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介石为了遥控形势,让电信局专门架设了溪口至南京的专线,南京李宗仁稍有什么动静,这边蒋介石就会立即作出反应。蒋介石几乎每天都打电话给国防部部长何应钦、参谋总长顾祝同、参谋次长林蔚、空军总司令王叔铭、海军总司令桂永清等人,就是不跟代总统李宗仁通话。何应钦等人经常给蒋介石通风报信,可李宗仁身边却没有什么灵敏的耳目。当然李宗仁、白崇禧等桂系要人也绝非等闲之辈,他们对付蒋介石也有一套办法。为了避开蒋介石的耳目,他们一般不用军话台接转电话,他们商决重大事项时,一般都在南京傅厚岗李宗仁官邸,要执行时再由专人分头传达。李宗仁上台后,是想干三件大事的,即:一、与中共谋和,结束内战;二、谋求内部团结,加强民主改革,收拾民心,并阻止共军渡江,求取光荣和平;三、争取美援,制止比共军威胁更大的通货膨胀。可是,别说是三件大事,就是几项小事他也办不成,原因是蒋介石在后台用线吊着他,像吊着一个木偶。
李宗仁刚上台时,曾签发了两个手令:
一是让行政院院长孙科,自国库提款,代总统亲赴武汉前线犒赏三军;二是让参谋总长顾祝同释放张学良、杨虎城。他采取这个行动的目的很明显,前者是为了振奋军心,后者是做给共产党看的,希望在和谈方面能有点资本。
可是蒋介石不答应的事,他根本做不成。孙科脸一板,手一摊:国库已空,无款可拨。台湾省主席陈诚也一口回绝:张学良幽居新竹,受到很好的照顾!
回南京复命的程思远将陈诚的话报告李宗仁,感叹道:“凡是了解老蒋为人的,都知道他宁饶敌人,不饶朋友。局势如此危急,在生死存亡关头,国民党仍不能团结起来一致对外。德公,恕我直言,这个党是没有指望了,我们既然回天乏术,不如……”
“不如什么?”李宗仁神色突变,语言冲动起来:“现在局势还没有糟到那一步,我们手里现在还有牌可打。人家要看我们的笑话,我们自己不能先乱了阵脚。”
不过,李宗仁还是有打算,他吩咐程思远:“你起草一份给毛泽东的电报,就说我接受他们提出的和谈条件,我希望尽快开始和谈,电报写好后立即发出去。”
李宗仁致毛泽东的电报称:“务望先生号召贵党同志,共同迅速促成和谈,即日派遣代表商定地点,开始谈判。”李宗仁心里想的是与共产党划江而治。
毛泽东对李宗仁又是什么态度呢?
4月5日,一架小型客机降落在南京明故宫机场,舷梯上下来几个神秘人物,为首者叫刘仲容,他是被李宗仁派到北平与中共接触和谈的秘密代表。另几位是朱蕴山、李民欣、刘子衡,这三人是受周恩来之托,带信给李宗仁的。
刘仲容当晚便来到傅厚岗李宗仁官邸。他是毛泽东点名邀请北上的特殊人物。
李宗仁早已得到消息,吃完饭就在客厅里等候。刘仲容进来时,李宗仁站起,上前握住刘的手,双双坐下。上茶,副官带上门后,李宗仁便急切地问道:“那边情况怎么样?见到毛泽东了吗?”
刘仲容倒不急迫,慢慢地品着茶,回想似地望着天花板,徐徐言道:“见到了。
毛先生还有话要我亲口转告德公和健公(即白崇禧)。”
李宗仁半个身子转向刘仲容,瞪大了眼睛:“什么话?”
