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得注意的是,词语的情态色彩有时也会受语境的影响而发生改变。汉语口语中说“你真行!你真能干!你真有本事”原本都是褒义,表示赞扬。而“你真行,干这样的事也不怕丢人”中,由于后半句的加入便明显带有了贬义色彩。如果说“你真行,一来就把问题给解决了”,则又成了褒义。这说明上下文语境对词语情态色彩表达的影响往往是很大的。
另外,修辞活动要顾及人物的年龄、身份及职业等因素。如对小孩子可以问:“你几岁?”“你叫什么?”对长辈则不行。对老年人应问:“您高寿?”“您贵姓?”而对小孩子就不能这么用。另如“发福”只用于老年人或上了年纪的人,对小孩子就显得不得体。还有祈使句式或一些带有不满情绪的语句,也应考虑使用的对象。
有些人言语讲究,善于因人制宜地使用语言的经验,所以给人以“特别会说话”的印象。英国前首相丘吉尔不仅是一名杰出的政治家,更是一名有着出色口才的军事家,曾经担任过英国海军大臣、军械大臣等要职。同时,他也是一个不拘小节、幽默机智的人。他利用环境因素和自己的语言天赋,巧妙地诠释了什么是“坦诚相待”。太平洋战争爆发后,美英盟国的军政首脑在华盛顿召开阿卡迪亚会议,拟定出标志世界反法西斯统一战线正式形成的《联合国家宣言》。会议期间的一天上午,丘吉尔正在浴室洗澡。突然,美国总统罗斯福携带宣言的草案,坐着轮椅来到丘吉尔的房间,兴奋地大喊:“大英帝国有救了!”丘吉尔闻讯,兴奋至极,竟赤条条地从浴室冲了出来。罗斯福当时非常尴尬,连连道歉,示意要告辞。丘吉尔却灵机一动,连忙伸手阻拦,幽默地说:“不不不,大不列颠首相在美国总统面前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一席话说得罗斯福总统开怀大笑,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
笔者曾在街边见有一卖刷子的小贩,在刷子前立了一个牌子,上书“包不掉毛”,细细品味不禁为小贩的精明狡猾叫绝。他充分利用了一般消费者的普遍心理,而若真有顾客因刷子掉毛回来找的话,他会让顾客倒过来读牌子,那就成了“毛掉不包”。
据此,卖布料的和卖抗皱霜的都可以用“包不起皱”。商贩用这种方式,跟顾客玩语言游戏,效果依然相同。
语言技巧的把握以及不同的表述习惯,与我们的每个人的生活息息相关。同样的一件事,不同的人用不同的语气、言语说出来,给人的感受是大相径庭的。如:一个老太太去买辣椒,走到一个摊位前,她问卖菜的:“这辣椒辣不辣?”小贩满脸微笑说:“辣!辣!这辣椒辣极了,保您满意。”谁知老太太一听转身就走,来到另一个卖辣椒的摊位前,还问“这辣椒辣不辣?”刚才那一幕这小贩都看见了,于是回答道:“我这辣椒一点也不辣。”结果老太太还是没买走了。小贩心里面直犯嘀咕:“这老太太辣的不要,不辣的也不要,不知道要什么样的?”只见老太太又来到第三个卖辣椒的摊位前,又问了跟刚才一样的问题,第三个小贩不慌不忙回答道:“我的辣椒有辣的也有不太辣的,您老要什么样的我帮您挑吧!”然后又耐心地介绍什么样的是辣的什么样的是不太辣的。结果老太太高高兴兴买了他的辣椒。可见抓住人物心理,采用周全的模糊表达法,正是交际成功的主要原因。
我们再来看,语言本身的环境和修辞的关系。
在书面与表达中,句子本身和上下文的环境是修辞的土壤,离开了这个土壤也就无从谈修辞了。比如下列各句式:
(1)清晨,一辆军用摩托,像离弦的箭一般,行驶在蜿蜒曲折的小路上。
(不合逻辑,前后矛盾,而且用“箭”来形容山路上的“摩托”也未免太过了。)
(2)这一碗碗的饺子里都浸透着炊事员同志的心血。
(应用“花了……心血”或“包含……心血”,因为“浸透”一词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真的鲜血。)
(3)登上万寿山,举目南望,远山近水,尽收眼底,顿时我感到自己那1.5的眼睛不够用了。
(会让人误解成“一只半眼睛”,在描写景物的文字里突然出现这种测验视力时使用的术语,风格上也显得很别扭。)
以上谈的都是句子的语言环境。就句子而言,它的语言环境,就是它的上下文、前言后语之间意思的衔接恰当不恰当,整个句子的语气顺畅不顺畅,情调和谐不和谐,这些都跟修辞密切相关。如:
(4)这次井下实习中收获很大。我是从农村来的,以前从来没有看见过煤矿,也没有到过煤矿,当然更没有下过矿井,根本不知道煤矿是个啥样。
(因为句式前后的语意为包含关系,所以语句表达显得很啰嗦。)
(5)清晨,我和小王来到了景色如画的未名湖畔,发现美丽的未名湖,微波不兴,明净如镜。我举目远望,发现湖畔四周早已三三两两地坐满了好学的青年人,他们有的在念外语,有的在背诗词,有的声音高亢,像雄鸡报晓,有的嗓音洪亮,如铜锣在轰鸣。千万个声音汇成了一首向科学进军的交响曲。
(从整段文字的情调来看,前后是割裂的、矛盾的。前半部渲染的是一种静谧安详的气氛,后半部却是个嘈杂、热闹的场面。造成这种失误的原因多半是为追求文字形式的“优美”,为描写而描写,忽略了前后语句在意思上、情调上的联系。)
积极修辞与语言本身环境的关系十分密切,且不说炼字、炼句和篇章结构的安排都离不开上下文,修辞中常用的语言变异形式,如果离开了语言本身的环境,往往也就无法理解,甚至难以成立。如下面两句:
写文章不是想起什么就写什么的事,而是千锤百炼的事,由矿石里提出金子来。
——老舍《怎样丢掉学生腔》
大道理用清浅现成的话说出来,叫做深入浅出。小道理用晦涩难懂的话说出来,叫做“浅入深出”。没有道理而说些怪话,叫做“只入不出”,地道废话!
