及何应钦、苏联顾问鲍罗廷等参加庆功会,由蒋介石亲发号令,吹三番号向首先登上城楼的陈明仁、陈赓等敬礼。陈明仁因战功卓著,一年之内,由少尉排长晋升为中校营长。
陈明仁每回忆起这段往事,总忘不了周恩来对他的保护:“如不是周恩来认为我的报告有理,劝告蒋介石纠正错误的打法,并提出了正确的作战方案,我陈明仁早已死在惠州城下了!”
抗战中,陈明仁多次立功,升任中将军长。他前期一帆风顺,养成了刚愎自用的性格,得罪过不少人。蒋介石发动全面内战,令他率部开赴东北。1946年4月在进攻四平街战斗中,其八十七师大部在金山堡、大洼地区被解放军歼灭。1947年5月,在增援怀德的途中,在大黑林子地区,其八十八师和九十一师被歼,陈率七十一军残部退守四平。四平是东北的交通枢纽之一,是国民党的战略要点,工事坚固,防御体系完备。蒋介石下令死守该城。陈明仁忠实地执行了蒋介石的命令,据守四平街。解放军虽然很快突破了陈明仁军部的核心阵地,活捉了警卫团长、陈明仁的胞弟陈明信,解放了五分之三的四平,后因国民党援军赶到,解放军只好撤了四平之围。
陈明仁据守四平有功,一时成为英雄。蒋介石升任他为兵团司令,授予青天白日勋章,要他到各地传授经验。陈明仁的军功武运达到登峰造极的程度。然而载誉成名的陈明仁很快招来了其他派系的忌恨。四平战后,陈诚曾组织一批人到四平现场参观,其中也有美国军官。当美国人发现用整包美援面粉垒砌工事时,极为不满,当即向陈诚提出抗议。对陈明仁素无好感的陈诚,添油加醋地向蒋介石告了“御状”,并建议蒋介石将陈明仁撤职查办。蒋介石听从了陈诚的话,但他还是给他的学生留了点面子:撤了陈明仁的兵团司令职务,调为总统府中将参军的闲差。
这对性格桀骜的陈明仁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他闲居南京,脱下军装,穿起长袍终日喝酒打牌消遣。有一天心情更糟,竟将一包安眠药全吞了下去,幸好他的湖南老乡唐生明来看他,见他服毒自杀,连忙把他送到医院急救,一面又通知了宋美龄。第二天上午,他醒来后,守在一旁的宋美龄露出关切的神色,埋怨陈明仁:
“子良,你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你的委屈我知道,校长也常常说你守四平是立了大功的,他要堵别人的嘴,没办法才委屈了你。你想想,校长会故意亏待自己的学生吗?”虽然宋美龄说得很动听,但陈明仁越听越烦,干脆扭过脸去,不听了,弄得宋美龄难堪地离去。唐生明也怪起陈明仁:“子良,你吃脾气上的亏还没吃够啊?
这么对待蒋夫人,你就不怕她拿捏你一下?”陈明仁叹道:“季沣兄,我是死过两回的人了,四平一次,昨晚一次,现在也算是明白了。老头子(指蒋介石)偏听偏信,重用他们浙江人,没把咱放在眼里,咱们再为他拼命也是枉然。现在战场上的形势是每况愈下,国家前途茫茫,老头子一个人划破船,老百姓又不帮他的忙,看来这只破船非沉不可。我们同在这只破船上,将来怎么办?原以为毛泽东是土包子,成不了气候,谁知现在的半个天下都快成他们的了。国家堪忧,你我将何去何从啊?”