刘仲容说:“毛先生让我转告:一、关于德公的政治地位,可以暂时不动,还是代总统。还可以在南京发号施令。二、关于桂系部队,只要不出击,解放军也不进行攻击,等到将来再具体商谈,至于蒋介石系统的部队,也是这样,如果他们不出击,由德公做主,可以暂时保留他们的番号,听候协商处理。三、关于国家的统一,国共双方正式商谈时,如果德公出席,毛先生也亲自出席,如果是何应钦或白崇禧出席,则中共方面派周恩来、叶剑英、董必武为代表。但谈判地点应在北平,不能在南京。双方达成协议后,成立中央人民政府,毛先生说到那时南京政府的牌子就不要挂了。毛先生还说,美国和蒋介石是反对和谈的,希望德公和健公要拿定主意,不要上美国人和蒋介石的当。”
刘仲容讲的时候,李宗仁不询问,也不表态,神色严肃。
刘仲容看了一眼李宗仁,继续说道:“毛先生还特别提到健公,说他不是喜欢带兵么?他的桂系部队不过十来万人,将来和谈成功的话,成立中央人民政府,建立国防军,可以请他继续带兵,请他指挥30万军队是不成问题的。人尽其才,对国家也有好处嘛。毛主席强调,白先生要我们的军队不过江,这办不到。解放军过江后,如果健公感到孤立,可以退到长沙看看情况,也可以退到广西。毛主席总的意思是,中共方面如果煞费苦心,并不是没有力量打败我们,而是想让人民少受点损失。德公,毛先生的话我转达完了,你看……”
李宗仁扬了扬手,许久还是不言语。
刘仲容又记起周恩来的话:“周先生说,人民解放军即将向长江以南推进,这次和谈,签订和平协定也好,不签订也好,他们是一定要过江的,这是一个原则问题。周先生说如果我们同意他们过江,什么都好谈,要抵抗,那是不行的。周先生强调解放军过江一定会得到全国人民的拥护。看来,中共领导人对此都是口径一致的。”
见李宗仁不说话,刘仲容从皮包里取出一份4月4日出版的《人民日报》,推至李宗仁眼前,说:“这篇《南京政府向何处去?》,是毛先生亲自写的,完全代表了共方的立场。”
李宗仁的目光投到报纸上,一行一行吃力地默念着。那上面的态度比仲容带的话更加强硬:
……摆在南京国民党政府及其军政人员的面前有两条路:一条是向蒋介石战犯集团及其主人美帝国主义靠拢,这就是继续与人民为敌,而在人民解放战争中和蒋介石战犯集团同归于尽;一条是向人民靠拢,这就是与蒋介石战犯集团和美帝国主义决裂,而在人民解放战争中立功赎罪,以求得人民的宽恕和谅解。第三条路是没有的。并正告南京政府:人民解放军就要向江南进军了。这不是拿空话吓你们,无论你们签订接受八项条件的协定也好,不签订这个协定也好,人民解放军总是要向前进的。选择的时间没有很多了,人民解放军就要进军了,一点游移的余地也没有了。
李宗仁放下报纸,合上眼。看得出,李宗仁陷于巨大的矛盾中。但最终他还是决定拖下去。刘仲容很快又见到了白崇禧和何应钦,他们的意见是:“没有什么好谈的,要过江只能兵戎相见。”
刘仲容飞回北平向毛泽东复命。毛泽东特别关心李宗仁的态度。刘仲容有些惋惜:“他基本上没有表态,可能还在犹豫观望吧。”
毛泽东似乎早有所料:“中央已经决定,解放军很快就要渡江,你转告他李先生,解放军渡江时,请他待在南京不要动,如果认为南京不安全,也可以飞到北平来,共产党将把他当贵宾款待,那时和谈仍可以继续进行。总之,我们是有足够的耐心等待他的转变。”
渡江在即,毛泽东仍然没有等到李宗仁的转变,等来的却是南京政府中宣部部长程天放的声明:“和平的希望黯淡,如果共产党过江,国民党不会投降,而是抵抗。”
就在毛泽东、朱德发出《向全国进军的命令》时,傅厚岗李宗仁官邸的大门紧闭,家眷已经整装待发,李宗仁也要走了,他在等待一个“仪式”:“我总要听到共军的炮声吧。”
而蒋介石早已视李宗仁为“下台”,从幕后走到台前,强打起精神,让蒋经国传达他的一连串命令,叫前方各个将领务必顶住,胜负在此一拼!
