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的兵力毕竟有限,顾此失彼,它的注意力从中东一下子转到远东来,中东和缓下来。毛泽东调动美国的意图已初步实现,并不理睬美国的姿态,将弓弦拉得更紧了。至9月2日,人民解放军又击沉击伤国民党军舰艇2艘,击伤运输机4架,歼灭炮兵连2个,摧毁各种火炮10余门,毙伤敌人数百名。国民党的海上运输补给已基本上被解放军封锁住。
9月4日,艾森豪威尔已经坐不住了,人似乎都削瘦了一圈,眼睛浮肿。他召来杜勒斯等人,讨论下一步怎么办。
杜勒斯是战争狂人,他对美国干预最积极,在炮战一开始,他就起草了致副国务卿和助理国务卿的备忘录,认为如果中国炮击造成局势危险,可能需要第三国,亦即美国进行干预;台湾对大陆的“反攻”活动,有利于提振国民党军士气,但对大局恐难有巨大的影响,因为要改变中共或东欧,决定的因素在于内部自然的力量,它比外部刺激更为有效;可能的话应把台湾局势交给安理会讨论。
杜勒斯称:“假如金门失守,不管通过交战还是投降,那都将严重地影响台湾现政府的权威和军事力量。该岛将经受颠覆与军事行动,结果可能产生一个主张与共产党中国联合的政府;假如此种情况发生,将大大地破坏反共阵线,包括日本、大韩民国、泰国和越南;东南亚的其他政府,诸如印度尼西亚、马来亚、柬埔寨、老挝与缅甸,都将统统置于共产主义的影响之下;有着巨大工业潜力的日本将可能陷入中苏的轨道中,澳大利亚和新西兰将在战略上被孤立起来。”
他主张使用战术原子弹:“我认为,当我们决定把这些武器包括在我们的武库之中时,我们已经承认使用这些武器要冒政治和心理上的风险。”
艾森豪威尔犹豫。
杜勒斯仍在鼓动总统:“我们已经使我们的国防适应于在任何规模的冲突中使用这些武器。当情况危急时,如果我们由于世界上舆论的反对而不使用它们,我们必须修改我们的国防部署。”杜勒斯的逻辑很简单:制造就是为了使用。
艾森豪威尔沉重地摇了摇头,他不愿付出更高的代价:“假如我们使用原子武器攻击中共的机场,那么共产党很可能用核武器攻击台湾来报复。那我们将失去更多。在这种情况下,我不准备批准使用原子弹。”
9月开始的那几天,坐镇北戴河的毛泽东将几位专门人士召来,研究中国的领海主权问题。9月4日,中国外交部发表领海声明,宣布中国领海线为12海里,同时向全世界宣告保卫本国领海不受侵犯的决心。当时中国海军海岸火炮的有效射程已在12海里以上,入侵这一水域的外国舰船都将受到惩罚。
在宣布领海线的同时,毛泽东命令福建前线停止炮击三天,以观各方态度。
9月7日,三天期限已过,金门海面沉浸在一种不寻常的平静之中。接近中午时分,海上观察哨发来报告:海上出现由14艘舰船组成的庞大舰队,正朝金门海域驶来。接下的报告更加清楚:这是一支由美台两方军舰混合编队的舰队,其中有2艘美军的巡洋舰、5艘驱逐舰,其余是国民党海军的2艘运输舰、5艘作战舰。
看来美国人对中国的声明“不予理睬”。
已经在8月下旬回到厦门前线的叶飞有些着急。
他知道,金门国民党军的海上补给线被截断后,不但炮弹消耗得差不多了,就是储备粮也不会有多少了,肯定要向蒋介石告急。从9月3日起,台湾飞机曾飞来金门上空空投过补给品。可是空投飞机害怕炮火不敢低飞,而金门岛又呈哑铃状,岛面窄长,空投物大多飘落海中。估计这是蒋介石派出的舰队,要在美军的保护下,给金门送弹送粮。美军舰队夹在其中使情况复杂化了,打不打?叶飞只有请示毛泽东。
北京传来的指示是:照打不误,但只打台舰,不准打美舰。即使美舰开火,没有命令也不准还击。因为毛泽东、周恩来已经声明,为了维护世界和平,中国政府准备恢复两国大使级会谈。而美国很快作出反应。9月9日,杜勒斯在记者招待会上明确表示:准备随时同中华人民共和国恢复大使级会谈。艾森豪威尔也发表电视讲话,一方面表示他准备根据美台条约和台湾海峡决议案采取行动,另一方面又表示谈判的道路是“畅通的和准备好了的”。其原因是美国如果出兵,将招致国内一片反对之声。从“八二三炮战”发生后,美国务院每天收到几千封来信,绝大多数是直接批评政府决策的。底特律的《自由日报》发表社论称:“我们十分怀疑,100个美国人中是否有一个愿意去台湾作战。”前国务卿艾奇逊称:如果卷入中国的战争,美国将“既没有朋友,也没有盟国”。
各炮群接到叶飞下达的命令后,都感到吃惊,纷纷追问是不是命令下错了。
叶飞回答:“没有错,要坚决执行!”