后来,全国战局进入关键时刻,国民党在战场上损兵折将,急需扩充实力起用将才,陈明仁骁勇善战为众人所知,一时成了各地“剿总”争夺的对象。但他都一一辞退,他另有打算。不久,当华中“剿总”总司令白崇禧出面邀请陈明仁到武汉担任“剿总”副总司令兼武汉警备司令时,陈明仁一口答应。他觉得武汉离老家湖南很近,而他与蒋、白都有渊源,便于今后发展。他向白提出,手下无兵,再加封自己一个兵团司令。白崇禧上报蒋介石后,蒋为了拉住陈明仁,一口答应。但国民党节节败退,蒋介石担心长江防线被突破,退往大西南的后路也会被截断,想调陈明仁去湖南驻守。而白崇禧也想往湖南发展自己的实力,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把陈明仁调防湖南省的主意。这正中陈明仁下怀。1949年2月,陈明仁率领第一兵团进驻湖南,就任长沙警备司令。他一到长沙,就拜见程潜。26年前,陈明仁只身去程潜举办的讲武堂谋事的时候,还是身背青布包袱的小青年,可现在已是堂堂的兵团司令官了。他们闲话当年,感慨万千。当晚程潜为他设宴洗尘,席散之后两人秘密交谈。陈明仁把蒋介石令他秘密监视程潜的手令交给了老校长。程潜看了一看,淡然一笑说:“你握有兵权,要杀要抓听便。”陈明仁当即表示:“我要抓你就不会告诉你。我不听蒋介石的,听你颂公的指挥。”
对于陈明仁来湘,程潜本有喜有忧。喜的是陈明仁是自己的学生、同乡,又握有兵权,一旦行动无人能阻;忧的是虽然陈明仁对蒋介石怀有不满,但他又以反共坚决为人知,弄不好又会阻碍自己的和平行动。不久,他又与陈明仁密谈。这回程潜坦率地告诉陈明仁,自己打算和共产党合作,走和平道路。并劝陈明仁与之一致行动。
陈明仁虽然对共产党心怀疑惧,但他看到大势所趋,人心向背,便点头同意,但提出:“这件事,我只和你颂公保持联系,不与任何人发生关系。在公开场合,我还要以反共的面貌出现。这样可以继续取得蒋、白的信任,特别是减轻武汉方面的军事压力。”
陈明仁的这一招,在应付蒋、白的疑心上的确起了作用。但陈明仁也给自己留下了很大的回旋余地。一次,程潜召开绥署高级官员会议,议题是:南京当局同共产党和谈破裂了,湖南怎么办?会上程潜第一个点名要陈明仁发言,程的意思是想请陈明仁对当前时局带头表个态。没想到陈明仁心里老大不高兴,站起来说:“我是军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南京要我打我就打,南京要我和我就和!”他这一说,程潜大惑不解,而且会后陈明仁就回老家醴陵去了,程潜为此深为忧虑。
周恩来再度相助陈明仁的动摇,不仅来自对蒋介石的一丝幻想,更主要的是怕共产党算旧账。
尤其是四平一战,打败了林彪,而林彪后来又收回了四平,打下了整个东北,再战平津,继而南下,正处于鼎盛时期,其锐不可挡,锋不可折。一旦林彪过了江,他这个账总是要算的,报一箭之仇,人之常情嘛。陈明仁越想心里越紧张,陷入一种新的苦闷、彷徨之中。
周恩来在6月1日得到在香港的乔冠华的报告,知道陈明仁现在处在动摇之中,次日即拟电明确指示乔冠华:“争取程潜、陈明仁站在我们方面反美反蒋反桂极为必要,请你们认真进行此项工作。”随后又要廖沫沙亲自向他汇报有关陈明仁的情况。周恩来了解到,陈明仁有许多思想顾虑,怕共产党要和他算四平街的血债,尤其怕林彪要报四平一箭之仇。我党我军内也有人主张,“陈明仁不投降,就叫他灭亡”。周恩来首先强调争取程潜、陈明仁起义,和平解放湖南的重要性,并对如何争取陈明仁作了具体的指示。所以,当中共湖南地下党省工委派人到港九,向中共南方局报告有关争取程潜、陈明仁义举时,南方局负责人钱瑛、方方等都明确指示,争取程、陈起义,湖南和平解放,是党中央的既定方针,毛主席、朱总司令、周副主席都十分关注。钱瑛和方方都特别询问了陈明仁的情况。
周恩来通过电话派李明灏速去武汉,策动和平解放湖南时,特别嘱咐他多做陈明仁的工作。
李明灏到达长沙后,立即会见陈明仁。陈明仁见到李明灏自然敬重有加。原来,李明灏是陈明仁投考黄埔军校时的引路人,现在更愿来者再次为他引路。李明灏先谈了解放区的情况,然后告诉他,解放军打到平江后已停止前进。中共中央对程、陈的举义行动很赞赏,并问陈还有什么难处?
陈明仁长叹一声:“颂公倡议和平之举,乃大势所趋,民心所向,我纵然对共产党有百身莫赎之罪,也愿以桑梓人民利益为重,再不逞匹夫之勇,即使今后削职为民,也在所不辞。”
李明灏细察其言,听出其中三昧,便说:“我1948年才到解放区,一年多的观感,我觉得共产党是英明的党,毛泽东、周恩来谋略高超,胸怀豁达,举世无双。
解放军乃是仁义之师,为人民的利益不记前仇。远的不说,北平的傅作义,回到人民怀抱。”
听李明灏说到傅作义,陈明仁大为不然:“他傅作义是兵临城下,不举义还有什么路,我们不能与他同日而语!”
