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纶
§§§序言
清光绪二十六年(1900)庚子之役,八国联军入侵津、京、河北及华北其他各个地区,恣意烧杀抢掠,黎民百姓大遭灾祸。次年签订的《辛丑条约》,更是丧权辱国,苦难的中华民族进一步沦入半殖民地的悲惨境地,饱受帝国主义的欺凌和压榨,实为近代一大痛史。
是役及其前后,干系于我甘肃各族人士、将士之处甚多。尤其在廊坊阻敌,保卫正阳门、保卫北京城的战斗中,董福祥和他领导的各族将领马福禄等,不管他们在自己政治生活的道路上,多么曲折,但在保卫祖国、打击侵略者的伟大斗争中,都奋不顾身,勇往直前。在优势侵略军面前,杀敌致果,建立功勋;不少陇上回汉健儿的鲜血,抛洒在反侵略的战场上,在历史上谱写了壮丽的篇章,成为激励后人增强爱国思想的精神力量。
师纶同志用了两年多的时间,根据大量史料,参以裨说传闻,爬罗剔抉,精心结构,比较全面地反映了庚子之役的历史过程,具有一定的史料价值;且行文流畅、生动,富有趣味性和故事性,很值得一读。因为之序。
在我国近代史中,清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是极不平凡的一年。这一年夏,早起于山东的义和团运动,发展到天津、北京一带以及东北、华北广大地方,掀起了反帝爱国高潮。但帝国主义者不准中国人民反抗,他们组成“八国联军”,侵入津沽,进而占领北京以及华北一些地方,大肆烧杀抢掠。次年,他们又迫使清朝廷与之订定丧权辱国的《辛丑条约》,加深了我国的半殖民地化,给我国各族人民带来更加深重的灾难。广大义和团群众,以原始的大刀长矛,与侵略军进行了英勇的战斗,大部分清军也对侵略军进行阻击,其中董福祥所统甘军是一支劲旅,在这场战争中及战争之后有不少是涉及于甘人甘地者。爰翻检史料,参以稗说传闻,以有关之事为分题,连缀成篇,期使读者既能得窥是役之全豹,又可见有关甘人之一斑。
甘军入卫京畿
清光绪二十年(1894年)中日甲午之战,中国战败。清代表李鸿章与日本代表伊藤博文签订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割去我辽东半岛、台湾岛及澎湖列岛,赔款银2亿两。由于战争中海军覆没,陆军连续溃败,元气大伤,使战后的京畿一带甚为空虚。清朝廷为加强自己的护卫力量,一方面组练军队,另一方面从各省抽调劲旅来拱卫京畿,甘军是被抽调的队伍之一。光绪二十三年(1897年)
十二月,清廷下令:
“山陕地方,东近京畿,西控关陇,形势最为扼要。董福祥声望素著,即著迅速添足二十营之数,分扎大庆关、平阳府一带,认真督练,务成劲旅。”
董福祥(1839—1908),字星五,毛居井人。毛居井原属固原,今属甘肃省环县。此地为黄土高原,塬壑交错,干旱少雨。相传清乾隆年间有个毛姓举人在其门前挖了一口井,方便过往行人,因而得名。董福祥家本小康,幼年学文不就,改而习武。清同治初年,陕甘回民起义,是时此地年荒失收,董福祥即与好友张俊等乘机率众举义反清,聚集十数万人,活动于陇东、陕北一带,攻城略地,杀富济贫,危及清朝在陕甘地区的统治。后被湘军刘松山部围剿于靖边一带,董福祥以父、弟被执,势穷降清,被编为“董字三营”,董福祥居中,张俊居左,李双良居右,随湘军一起,先后在金积堡、河州、西宁、肃州等地,镇压反清的回民,董福祥“积功”为参将。
光绪二年(1876年),董福祥与张俊率部随左宗棠军西出嘉峪关,参加收复新疆之战,屡立战功;此后又在南疆守卫国土,董福祥被授为喀什噶尔提督。光绪二十年(1894)阴历十月初十为慈禧太后六十寿辰,是年正月,清廷就筹备庆典,加赏文武大臣。董福祥赏加尚书衔,并指定晋京参与庆典。不料庆典之期,正值中日开战正酣、清军节节败退之际,所以庆典也就虎头蛇尾,草草收场。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甘肃河州、西宁一带回族、撒拉族又起而反清,史称“河湟之变”。河州总兵汤彦和被义军击溃,陕甘总督杨昌浚束手无策,清廷即调董福祥率部前来镇压。董率总兵王钺安、副将马安良(回族、河州人)、参将张铭新等从狄道(今甘肃临洮县)进兵,得马福禄、马福祥弟兄募练“安宁营”之助,与清军其他各部协同,将河州、西宁一带起事回民残酷镇压下去,义军首领马永琳、闵伏英、马匡匡、马成林、冶主麻、韩文秀等相继遇害,起事与并未起事的回汉群众前后被杀者达数千人之多。清廷认为此次镇压中,“董福祥总统各营尤为得力”、“董福祥运筹决策,调度有方,迅奏朕功,勋劳懋著”。因而“赏加太子少保衔并赏给骑都尉世职”。上引诏令中说“董福祥声望素著”,实际是以河湟地区广大群众特别是回族群众的鲜血换来的,这是董福祥一生中的污点!
