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可以相信,一旦长安有事,曹真是回亲赴的。再加上此前魏明帝已“分命大将据诸要险”,所以长安的防守并不像魏延所想的那样乐观。而仅以长途跋涉后的五千军队来攻打长安,显然是很难奏效的。至于魏延所说魏明帝要“合聚”东方军队以驰援长安,“尚二十许日”,这既低估了魏军的“快速反应能力”,同时也是对魏国军队部署的无知。试想,诸葛亮刚一扬声出斜谷道并派赵云、邓芝为疑兵,曹真的大军便几乎与赵、邓的军队同时到达箕谷,那么这支军队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呢?
质言之,无论在敌情估计、道路行进、军粮供应还是在时间安排以及袭占长安的难度等方面,魏延之计都带有明显的“悬危”特点,而诸葛亮之不用其计,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第二,关于空城计问题。《三国演义》记载第一次北伐过程中,当司马懿大军逼近西城时,诸葛亮曾运用“空城计”以退兵。此事经京剧《空城计》之渲染,更是家喻户晓。《三国演义》记事七实三虚,许多描写都有史实根据。至于说诸葛亮运用“空城计”,则于史无据。但此事也绝非空穴来风,蜀汉大将赵云就曾使用过“空城计”,不过时间是在九年前,即建安二十四年(公元219年)春,蜀军与曹军在汉中冲突之时。事见《三国志·蜀书·赵云传》裴松之注引《云别传》:
夏侯渊败,曹公争汉中地,运米北山下,数千万囊。黄忠以为可取,云兵随忠取米。忠过期不还,云将数十骑轻行出围,迎视忠等。值曹公扬兵大出,云为公前锋所击,方战,其大众至,势逼,遂前突其阵,且战且却。公军败,已复合,云陷敌,还趨围。将张著被创,云复驰马还营迎著。公军追至围。此时沔阳长张翼在云围内,翼欲闭门拒守,而云入营,更大开门,偃旗息鼓。公军疑云有伏兵,引去。云擂鼓震天,惟以戎弩于后射公军,公军惊骇,自相蹂践,堕汉水中死者甚多。先主明旦自来至云营围视昨战处,曰:
“子龙一身都是胆也。”
赵云在与曹操大部队猝然相遇时,不但不入围拒守,反而大开营门,从而令曹军“疑云有伏兵,引去。”这就是历史上“空城计”的真相。而《三国演义》的作者则移花接木,将赵云之事置于诸葛亮名下,且将时间推后九年,又将地点由汉中移往西城,将对立的双方由赵云与曹操,变为诸葛亮与司马懿。这样一来,诸葛亮的“空城计”便被说的有声有色了。岂不知诸葛亮是最谨慎的,他的一生从不弄险。
第三,诸葛亮在第一次北伐中,曾有一位亲人牺牲在陇原大地上,那就是他的嗣子诸葛乔(即其兄诸葛瑾之次子)。
事要先从诸葛亮的《诫子书》和《又诫子书》说起。
诸葛亮去世后40年,即西晋泰始十年(公元274年),陈寿曾将诸葛亮生前所留下的文字“删除复重,随类相从”,整理为24篇,凡10,4112万字,并定名为《诸葛亮集》。惜此集今已不存,诸葛亮的著述在流传过程中也大多散佚。我们今天所见到的诸葛亮的文字,多半是后人从各种志籍和类书中收集而来的。例如,《太平御览》卷459所载诸葛亮的《诫子书》及同书卷497所载诸葛亮的《又诫子书》,便是这样的两篇文字。这两篇文字又被明代自称是诸葛亮36世孙的诸葛羲、诸葛倬所编的《诸葛孔明全集》,以及清人张澍所编的《诸葛忠武侯文集》收入其中。一般认为,它们都是诸葛亮的作品,是诸葛亮临终前写给自己的儿子的。
《诫子书》着重强调修身和为学都要静的道理。诸葛亮所说的“静”,实际是一种不含任何杂念的精神境界,只有达到这样一种境界,才能“致远”,才能对万事万物都有透彻的理解;而一旦时机到来,又可以静中寓动,以静求动,动静相辅而相成,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来,即所谓“接世”。与“静”相反的是“躁”,“躁”既有碍修身,也不能治学,而且容易转化为“淫慢”,终至事业无成。这一番道理是琅琊文化的精髓,也是诸葛氏家族的看家本领,诸葛亮临终前将此谆谆告诫自己8岁的儿子诸葛瞻,是完全可以理解的。而后世诸葛氏的子孙们,也正是将这篇短短86字的《诫子书》当作了他们世代相传的家训。
《又诫子书》的内容则与此不同,它是专谈饮酒的。用今天的话来说,称其为一篇“酒文化”的专文亦未尝不可。其全文如下:
夫酒之设,合礼致情,适体归性,礼终而退,此合之至也。主意未殚,宾有余倦,可以至醉,无致迷乱。
意思是说,设酒宴客,是为了合乎礼节,表达感情,从而使身心舒适,以恢复人的本性。而礼节尽到,客人退席,这便是最大的和谐与快乐了。倘若主人的情意未尽,客人也还没有到疲倦的程度,可以继续饮至酒醉,但不能醉到神志不清的地步。这的确是一篇讲“酒文化”的绝妙好词。但诸葛亮临终前,竟然与一个年仅8岁的小孩子大谈饮酒,则未免有点令人不可思议了。且不说8岁的诸葛瞻可能还未开始饮酒,就是偶与酒宴,也谈不到设酒宴客,更遑论“主意未殚,宾有余倦”的问题。显然,这篇《又诫子书》不可能是写给诸葛瞻的。