李明灏说:“你说的也对。从另一方面说,对傅作义,毛泽东、周恩来都能待为上宾,你,拿反共来说,你比傅作义若何?前有师表,你不必多虑。”
“我跟傅作义不一样,”陈明仁喃喃道,“我与共军交战就在昨日,四平一战谁人不知……”
李明灏知道了陈明仁的症结所在。临行时,周恩来在电话里与他谈过,如果陈明仁说到四平之战,可以毛主席托章士钊捎话为依据说服之。章士钊访问西柏坡时,毛泽东曾说过,当日陈明仁是坐在他们的船上,各划各的船,都想划赢,这是理所当然的。我们会谅解,只要站过来就行了,我们还要重用他。李明灏对陈明仁说:
“四平街这笔账,解放军不会找你算的,尽管放心好了!如果说毛主席请章士钊先生给你的传话,不足为凭的话,那毛主席亲笔的密信还不是物证吗?”
陈明仁陷入沉思。
李明灏继续说服他:“我这次是毛主席、周副主席派来的,可以代表党组织和毛主席、周副主席和你说话。你起义后,官阶衔级我看不会低于现在,具体问题还可以商量嘛,绝不会把你削职为民的!”
听完这几句话,陈明仁瞪大眼睛,胸脯一拍,说:“好!现在颂公已回长沙,起义大事就在近日付诸实现。”
李明灏问陈手下的将领们怎么样?是否应采取一些必要的措施?
陈明仁一笑:“老师所虑极是,我近日便召集军、师长训话,晓以大义,必要时采取些强硬措施。”
下午5时,李明灏来到水陆洲,秘密会见程潜。程、李也是老上下级,此时相会,感慨万分,情谊相融,畅谈甚久。程潜听李明灏介绍的情况,非常宽慰,表示一定按中共方面和毛泽东、周恩来的决策行事。
没有想到,不久事情又起了变化。
李明灏进入长沙成为公开的秘密,很快传到蒋介石、李宗仁、白崇禧的耳朵里。
为了挽回败局,他们仍然将赌注押在陈明仁身上。但知道陈明仁这个人是吃软不吃硬,于是就以高官厚禄拉拢、安抚。
7月30日,国民党广州政府正式免除程潜本兼各职,任命陈明仁兼湖南省政府主席;随即又宣布撤销长沙绥署,成立湖南绥靖总司令部,陈明仁任总司令;程潜为广州政府考试院院长。同日,白崇禧密电陈明仁:程潜率武装人员潜返长沙,图谋不轨,着即解除护卫武装,实行兵谏,迫使程去广州任考试院院长。
陈明仁对各种任命,拱手笑纳,且将电文交给程潜。程潜付之一笑,并不理睬。
蒋、李、白见长沙方面毫无反应,第二天又由行政院院长阎锡山出面,派国防部次长黄杰、政工局局长邓文仪充当说客,携带重金到长沙游说与“劝驾”——得诱陈明仁死守长沙,挟持程潜去广州。
陈明仁接到蒋介石的手书后,内心重又陷入了激烈的矛盾之中,原本已十分平静的心湖又泛起波澜。两位湖南老乡、黄埔一期同学又在他耳边软声细语:“仁兄为校长的得意门生,过去总裁待仁兄不薄啊,如今总座落到这个地步,我等黄埔学生,决不应投井下石,自陷不义啊!”这几句话着实动摇了陈明仁的心。他忘不了蒋介石对他的赏识和提拔,思想深处旧军人的意识又开始复活,他留恋现在所处的优越地位,又不想让自己的一世英名背上投降的骂名。
正在陈明仁犹豫之时,8月3日,长沙《湖南日报》在头版头条位置,用通栏标题登出一条消息,说:“湖南十万军队,放下武器,向傅作义看齐。”陈明仁一看这条新闻,顿时怒火中烧,怀疑是中共方面弄鬼。他立即派人叫来李明灏,怒气冲冲地质问道:“中共方面到底有没有诚意,我手下还有十几万军队,尚可拼上一拼。傅作义是北平被围后作城下之盟,湖南还未被围,进可战,退可守,怎么能相提并论?”
李明灏连忙开导他,说这并非是中共方面的意思,希望他不要多心,并说临行时周恩来嘱咐过他,毛主席已有指示,把这次和平运动定性为起义,并不是投降,是通过和平谈判的局部和平。这时的陈明仁烦躁至极,不耐烦地说:“什么谈判不谈判,反正都一样,我只问你这个省政府将来怎么办?部队又怎么办?假如政府要缴印,部队要缴械,那还不是投降是什么?投降我是不干的,我只求对得起颂公,对得起朋友,只好把这副烂摊子搁下了,听你们要怎么办就怎么办好了。我马上就乘飞机离开这里到香港去。”
李明灏不明白为何会有这样大的转变,但知道这时是劝不住陈明仁的,只能表示马上请示党中央,尽量按陈明仁的要求保存湖南省政府和第一兵团的骨架,把起义部队的番号定为“中国国民党人民解放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