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彪有时就是这样固执,不听别人劝告。突然,近处又是一阵密集的枪声,树上积雪纷纷落下。林彪浑身一颤,提起枪,呼地一下子从毛泽东与陈毅之间冲过去,跑向他们身后一块怪石陡立的安全地带。
陈毅愤愤喝道:“林彪,你怎么跑了!毛委员还没有走,你为什么走?你回来!你是怎么搞的!”
林彪头也不回,爬过陡石,往山坳坳里一蹲,再没露头!
群龙无首,部队纷纷后退,情况危急万分!
毛泽东问:“陈毅,你有什么办法?”
陈毅没说话,他迎面拦住一个刚退下来的大个子排长,指着山顶上一个小石堡,厉声命令道:“你立即带部队冲上去,无论如何坚守住小石堡,在那里打排枪,掩护大部队撤退!你看,毛委员还在这里,你要是怕死,你要退下来,我就枪毙你!”
大个子排长看看毛委员,稳住神,用力地点点头。他一马当先,领着部队拼力反冲锋,终于攻上山头,在小石堡附近巩固了阵地。
天渐渐黑了,敌人不敢在山林中过夜,主动后撤了。枪声渐稀,部队开始安全转移。陈毅站在小路边,在最后撤下的部队里细细寻找,他要找到刚才临危受命的排长,他要代表军部和全体红军战士,当场嘉奖他的英勇精神!可是,部队过完了,也没找到他。
陈毅后来才从一名战士那里听说:排长在完成了阻击任务,掩护其他同志撤离时,被一颗子弹射中了胸脯……就在当天深夜,部队到达扬眉。为了迅速摆脱敌人,部队稍事休息,就要开拔。这时,陈毅得到报告,说二十八团党代表何挺颖受了伤,他急忙前来探望。
何挺颖的伤口虽经包扎,血仍从里面渗了出来,人也神志不清。陈毅立即向毛泽东作了汇报。
毛泽东对陈毅说:“你到二十八团团部跟林彪讲:何挺颖同志刚从三十一团调到二十八团,没得好久就负了重伤,无论如何,要用担架把他抬走。这不仅是救人一命的问题,这对两个团的团结有直接影响。”
陈毅在团部找到林彪,向他转述的毛泽东的话,并且叮嘱他:“这是毛委员的指示,你要负责落实!”
林彪倒是很快答应。
部队经过急行军,达到龙南,陈毅没顾上休息,就赶到二十八团来看何挺颖。可是转了大半个连竟没有找到。他有些纳闷,问林彪:“何党代表哪里去了?”
林彪说得很轻松,就像丢了一枚子弹,或是几张纸:“丢了。”
陈毅大吃一惊:“怎么丢的?会不会被敌发现?伤口流不流血?身边有没有人照顾?”
林彪还在专心地看他的地图,随口回答:“哪个管得了那么多。”
陈毅气得叉腰怒斥道:“你身为团长,竟将党代表弃之不管,是何阶级感情?!”
林彪最大的本事就是你发火时,他不说话,弄得心直口快的陈毅几乎要流泪。
林彪这次在战场上举动,毛泽东并没放在心里,可是却给陈毅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1929年2月,红军暂时摆脱追兵,来到寻邬境内的罗幅嶂,歇脚一天,决定将红四军所属部队分成两个有独立机动作战能力的单位,一纵队由二十八团、特务营编成,党代表陈毅,纵队长林彪。林彪从此走了重要的领导岗位,与陈毅也有过并肩作战的历史。陈毅、林彪率一纵队取道兴国向东固进发。行至葛坳,遭众多敌军截击。林彪指挥果断,迅速突围,得以脱离。
长征前分手,解放后再见面时,林彪已是赫赫有名的四野司令,与陈毅又是平起平坐;可是越到后来,林彪的地位不断攀升,把那些老帅们抛到了身后。
1959年林彪当上国防部长,并主持军委日常工作;“文革”开始后,又成了副统帅,接班人。