可叶飞也有些担心,美舰蒋舰混在一起,如何打?
9月8日,美军又出动1艘巡洋舰及4艘驱逐舰为国民党军的登陆舰护航,再次向金门驶来。美舰还是停在金门外海,由国民党的登陆舰驶向岸边卸货。这下好了,美舰、蒋舰终于分开。一声令下,人民解放军以43个地面炮兵营与6个炮兵连组成强大炮群,连续发射217万发炮弹,猛烈轰击金门岛上的军事目标及驶入料罗湾的登陆舰。炮击中,国民党军“美乐号”登陆舰当即被击中起火,引爆了舰载弹药而沉没。“美珍号”中弹累累向外海逃窜,另外2艘登陆舰也在中弹后逃走。
谁也没有料到的是,解放军一开炮,美舰丢下蒋舰及运输船只不顾,立即掉头向台湾方向远遁而去,直到12海里海域后才徘徊观望。
金门岛的蒋军和在料罗湾的蒋舰向台湾告急。
台湾问:“美国朋友呢?美军舰哪里去了?”
蒋舰回答:“什么朋友不朋友?美国军舰已经掉头跑了!”
旋即,他们大骂“美国人混蛋”。由于情况太紧急,蒋军使用报话机通话,连密码也不用了。
一番较量下来,形势很清楚了:蒋介石千方百计想拖美国下水,而毛泽东则力避同美国发生直接冲突;美国想保护蒋介石,但也极力回避同中共直接交战。
蒋介石最终也放弃了“武力反攻大陆”的口号
当中美华沙谈判进行之际,美国又搬出“停火”说。中国代表不客气地回敬道:
中国军队教训盘踞金、马的国民党军队,是中国的内政,绝不容许他人干涉,中国与美国之间没有打仗,根本不存在“停火”之说。消除台湾海峡紧张的关键,在于美国军队撤出这个地区。美国看到不可能迫使中国放弃对金、马使用武力的权利,而为蒋介石护航又要冒很大的风险,大量兵舰集结于台湾海峡,对美全球战略也很不利。因此,美国人想在台湾海峡问题上对中国人让一步,由“战争边缘”政策转为“脱身”政策,即用让出金门、马祖,换取中国同意不对台、澎使用武力,实现美国搞“两个中国”的阴谋。9月30日,杜勒斯在记者招待会上公开表示:
如果台湾海峡地区获得相当可靠的停火,国民党军队继续驻在金门、马祖等岛屿就是不明智的、不慎重的。美国将赞成国民党军队从金、马撤出。
这个讲话可把蒋介石惹怒了。他把黄少谷和叶公超叫来,情绪激动地说:“不明智、不慎重的是美国,不是我们!美国与中共谈判才是不明智的,我们决不接受任何与大陆的安排!”