蒋介石兵败如山倒尽管前方将领们一个个表示要死守长江,“不成功便成仁”,可是连蒋介石自己也不相信真的能守住长江天险。
实在是兵败如山倒。
而更令蒋介石不安的是大批部下“通敌”,有些神秘失踪,其实是“投靠共军”。一天深夜,蒋介石的通讯总队,收到新华社北平当天凌晨一则电讯。蒋介石原先规定:“共方发的电讯也要抄下来给我看。”译电员译出后,马上交给了军务局局长俞济时。俞济时一看,吓了一跳,不敢隐瞒,只好将这份电讯稿递交蒋介石。
这份电讯稿是报道国民党空军总部伞兵三团“光荣起义”的。早在半个月前,这个伞兵团奉命乘船南下福建,但在出发后不久,就杳无音信了。各方面猜测纷纭:
是在海上遇到风浪没发,还是迷失方向开到别的地方去了?查询伞兵三团下落的函电不断传来,可是一直没有得到确切的消息。蒋介石本人,也为这件事感到蹊跷。
因为自从王宴清的首都警卫师倒戈之后,他有将伞兵团调作自己警卫部队的意图。
现在,真相大白,伞兵三团之所以“失踪”,原来是北上了。
蒋介石拿着电讯稿,手都发颤。这支曾表示要效忠自己的部队,现在竟亲近地称呼起以往的敌酋“毛主席”、“朱总司令”来了。蒋介石几次想撕了这份电稿,但又想探个究竟,只好忍着性子朝下看。电讯稿中写道:
中共中央毛主席、朱总司令:
我们的国家和人民,遭受了国民党四大家族统治阶级的压榨而颠沛流离。
我们眼见到人民处在水深火热之中,而深深地感到苦闷。我们为使反人民的残酷战争早日结束,永久的和平早日来临,正当我们调防福州的时候,全体官兵认为这是我们脱离腐化集团统治的大好机会,在热血沸腾的情绪下毅然起义,于4月15日安全进入解放区,今后我们愿竭尽我们全体官兵的智能,在人民政府的领导下,树立国防新生力量的人民的伞兵,建设民主繁荣的幸福的新中国。
蒋介石看到最后的署名是团长和团副,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别的人他不熟悉,可那个刘团长三个月前他还特别召见过,很精干的一个人,湖南口音,看上去挺文静,怎么也会干出这种“叛变”行为?
蒋介石再也忍耐不住,当着俞济时的面,拍桌子大骂:“都是混蛋,一群混蛋!
什么‘杳无音信’,原来跑到共产党那里去了,去讨好毛泽东去了!”他把电讯稿狠狠地掷到地上,瘫在椅子上直喘粗气。
俞济时站在一旁,劝不得,也走不得,尴尬无奈。
幸好蒋经国进来了,一番请好后,轻轻地说:“爹爹,用不着为这事气恼。我看这倒是一件好事。”
蒋介石瞪大眼珠望着蒋经国:“什么,你说什么?”
蒋经国说:“这批人去了也好,留在身边反而有危险。他们迟早要叛变的,今天不叛变,将来还是要叛变,所以迟去不如早去为好。”
俞济时也凑上来说:“经国兄这话说得对,在我们内部,就有一批不纯分子,他们是埋伏着的定时炸弹,平时我们觉察不到,如今他们自己炸开了,有什么不好?”