那么,《又诫子书》又会是写给谁的呢?我以为,这当是写给诸葛亮的嗣子即诸葛瑾之次子诸葛乔的。
诸葛乔,本字仲慎,建安九年(公元204年)生于曲阿(今江苏丹阳市),小其兄诸葛恪仅一岁,而与《吴书》的作者韦昭同年。
诸葛乔年轻时即与其兄诸葛恪俱有名于东吴,论者以为诸葛乔才虽不及其兄,而性业过之。当初,诸葛亮尚未有子,于是便求诸葛乔为嗣。诸葛瑾启告孙权后,遂“遣乔来西”(见《三国志·蜀书·诸葛亮传》)。而诸葛乔一到西蜀,诸葛亮即以之为己嫡子,并易其字曰“伯松”。蜀建兴五年(公元227年),又拜为驸马都尉,随诸葛亮北伐至汉中。诸葛亮使其督五六百兵,与诸将子弟一起传运粮草于谷中。为此,诸葛亮还曾写信与其兄诸葛瑾说:
乔本当还成都,今诸将子弟皆得传运,思惟宜同荣辱。今使乔督五六百兵,与诸子弟传于谷中。
此即“一出祁山”之时也。然而不幸的是,诸葛乔于建兴六年(公元228年)便卒于军中,年仅25岁,过早地结束了自己的一生,以致人们连他的形象也有些模糊不清了。
从诸葛乔在东吴时即已取字“仲慎”,至蜀后又易字“伯松”,并拜为驸马都尉,随即参加北伐的情况来看,诸葛乔入嗣时当已过了“弱冠”(即20岁)之年,应算是一位成年人了。再加上他与蜀中诸将领的子弟一同共事,又时常奔走于山谷之中,所以,无论出于社交应酬(即所谓“合礼致情”),抑或是健身的需要(即所谓“适体归性”),饮酒之事都是免不了的。这便是诸葛亮为何要在《又诫子书》中专谈饮酒的缘起了。
我们知道,出于对传统酒文化的重视,诸葛亮并不主张禁酒。
相反,他还将酒宴之设当作一种“合礼致情,适体归性”的礼仪活动,并希望能借此来交流感情,调节人际关系。但他坚决反对狂饮烂醉,更不能容忍因酒误事。诸葛亮对酒文化的这种见解,即从今天看来,也很有可取之处。大约其时蜀中的官场上,饮酒之风还是很盛的。所以诸葛亮的这番告诫,既是出于对嗣子的爱护,同时也是有感于蜀中诸将子弟的饮酒之风而发的。诸葛亮自然熟读过《尚书》,而《尚书?酒诰》中所记周公关于饮酒的一番谈话,他也会牢记心头的。周公认为殷商之亡与朝野上下的饮酒关系极大,而周朝建立后即从中吸取教训。这与刘备入主西蜀后的情况也有几分相似。
诸葛亮当然不愿意看到蜀国的官员们像当年的“殷顽”那样沉迷于酒,以致不能自拔,于是,出于对巩固西蜀政权的考虑,他便向刚入蜀不久的嗣子谈了自己对饮酒的见解,并试图通过诸葛乔去影响当时的“高干子弟”们。应该说,这才是诸葛亮写作《又诫子书》的更为深远的用意。
《又诫子书》既然是诸葛亮写给入蜀之后的诸葛乔的,则其写作时间便可定在蜀建兴五年,至迟不得晚于建兴六年。建兴六年即公元228年,其时诸葛亮的亲生儿子诸葛瞻才刚刚两岁(诸葛瞻生于公元227年,其时诸葛亮47岁),而此时的诸葛亮正忙于北伐,自然不会去为年仅两岁的儿子写《又诫子书》的。可见,《又诫子书》的写作时间实应在《诫子书》之前,而两者的名称也应当互换才是。大约在陈寿所编的《诸葛亮集》散失之后,后人虽得其佚文,然对其写作的背景及文章的先后次序已不甚了然了,故遂依其内容之重要程度,聊为标题区分而已。这便成了我们今天所见到的情况。
但值得庆幸的是,诸葛乔虽早卒,然其子孙还是绵绵不绝的。
其子诸葛攀在蜀国已官至行护军翊武将军。待到诸葛恪及其少弟诸葛融并诸子侄全部见诛于吴,诸葛瑾的子孙皆尽后,因其时诸葛亮已自有胄裔,故诸葛攀又复为诸葛瑾之后。魏咸熙元年(公元264年),诸葛攀之子诸葛显又随诸葛瞻之次子诸葛京等一同内移河东。
此后,诸葛显及其后代子孙,便成为诸葛瑾的一脉仅传了。但他们虽在血缘关系上属于诸葛瑾的后代,而在文化传承上却多受诸葛亮的影响,并与诸葛京的子孙们一样,共奉《诫子书》为其家训。至于《又诫子书》是写给谁的,大约连诸葛乔的后人们也未必能知晓了。
诸葛亮再次足履甘肃,是在公元229年(建兴七年),即他第三次北伐期间。此前,他曾于公元228年的冬天出散关(宝鸡市西南大散岭上),围陈仓(今宝鸡市东),举行过第二次北伐,然因粮尽而不得不返。第三次北伐的路线是今天的甘肃南部一带,由于准备充分,结果大获全胜。这次,诸葛亮首先派陈式攻打武都(今成县西)、阴平(今文县西北),待曹魏的雍州刺史郭淮欲率众出击时,诸葛亮则领军来到建威(今西和),从而逼迫郭淮退还,由蜀军完全占领了武都、阴平二郡,拥有了今甘肃徽县、成县、康县、西和、两当、宕昌、武都、文县、舟曲及陕西省的凤县、略阳等广大的地区。后主刘禅对这一次的胜利也十分高兴,旋即下诏恢复了诸葛亮的丞相职位(街亭之役后诸葛亮曾上书“自贬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