“外交部长”叶公超赶紧发表声明:“任何涉及金门、马祖中立化或非军事化的任何决议,台湾均视为有损其合法权益,不准备做任何退让。”
蒋介石听了“外交部”的声明,觉得不过瘾,又亲自出马,到处讲话,宣称不赞成华沙谈判,对它不寄任何希望。反对“停火”说,认为华沙谈判不可能取得任何为各方都能接受的成果。蒋介石甚至有点破釜沉舟的劲头:“金门之战到了生死关头,我将不考虑盟邦的态度如何而瞻前顾后,而做出我自己的决定!”他针对杜勒斯的公开讲话,于10月1日紧急召集国民党中常委,连开三小时会,研讨对策。
当日,蒋介石对美联社记者发表谈话,说:
“假定杜勒斯先生真的说了那句话,那亦只是片面的声明,我国政府并无接受的义务。”
美、蒋在金马问题的分歧,已达到顶点。愤怒至极的蒋介石不惜公开指名道姓地批评他的“好朋友”杜勒斯,重申反对削减驻海岛屿的武装部队,要确保金、马。
然而事情又起了变化。
正在蒋介石咬紧牙根,准备决一死战之时,金门的炮声戛然而止。
10月1日,正是大陆普天同庆的日子。毛泽东在喜庆之余,脑子里还是盘旋着金门之事。10月5日8时,毛泽东指示福建前线部队:“不管有无美机、美舰护航,10月6、7两日我军一炮不发,敌方向我炮击也一炮不还。偃旗息鼓,观察两天,再作道理。”10月6日,国防部发布了一个其实是毛泽东起草的文告,文告第一句话就是:“我们都是中国人。三十六计,和为上计。”而后说:“金门战斗,属于惩罚性质。你们的领导者们过去长时期太猖狂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因此打一些炮,引起你们注意。归根结底,美帝国主义是我们的共同敌人。”
文告发布之后,金门前线一下沉寂下来。
台湾又有些发懵,不知中共玩的什么把戏。但朦胧中又有些清楚:蒋介石在大陆时期,时常被毛泽东这种莫名其妙的停停打打、半停半打的战术迷惑过。所以蒋介石不敢松懈,指示新闻给予“揭露”。由于莫衷一是,各个途径喊出的声音便不一致,有的说这是“骗局”;有的说“这是发动新攻势前的喘息”;有的甚至说“这是无条件投降”;或者说是“离间中美合作的关系”……总之是不敢信,或曰不许信。
为了让金门军民得到充分补给,并给蒋介石以充分时间去考虑,10月13日,毛泽东再次发布命令,金门炮击停止两周。并明确告诉蒋方:
……兵不厌诈,这不是诈。这是为了对付美国人的。这是民族大义,必须把中美界限分得清清楚楚。台湾的发言人说:停停打打,打打停停,不过是共产党的一条诡计。停停打打,确是如此,但非诡计。你们不要和谈,打是免不了的。在你们采取现在这种顽固态度期间,我们是有自由权的,要打就打,要停就停。金门海域,美国人不得护航。如有护航,立即开炮。
美国人反应很快,为了早些“脱身”,在毛泽东决定发布后立即宣布:“美国船只恢复协防台湾海峡的正常作业,假使事实需要再恢复护航。”蒋介石却不肯答应,急忙宣布毛泽东的声明是“骗局”,是为了离间台、美“感情”,劝美国不要上当。
蒋介石甚至宣称:“我们已经战胜了第一回合,宁愿冒继续炮击封锁的危险,亦决不愿意美国盟邦退出护航。”他对美国记者重申“不放弃金门”的立场。10月14日,蒋介石对澳大利亚记者发表谈话说:“不撤退,不姑息,准备随时以更坚强的反击对付武力的攻击。”
蒋介石不放弃金、马的态度,使得美、蒋之间分歧日甚。艾森豪威尔只好派杜勒斯亲赴台北,以协调台美双边关系。就在杜勒斯赴台途经阿拉斯加之际,10月20日,毛泽东一声令下,炮击又恢复如初。两小时内共发11万余发炮弹。
杜勒斯一到台湾,就和蒋介石忙着会谈。事情紧急,杜勒斯将早已准备好的文件提交给蒋介石。文件很长,简单地说,要求台湾做到六条:
一、表示出愿意停火的意愿;二、再次强调不以武力打回大陆;三、避免空袭和飞临大陆;四、不以外岛来封锁厦门、福州,不使外岛成为进攻大陆的踏板;五、接受除把外岛交给共产党之外的任何解决办法;六、外岛兵力装备将换成更加机动化。
蒋介石除了对第六条能接受外,其余的都看着头痛。杜勒斯就来回劝说:“还是听我的话,从金门、马祖撤回驻军,其他的事由我们来做。”
蒋介石一听“撤军”就火了,再也顾不得面子,呼地站起来:“在我活着的时候不会撤军!”