蒋介石想想也是。正在沉默着,脸上突然红涨起来,喉头一哽,咳出一口鲜血。
蒋经国和俞济时都急了,连忙上去把蒋介石扶住,让他躺在沙发上,一边替他擦洗血迹,一边说些宽慰的话,并马上派人去请医生。
医生很快赶到,问了病情,又按诊了脉搏,对蒋经国说:“老先生的病无妨,是急火攻心之故,宜安心静养为主。”说罢,给蒋介石打了针,又开了几味药,退了出去。
蒋介石渐渐缓过神来,睁开眼睛,低声吩咐俞济时:“告诉国防部,把伞兵司令张绪滋撤换掉!对‘泰康号’兵舰的全舰人服役人员,也要仔细审查一遍。”说完,又闭上眼。4月21日,晨曦初露,新华社播音员以清晰洪亮的声音,将毛泽东、朱德联名发布的“向全国进军的命令”通过电波传遍长江南北,黄河上下。
长江北岸顿时万炮齐鸣,千帆竞发,人民解放军的百万雄师扑向南岸。炮火打碎了蒋介石的如意梦想,被汤恩伯吹嘘为“固若金汤”的长江防线,一夜之间土崩瓦解。
第二天,住在香山双清别墅的毛泽东起床后,伸手先抓烟,卫士李银桥走过来帮他把烟点上,吸完烟,李银桥帮他穿衣。毛泽东一边朝衣袖里伸胳膊,一边自言自语道:“蒋介石想拖延时间,重整军队,卷土重来。他以为我们好欺骗呢。他在那边修防线,我们在这边架大炮,谁也没闲着。结果呢,他只落得个拖延时间、破坏和平协定的恶名,什么便宜也没沾上。我们利用夜色,利用炮火掩护,一下子就过去30万军队。他们的军队垮台了,我们的军队就要打到南京去了。”
李银桥更是乐观:“蒋介石那两下子,哪是主席的对手,他把天下丢了,理所应当。”
毛泽东的乐观里却充满警惕:“你可不要小看蒋介石,这个人还是不简单的,不然,他也不会打败那么多军阀势力,统一了中国。虽然只是形式上的统一,不过,蒋介石现在是背时了,因为他脱离了人民,国民党政权二十几年,就腐败了,这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教训。”
4月23日,人民解放军占领了南京。
毛泽东手里拿着《人民日报》号外,从屋里来到了院落里的凉亭里。他坐在藤椅上,看起报纸来。因为报纸上登的正是解放南京的消息。毛泽东回到办公室,又把报纸看了一遍,看完报纸,他就给刘伯承、邓小平写了贺电,又写了一首七律诗:
《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
这一天,蒋介石也在溪口镇获知此消息,悲痛到极点,不吃不喝,企图自杀。
后经蒋经国等家人、心腹苦苦相劝,他才打消了自杀念头。
4月25日,蒋介石不敢在家乡久待,他手持西式礼帽,臂挂拐杖,默默无语来到慈庵前,双目无神,瘪嘴紧闭,望着坟墓发呆。慈庵位于溪口北侧白岩山腰上,为蒋介石生母王采玉的墓地。这里有洋楼三间,蒋介石经常在此下榻,以尽孝道。
今日离去,不知何日能返,蒋介石眼角涌出几滴清泪,落于墓前。在众人催促之下,依依而别。
这时,南下的解放军势如破竹,离溪口最近的宁波机场已被解放军三野七兵团二十二军逼近。蒋介石不敢去坐飞机,只好由下人用轿子抬着走,翻山越岭,去乘军舰。在下午1、2点钟,行至奉化县城,城里人人闻讯,纷纷倾家而出,都来目睹蒋氏家族的逃难景象。随行的有宋美龄、蒋经国、蒋纬国、孙子爱伦等家人,还有1949年,蒋介石离开故乡前留影。
宋子文、孔祥熙、陈立夫、张群、黄少谷等旧臣。行至路中,随行人员和忠实信徒忽然高喊起“万岁”,还有人放起鞭炮,外加上周围的人喧闹议论,弄得蒋介石直发脾气,脸色铁青,催着轿子快走。但不是出城,而是又去了城内孔圣殿,叩拜一番,想借古人的神灵保佑,以便起死回生。当他来到象山港边时,已是4点来钟。可是正遇退潮,船无法靠过来。如惊弓之鸟的蒋介石担心解放军抢先包抄,截住后路,匆匆步行至伸出去的码头,上了停在水中的“泰康号”军舰。
站在甲板上,蒋介石不愿回头看,只是望着涟涟水波,朝一旁拭泪。
蒋介石离开老家,没有直接去台湾,而是从海上迂回,指望着有什么奇迹出现。蒋介石下令军舰驶往上海,他要亲自去指挥淞沪战役,“保卫大上海”。
途经宁波时,“泰康号”停泊了三天。由于两天前南京失守,国民党党内、军内、政府内一片混乱。4月27日,蒋介石赶忙在报上发表了《和平绝望奋斗到底》
的谈话,表示反共到底,“无论何时何地,必将始终不贰”,企图稳定一点局势。他在宁波逗留的三天里,一直留在军舰上,不敢上岸到宁波城里的宅第去住,以便及时撤退。因为人民解放军的前锋部队已接近杭州,这时的宁波几乎成了前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