董福祥镇压了“河湟之变”以后,即被任为甘肃提督、统率甘军。这支军队中的将士,有早年追随他的汉族人,也有尔后及此次归随他的回族人。在回族领兵官当中,除马安良外,还有马海晏及其子马麒、马麟,马福禄、马福祥弟兄等。这次开往大庆关、平阳府一带,除马安良仍留甘肃外,其余都随同前往。因此,尔后京畿一带称董部为回部,甚至也有将董本人误认为回民的。
据清兵制,步队每营500人,马队每营250人。董部“添足20营之数”,即成为一支拥有万人的队伍,在当时称得上是浩浩荡荡的大军了。
荣禄总揽军权
大庆关,即今陕西省朝邑县东的黄河西岸一带。平阳府,即今山西省临汾西南一带。清廷将董部调至这些地方“督练”,是为了加强京师后卫,也有将其作为预备队的意思。所以董部不会在此驻扎多久,是很明显的。加上清廷内部有变,就加速和提前了董部入卫京师的时间。
原来清朝廷中,面对强邻窥伺,割地赔款的难堪局面,存在着基本上不相同的两种态度。一种是以慈禧太后为首,坚持“宁赠友邦,不予家奴”,甘愿屈膝事敌,以保存自己的统治地位;一种是以光绪皇帝为代表,主张革故鼎新,变法图强。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初,康有为鼓吹新法,正合光绪皇帝之意。于是,光绪皇帝于同年六月十一日诏定国是,宣布变法。起用康有为、梁启超;后来又令谭嗣同、杨锐、刘光第、林旭等4人入军机处,加快变法步骤。
为了扫除障碍,光绪皇帝打算趁九月间陪慈禧太后前往天津阅兵的机会,将荣禄除掉。但却委任非人,将此重任交给了袁世凯。当谭嗣同面见袁世凯交代这个任务时,袁表面上慷慨激昂地满口答应,转身即到天津向荣禄告密了。荣禄向慈禧太后报告之后,慈禧立即先发制人,于九月二十一日将光绪皇帝囚禁于中南海的瀛台,她自己第三次出来主政。接着就对推行新法的人大动屠刀,九月二十八日,杀害了谭嗣同、康广仁、杨深秀、刘光第、杨锐、林旭。这6个人,史称“戊戌六君子”。康有为、梁启超出走。新法即被扼杀。
从新法宣布施行到被扼杀,仅有103天,故史称“百日维新”。为此,光绪皇帝对袁世凯恨之入骨。他在宫中,“有时或画成一龟,于背上填写项城(袁世凯)姓名,粘之壁间,以小竹弓向之射击,既复取下剪碎之,令片片作蝴蝶飞,盖其蓄恨于项城至深,几以此为常课”。(《庚子西狩丛谈》)据说直到光绪皇帝临终时,还用手在空中划“斩袁”二字,向隆裕皇后示意。这就是当光绪皇帝逝世后,由其亲兄弟载沣摄政时,把袁世凯赶下台来的原由。当时因袁拥有一支军队,羽翼已成,载沣不敢贸然杀袁,致使袁尔后又东山再起,祸国殃民。这是后来的事。
荣禄何许人?需作一番交代。荣禄,字仲华,姓瓜尔佳氏,满洲正白旗人,与慈禧太后有亲戚关系。他的父亲曾任凉州镇总兵。
他早年即侍卫宫中,咸丰十一年(1861年),在慈禧太后消除其政敌载垣、端华、肃顺等人的时候,立有翊卫捉杀之功,所以慈禧对他十分信任,任为步军统领。不料荣禄因为经常来往于后宫,竟与一些妃嫔有暧昧之事,遂被革职斥退。但慈禧毕竟离不开他,没过几年,又任他为西安将军。到了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慈禧太后因为内外斗争的需要,就加快对他的提升重用。这一年、六月,“以荣禄暂署直隶总督”,七月即实授,兼充北洋大臣,节制北洋各军。后又入军机处,任大学士。并下谕旨云:
“现在时事艰难,以练兵为第一要务,是以特简荣禄为钦差大臣。所有提督宋庆所部毅军,提督董福祥所部甘军,提督聂士成所部武毅军,候补侍郎袁世凯所部新建陆军,以及北洋各军,悉归节制,以一事权”荣禄手握兵符,在慈禧太后发动政变之前即积极部署,调董福祥部驰赴京畿。马福祥在其名为《磨盾余墨》的诗集中,收有“戊戌率师入卫次山西祁县闻政变有感二首”云:
“长驱鹅鹳卫燕云,卿子无才号冠军。国事仓皇天梦梦,书生建白日纷纷。更张太急终非福,敌忾同仇在岂文?一颗丹心如铁铸,何时转战立功勋”。“南海虚名朝野重,东林实祸网罗张”。这些诗可以作为董部起程进京时间的注脚。诗中反映的非议新法的思想,也代表了当时一些军官的看法。盖彼等一般具有浓厚的忠君思想,政治非其所长。只能从其是否具有爱国思想和爱国行动来轩轾高低。
甘军将士情绪高昂
甘军将士是具有浓厚的爱国思想的,让我们举一些事例。董福祥部进入京畿之初,驻扎在卢沟桥一带。斯时京汉铁路为洋员所掌握,甘军将士由于有强烈的爱国仇洋情绪,不久即与洋员发生冲突。
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十月二十三日(旧历九月初九),甘军士兵与洋员工程司哥士发生口角,哥士手持手枪前来捉人,士兵起而反抗,以碎石击伤哥士及副工程司脑裂高,脑裂高即放枪击伤士兵2人。事后,畏洋如虎的清廷派员查办,对以枪击伤士兵的洋员不敢闻问,反而归罪于徒手以碎石自卫的士兵,将甘军营官、尽先副将朱万荣“交部严加议处”。马福祥的诗篇中,则表现了鲜明的爱国思想,让我们摘引原句:
“雄关虎踞何足恃,泱漭神州一发悬。函关岂借泥丸固,长江不用铁锁牵。惟将战骑布海湄,鼓角声中跃健儿”。
——《戍山海关》“魑魅窥神州,国家方多难。男儿志封侯,科名奚足恋。淮阴持戟郎,定远起曹椽。会当驾长风,鹏程传九万”。
——《值会试自防入都观光》“欧亚风雨气混茫,神州将成戎马场。我欲苦战埽欃枪,耿耿此心质彼苍”。
——《登盘山》我们从士兵与洋员的殴斗中,看出甘军士兵的情绪。同样,我们从马福祥的诗句中,也可看出甘军将领的思想感情。我们还应该看看董福祥本人的思想状况。《清史稿》本传云:
“(光绪)二十三年,入觐,命领武卫后军。召对,福祥曰:臣无他能,唯能杀外人耳”。
话说得朴实、率直,颇能代表董福祥的性格与为人。仇洋爱国情绪跃然纸上。当时朝野对武卫各军有一些评价:
“宋庆毅军,辈行最老;聂士成淮军,勤于操练;董福祥甘军,骁男好斗;袁世凯新建陆军,专尚西操。”“宋庆、聂士成、董福祥均系百战骁将”。(陈夔龙《梦蕉亭杂记》)
其时,四川提督宋庆已年届80,在甲午之战中,他率部与日本侵略军在辽东半岛周旋,互有胜负,只是由于慈禧太后、李鸿章战志不坚,等待各国调停,多方掣肘,致使他终于败北。但宋庆到底是年老体衰,难肩重任.不久以后,他的职务即由浙江提督马玉昆帮办以至代替。聂士成倒是个战将,但所部在中日战争中受到了重创。