一次特殊的家宴,陈毅发泄着对林彪等人的不满
1966年10月1日,直立在天安门城楼检阅台正中的麦克风,向广场,向全城,向全国传出了林彪带着浓重鼻音的时而拖腔、时而短促的声音:“同志们——同学们——红卫兵小将们,你们好!我代表党中央,代表毛主席,向你们问好!……”
苍穹之间,立即口号震荡,欢声如雷。林彪狭长、苍白的面孔上,浮现出一种意味深长的笑容。这笑容,不是善良的人们一眼能看透的。他举起握在右手的语录本,在靠近胸口的部位,前后挥动了几下,又扶正手中的讲稿,继续念下去。
陈毅站在林彪右侧不算太远的地方,对他的一举一动看得十分清楚:他照例用大拇指和中指夹着红色的毛主席语录本,食指放在一页里——好像他刚刚看完一段,立刻又要翻阅似的。陈毅看过一个外国记者如此描写过林彪,不由得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在心里感叹这个外国记者眼睛的厉害。
但是,他这种轻松的心情转瞬即逝,耳旁林彪的讲话,使陈毅迅速回到复杂纷繁的现实之中。
林彪翻动手中的稿纸,扯足嗓子念道:“以毛主席为代表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同资产阶级反对革命路线的斗争还在继续……”
听到此,陈毅眉头一皱,脸色陡然变得冷峻起来。事情已经非常清楚地摆明了:两个月来,已经取代了中央书记处的“文革”小组,在政治局会议上肆意攻击刘少奇、邓小平同志,竭力要把工作组的“错误”升格,然后顺藤摸瓜,抓出所谓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炮制者,将其置于死地。
对于这种意见,政治局内部也是有争论的;故一直未通过。就在三天前,周恩来还根据中央的决定,召集了国务院各部、委、办党组成员会议,传达中央政治局常委的意见:运动已经搞得差不多了,不能老搞下去,要转入抓生产。当时,许多位部长、副部长热泪满面,国务院小礼堂内爆发出经久不息的掌声。
可是今天,林彪再次宣称“斗争还在继续”,言下之意,“文革”运动不能结束,还要继续开展下去。
一种无可名状的痛楚涌上陈毅的心头。他感到了一种威胁,一种前所未有的威胁,正向那些正直的共产党人肩头压过来!
林彪讲完话,游行开始了。检阅台上的领导同志也可以走动了。而陈毅两手扶着栏杆,心里七上八下,他无法理清自己的思绪。
陈毅满腹心思渴望找人倾诉。他转身走进休息室,瞥见文化部副部长萧望东坐在桌边,就径直走过去,拍拍萧望东的肩头说:“来来来,我带你去看个东西。”
他二人一前一后,走到刚才陈毅站立的位置。陈毅双肘撑在城楼栏杆上,用头往下点了点,说:“你注意看,看玉带河里有什么?”
听陈毅的口吻,不像是开玩笑,萧望东靠前俯过身去。一阵秋风掠过,玉带河里波光粼粼,啥也没有。萧望东茫然地摇摇头:“陈总,没有什么嘛!”
“你仔细看么!”陈毅道,“看他们是干什么的?”
萧望东凝视水中,微风吹过,水平如镜,往水之深处瞅去,一排大字飘进眼帘:“打倒三反分子×××!”原来,这是一幅刷在天安门城墙上的大字标语的倒影。×××是一位不太出名的领导干部。
萧望东不解地看看陈毅:“哦,是一条标语呀!”话外之音显而易见:这种标语随处可见,何足为奇!
“你看看,这就是‘文化大革命’!”陈毅声音不高,却凝聚着满腔的愤慨,“你看见了吧,‘文化大革命’,一言以蔽之,就是要打倒老干部!这不光不能告一段落,还必须继续开展下去!”