——老舍《打倒洋八股》
“浅入深出”和“只入不出”由成语“深入浅出”变异推演而出,离开了它,后面的结论和判断均无从说起。而第一句中“千锤百炼”的道理也一样。
再比如《阿Q正传》里所描写的,当初赵太爷对阿Q是“满脸溅珠”大声呵斥,“阿Q你这浑小子”等等常挂在嘴上;而辛亥革命的消息传到未庄后,他又“怯怯地迎着阿Q低声叫老Q了”……同一个赵太爷对同一个阿Q竟是两副不同的面孔,两种不同的口吻,表面上似乎有点矛盾,其实,作家正是通过人物在不同境遇下的不同语言、情态,生动而细致地刻画了这个乡下财主作威作福,蛮横无理,而又愚昧无知、胆小怕事等多方面的性格特征,具有特殊的辞彩与情致。
言语环境对修辞的影响是巨大的,我们永远不能撇开“语境”来空谈修辞。修辞只有依托语境才能出彩。有些特定的语境中,词语原有的感情色彩可以发生变化,变褒为贬或者变贬为褒,例如:
(1)记得他曾因某些作家在文学上过分拘泥于语法规反而向我表示过不满,以为这样太琐细,太刻板,也太学究了。
(2)中国要作家,要“文豪”,但也要真正的学究。
——鲁迅《淮风月谈·我们是怎样教育儿童的?》
“学究”一词在现代汉语中是褒义词,在例(1)中则指那些摆脱不了迂腐气的读书人,带有明显的贬义色彩。但例(2)中的“学究”借“真正的”来修饰,加上同“作家”“文豪”配合,色彩便转贬义为褒义,成为“有科学的严谨的治学态度的学者”的意义了。由此可见,是上下文语境赋予了词语特定的感情色彩。通常人们将这种在特殊的语言环境中临时改变词语的感情色彩的修辞手法叫做易色。写文章时使用易色,可使行文生动活泼,幽默风趣。魏巍曾在《我的老师》中用细腻的笔触写道:
我用儿童的狡猾的眼光察觉,她爱我们,并没有存心要打的意思。
有的文章认为句中的“狡猾”运用了反语修辞格。但我们知道,反语是指在特殊的语言环境里赋予词语或句子以临时的与本来相反的意义。而与“狡猾”一词相反的意义当是“忠厚、忠实”才对,但以此解释句中的“狡猾”一词又不准确,不能表现儿童天真无邪的心灵。因此,从词义的角度分析“狡猾”所运用的辞格不够妥当,应从词语感情色彩的角度来分析。“狡猾”本是贬义词,指“诡计多端,不可信任”,这里用来表现儿童天真可爱的童心,是指“调皮、机灵”的意思,感情色彩已发生了变化,贬义词用作了褒义词。
通常,在词语的组合中,常运用词语变异的手段,即突破文字、语音学、语法学、逻辑学等的一般规律,以求修辞效果更富有情趣,当然这更依赖于语境的烘托、铺垫。例如老舍在《离婚》中有这样一段精彩的描写:
干妈确实是干的,因为脸上都哭得皱起来,像个烤糊了的苹果,红而多皱。
老舍先生不愧是语言大师,巧妙而不露痕迹地利用“干”的多义造成多种意义效果,而上下文语境则对词义进行了补充说明,把干妈的外貌特征表现的鲜明突出,饶有趣味,使人过目难忘。
日常生活中我们同样可以见到许多语境决定语义表达的例子。天气很热,两学生经过一家冷饮店,其中的一个对其同伴说:“冰镇冰镇再走吧?”乙说:“好,那就冰镇冰镇再走!”在特定的语境中,这样的对话显得非常自然。但设想如果老师一进教室就说:“冰镇冰镇怎么样?”同学们一定会莫名其妙。所以说交际语言永远不能脱离交际环境的制约。
有时候同样的意思,由于个别词语的不同,在特定的语言环境中,表达效果也会迥然不同。一次,一位教师着急要打印一篇稿子,可怎么也弄不转办公室里的打印机,于是请来自己班上的一名学生帮忙,结果那位学生鼓捣了半天也还是不行,老师心里着急随口说:“想不到你也是个笨蛋。”虽然讲这话时那老师面带微笑,而且谁都听得出来此话明显是带有开玩笑的口吻,学生也没有生气,但过后她自己还是觉得有点儿言语不当,当时如果换一种表达方式说:“想不到你竟跟我一样对此一窍不通”的话,效果可能会好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