至于袁世凯,在朝鲜战场上投机善变,保全个人而归,无战绩可言,所以只有“西操”这个“洋玩意”。比较起来,董福祥在当时声望最高,主战的王公大臣载漪、刚毅、徐桐等都认为应该倚重董福祥,用以对付侵略者。甚至出现这样的笑柄:一个满员御史上奏折,请起用檀道济为大将,主持军事。军机处一看,寻思檀道济乃南朝刘宋时人,相距1400多年,如何起用?后经查问,原来是这位满员御史听到人们将董福祥拟为檀道济,遂将这一名字录奏。这固然反映这位满御史的缺乏知识,但也说明当时董福祥在人们心目中的形象。
由于甘军将士情绪饱满,所以训练十分认真。光绪二十四年十月,清廷命庆亲王奕劻前往南苑检阅甘军,奕劻检阅后上奏说;“各营弁勇一律精壮,队伍亦甚整齐,一切分进合止,均能娴熟。”
清廷赏给甘军兵勇银1万两,赏给营哨各官袍褂衣料,赏给董福祥白玉翎管等物。次年三月,又发上谕云:“甘肃提督董福祥,调扎近畿训练队伍,具有条理…赏穿貂膆褂,以示优异”。
这样的队伍,无疑是可用的。问题在于指挥者将其用于何处、如何使用。
中军翼长未战先亡
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十一月,荣禄从“屏蔽京师”的观点出发,重新部署他的主力部队:“聂士成一军驻扎芦台,距大沽北塘较近,扼北洋门户为前军;董福祥一军驻扎蓟州,兼顾通州一带为后军;宋庆一军驻扎山海关内外,专防东路为左军;袁世凯一军驻扎小站,以扼津郡西南要道为右军。”他自己则坐镇南苑,另招募亲兵万人为中军。这样,“总为五军,声势自然联络,……自可收指臂相联之效。”这就是当时维系京师安危的武卫军,其总数约有五万人左右。此外,还有练军近两万人,分驻直隶省各镇,专守地方。
京城则有端郡王载漪、兵部尚书刚毅统率的虎神营万人上下。营名虎神,取义为以虎擒“洋”、以神摄“鬼”,这也代表了当时清廷王大臣的认识水平。有这么多军队,如果训练有素,将士用命,指挥有方,确实可使京津一带固若金汤,侵略军岂能轻易进犯!
这里,着重交代一下荣禄的中军翼长一职。中军翼长类似现在的参谋长,这是个重要职位,人员不大好物色。“董君福祥复荐其挚友张君俊充任翼长”(陈夔龙《梦蕉亭杂记》),清朝廷采纳了董福祥的举荐,光绪二十五年(1899年)二月十五日任张俊为武卫全军翼长兼统中军。同年七月、又赐张俊在紫禁城内骑马,荣耀一时。
张俊,字杰三,也是毛居井人,和董福祥一起长大,相交为友。
同治初年一同起事反清,转战陕北。降清后,参加镇压反清的回民,升为副将。在平复新疆之役中,张俊奉命在甘肃招募3营兵卒,营名曰定远,后即率其定远3营为前锋,在进军南疆中开路先行,战功卓著。后在守卫边疆中仍然英勇作战,积功为伊犁镇总兵,一时与董福祥齐名。《清史稿》本传说;“俊好舞刀,所部衣帜皆白色,时称‘雪张’云”。大概他的武功是不错的,也很善于用兵作战。董福祥调离新疆后,张俊继任喀什噶尔提督。光绪二十四年底,又继董福祥之后署理甘肃提督,奉命招募5营士卒,进行训练。未几,即晋京就任新职。不意天有不测之风云,任职仅一年光景,即不幸于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四月十八日病故,归葬于家乡毛居井。
后来,荣禄又任孙万林为武卫中军提督,从职务名称上来看,孙仅统中军而已,全军翼长一职,即缺而不任,可见将才之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