萧望东突然记起,两个月前,他曾就“文革”的目的请教过陈毅,陈毅的回答是:“我也不晓得。”今天,陈毅一语道破,显然是经过几个月的观察分析,最后才得出的结论!萧望东是陈老总的老部下,熟知陈毅洞察秋毫的战略眼光,此时感到格外震惊:难道运动10月份告一段落的计划又要告吹?难道……萧望东越想越担心,他想再问几句,抬头才发现,陈毅迈着沉重的步子,已经向西头走去。
陈毅在长期革命斗争实践中,同形形色色的敌人较量过。他有着高度的共产主义觉悟和敏锐的洞察力,善于在错综复杂的情况下,识别真假马列主义。当看到林彪一伙“语录不离手,万岁不离口”,唱高调、干坏事的时候,陈毅公开在群众大会上讲:“有的人口号喊得很响,拥护毛主席,实际上不按毛主席的思想办事,是真拥护毛主席,还是反对毛主席,我怀疑,我还要看。”
陈毅肚里憋不住话,“文化大革命”开始不久,陈毅就觉出林彪居心险恶地把矛头指向我们党的许多老干部的时候,他挺身而出,愤怒地指出:“几十年为党浴血奋斗的老帅、老将们,一个早晨就都成了‘大土匪’、‘大军阀’,这样的造谣中伤,谁能相信!这不是给毛主席脸上抹黑吗?几十年来和党合作的老朋友,竟然成了‘牛鬼蛇神’,谁不痛心!这样一个伟大的党,只有主席、林副主席、周总理、伯达、康生、江青是干净的,承蒙你们宽大,加上我们5位副总理。这样一个伟大的党就只有这11个人是干净的?!如果只有这11个是干净的,我陈毅不要这个干净!把我揪出去示众好了!一个共产党员,到了这个时候还不敢站出来讲话,一个铜板也不值!有人说我陈毅跳出来了,对,快要亡党亡国了,此时不跳,更待何时!”
陈毅说这话时自己激动得热血沸腾,听者也是热泪盈眶:此时此刻,谁敢如此坦荡?!
在天安门城楼观礼后不久,中央在北京召开工作会议。陈毅备了一桌酒菜,请华东几位第一书记吃饭。这些人基本上是被“打倒”的对象,他们在京西宾馆里开会,造反派就在围墙外面高喊“打倒”的口号,张贴大标语。接到陈毅的邀请,竟个个像过年一样高兴,他们的心情太压抑了。
陈毅拿起茅台酒瓶,给每一位伸过酒杯的老部下斟上一杯,最后把自己面前的小酒杯倒满,举起,向诸位说:
“今天我们喝茅台,都敞开酒量喝个痛快!能喝的开怀畅饮,不行的也品尝几口。我也不敬酒,剩下来的,请大师傅喝光。来,干!”
陈毅猛一仰脖,将一杯酒倒进肚里,把空杯子放在桌上,又说了一句:“我酒量有限,不再敬酒,你们能喝的尽量喝。我们这些人一同吃饭,这是最后一次了!”
这句话虽然声音不高,却把在座的人猛惊了一下,大家嘴上没说什么,可心里直扑通。连夫人张茜也吓了一跳,埋怨陈毅:“你不要瞎说嘛!”
“你懂什么!”陈毅突然狂躁地一喊,满桌为之一惊。因为他们都知道,张茜“管教”陈毅的厉害劲是很闻名的。有一次周恩来请吃饭,酒过几巡,汗流满面的陈毅突然大叫起来:“今天是总理请我吃酒,总理给我敬酒,我怎么能不喝呢?你不要老在下面踩我的脚嘛!”陈毅的几句话把满桌都惹得哄堂大笑,张茜也被他弄了个大红脸。但一般情况下,陈毅还是很服管的,他也知道张茜是为他好。但今天陈毅一反常态,一点面子也不给张茜。张茜是个聪明人,知道“老总”心里不痛快,所以就由着他,并不失风度地笑着招呼大家:“别停筷子,多吃菜呀!空腹喝酒会伤身体的。”说着,给每人再斟满酒,又给身边的丈夫添了半杯酒,温存地说:“老总,你只能再喝半杯,这是医生定的量,对吧?”
陈毅本来就不是冲着张茜的,经她一“温柔”,气早消了,又劝大家吃菜。
上海市委书记陈丕显,年初就确诊为鼻咽癌。陈毅关切地问,有些责怪:“你养你的病嘛,来开什么会呀!常言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嘛!”
“你问她。”陈丕显指了夫人谢志诚一下。
“老总,叶群亲自打的电话,正巧是我接的。”谢志诚说,“叶群在电话里说:‘陈书记能不能来开会?中央怕他跟不上呀,能不能来呀?可以带医生、护士来京,再说,北京也有名医。’哎,说是商量,比下命令还严肃,老陈能不来嘛。”
陈丕显接着说:“昨天,江青请我去吃饭,她说呀,看样子魏文伯不行了,造反派对曹荻秋也不满意,我希望你出来。我说:‘如果需要,我可以帮助曹荻秋,他还是主管工作,我做些调查研究。江青火了,说:‘你何必躲在幕后?!大胆出来干嘛!我和春桥作你的顾问。’我说:哎哟,你们两位作顾问太大了,我主要还是身体吃不消。说话不欢而散。谁想出门就碰上戚本禹,他主动上来拉拉我的手说:‘身体怎么样?’我还是说吃不消。戚本禹两眼一瞪,凶声恶气地说:“那不行!第一书记都要杀上第一线!看来,我这个因祸得福的人,也是在劫难逃呀!”