杜勒斯也不想把事情弄僵,便不再要求国民党从金、门撤退,蒋介石这才平静下来,也答应减少金、马驻军,不再对大陆使用武力。杜勒斯又做出一些新的承诺,同意在草案中加上金、马与台、澎在防卫上“有密切的关联”,同时删去“中华民国不发动战争在大陆重建主权及中华民国不为攻击大陆的武装基地,它的基地早已在大陆及中国人民的内心”等语。蒋介石无奈地接受了上述观点,据一些侍服人员说,老先生从会谈屋里出来时,满头是汗,连走廊里的方向也搞反了,说是去餐厅,却去了洗手间。
10月25日,毛泽东起草的《再告台湾同胞书》,根据台、美若明若暗的关系,提出了一种奇特战争方式:美国的政治掮客杜勒斯,爱管闲事,想从国共两党的历史纠纷这件事情中间插进一只手来,命令中国人做这样,做那样,损害中国人的利益,适合美国人的利益。同胞们,我劝你们当心一点儿。我国你们不要过于依人篱下,让人家把一切权柄都拿了去。我们两党的事情很好办。我已命令福建前线,逢双日不打金门的飞机场、料罗湾的码头、海滩和船只,使大金门、小金门、大担、二担大小岛屿上的军民同胞都得到充分的供应,包括粮食、蔬菜、食油、燃料和军事装备在内,以利你们长期固守。如有不足,只要你们开口,我们可以供应。化敌为友,此其时矣。逢单日,你们的船只、飞机不要来。逢单日我们也不一定打炮,但是你们不要来,以免受到可能的损失。你们有些人怀疑,我们要瓦解你们军民之间官兵之间的团结。同胞们,不,我们希望你们加强团结,以便一致对外。打打停停,半打半停,不是诡计,而是当前具体情况下的正常产物。不打飞机场、码头、海滩、船只,仍以不引起美国人护航为条件。
如有护航,不在此例。
蒋、杜会谈,你们吃了一点亏,你们只有代表“自由中国”发言的权利了;再加上小部分华侨,还许你们代表他们。美国人把你们封为一个小中国。
10月23日,美国国务院发表10月16日杜勒斯预制的同英国一家广播公司所派记者的谈话,杜勒斯从台湾一起飞,谈话就发出来。他说,他看见了一个共产党人的中国,并且说,这个国家确实存在,愿意同它打交道,云云。谢天谢地,我们这个国家,算是被一位美国老爷看见了。这是一个大中国。美国人迫于形势,改变了政策,把你们当作一个“事实上存在的政治单位”,其实并非当作一个国家。当然,我们并不劝你们马上同美国人决裂,这样想,是不现实的。我们只是希望你们不要屈服于美国人的压力,随人俯仰,丧失主权,最后走到存身无地,被人丢到大海里去。我们这些话是好心,非恶意,将来你们会慢慢理解的。毛泽东在这篇不太长的文告里,将他的意思分几层表达得既生动又鲜明,很具感染力。遗憾的是感染不了蒋介石。
毛泽东的文告发布后,炮击金门不但变为单日打,双日不打,而且炮击实际上只是一种象征性的。虽然双方没有什么协议。而且,解放军打过去的炮弹只落在海滩上,金门守军打过来的炮弹,也只落在海滩上。炮弹像一架大时钟一样响着,成了一道奇特的景观,一种提醒。
蒋介石在1959年的元旦文告中,也放弃了“武力反攻大陆”的口号。
赫鲁晓夫无法理解毛泽东的做法,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