“陈老总,”江苏省委书记江渭清憋不住了,“我从运动开始到今天,始终没有想通过,我对这场运动确实有抵触!……不算战争年代,我在江苏工作17年了。17年间,我就撤过一个县委书记,因为他死官僚主义,省里拨给他粮食他不要,全县饿死4万人。现在可好!从省到地市委,到县委,‘洪洞县里没有一个好人’了,我保不了他们,连我自己也保不住了!这样搞法,怎么行嘛!叫我怎么理解,怎么得力嘛!”
江渭清情绪激动,说得最后眼圈湿了,鼻子发酸,为了镇定情绪,他抽出一支烟,往嘴里塞,手在发抖,直划了三根火柴才点着烟。
陈毅仔细听着老部下们痛心的述说,心里也是翻作一团,情绪忽起忽落。他看着手中的酒杯,声音有些异样:
“德国出了马克思、恩格斯,又出了伯恩斯坦。伯恩斯坦对马克思佩服得五体投地,结果呢?马克思一去世,伯恩斯坦就当叛徒,反对马克思主义!俄国出了列宁、斯大林,又出了赫鲁晓夫。赫鲁晓夫对斯大林比对亲生父亲还亲,结果呢,斯大林一死,他就焚尸扬灰,背叛了列宁主义!中国现在又有人把毛主席捧得这样高!毛主席的威望国内外都知道嘛,不需要这样捧嘛!我看哪,历史惊人地相似,他不当叛徒我不姓陈!”
陈毅说的那个“他”,在座的谁都清楚。他们真希望老首长说个透彻,骂个痛快。可陈毅毕竟是老练的政治家,他只是点到为止。他拉开椅子,站了起来,老部下们也都站了起来,大家一齐举杯,听陈毅充满深情的道别:“让我们干了最后一杯!我保不住你们了,你们各自回去过关吧。如果过得了关,我们再见;如若过不了关,这是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陈毅的话不幸被言中:这次参加过陈毅家宴的叶飞、陈丕显、李葆华、曹荻秋等人,开完会回去,一下飞机就身陷囹圄,直到陈毅逝世,他们仍在监禁之中。
五元帅碰头会上慷慨陈辞
在中南海,朱老总走出毛泽东主席的院子,心里对“文革”是怎么回事还是不十分了解,但是如何对待军队,已有一个比较完整的答案:毛泽东是不赞成搞乱军队的,但也不能容忍不批判“穿军装的走资派”,他为一些同志跟不上队而恼火,但又反对“打倒”他们,而是要“帮一帮”。在这个时候,要求毛泽东只做出一种选择,是不现实的,也不可能做到的。
有的书中描写道:朱老总刚踏进家门,秘书就告诉他,陈、叶、徐、聂四位老帅来向他汇报军委碰头会的议题,他们已经等了一会了。
按照朱德几十年的习惯,他的客厅里,总是一组沙发,几盆兰花,把屋子打扮得素雅而朴实,仿佛是他本人的形象的缩写。
昨天刚从新疆赶回北京的聂帅,面色疲惫,而情绪却十分激动。核基地令人忧心的情况仍然刺激着他的神经。
陈毅刚刚念完了草拟的军委碰头会的议题,聂荣臻紧跟着发了言:“我郑重地把这个问题提到这次会议讨论——军队内部能不能搞‘文化大革命’!?”
见朱老总的秘书作了记录,聂帅又说道:“我这次去新疆,前前后后,顺便捎带地跑了12个单位,其中有10个单位已经乱套了。有个前线机场,飞行师长晚上挨批判,白天还要指挥飞行训练,人半月里掉下二十多斤,这样下去怎么行?”他说着,把整理好的材料递给了朱老总,当他谈到核基地的火箭设计师被造反派逼疯的情况时,他的目光灼灼逼人,双手狠狠握住沙发的扶手,青筋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