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听笙歌亦解愁,醉中因遣合甘州。
行追赤岭千山外,坐想黄河一曲流。
日暮岂堪征妇怨,路傍能结旅人愁。
左绵刺史心先死,泪满朱弦催白头。
——————(唐)薛逢:《醉中闻甘州》
陈龙此时还不知道令狐楚此次的行程,“子羽兄,这么带这么大的商队?还是到沙洲吗?能否去下玉门关,给我表兄秦振阳带封信啊?”
令狐楚微微一笑,“当然,顺路,我的商队要过玉门关的。”
“啊?难道子羽兄不是去沙州,而是去西域?”陈龙疑惑地回头再看看后面的商队,看看漫长的骆驼,看看队伍中的老人和女人、孩子,再看看令狐楚的脸。
“是的,这次去康国的撒马尔罕,可能还要更西。”
“更西?康国再西,就是大食了。”
“大食又如何?还可能去大食的西边呢?”
“大食的西边?是哪里啊?”
“我也不知道,因为不知道,才想到那边去看看,看看那个未知的世界,是否有我要寻找的答案。”
在令狐楚怪异的让人很难听懂的话中,陈龙在他的眼神里,看到的是对远方路途的迷茫。
在永昌县城休整了一天,次日凌晨,天刚亮,商队就继续向西出发了。这比计划好的行程整整耽误了一天,看来要在第五天的下午进甘州城了。
从永昌到甘州,这段路程相对安全多了,在官道北侧,大部分路段都有长城,很多驻点也都有大唐的官军在驻守着。自从突厥默啜几次进犯后,从河西到塞北,大唐边防军人的神经就开始紧绷着,这个突厥首领最反复无常了,毫无信义可言。
陈龙校尉带领一个骑兵小队护送了很远一段距离后才回去的。很多人都很纳闷,人家一个朝廷的校尉,缘何与令狐楚这样的人有这么好的交情,就凭一个信物便带兵相救,这个令狐楚人缘就这么好?
不止一个人问过这个问题,但令狐楚总是微笑不答,当提问的人得不到答案,就去问马龙和越儿,他们也当然不知道了。后来还是白笑玉从令狐楚那里问到了答案。
陈龙是令狐楚的好友秦振阳、秦振林兄弟俩的表弟,从家乡刚到长安时,由于秦家兄弟都已经从军,没办法照顾这个表弟,所以就跟着令狐楚浪荡了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跟着令狐楚泡酒楼,喝花酒,追胡姬,打群架,作护卫,走河西,也因此跟着令狐楚学到了一些东西,比如拳脚和剑术,当然了没点底子还是不能在长安做小混混的。尤其是来往了几回河西,对当地的地理和响马情况有了详细的了解。
后来秦家老爷子为了不让陈龙跟着令狐楚学坏,就及时也让这个外甥去从军了,因为有了跟令狐楚混过几年的底子,陈龙在军队里如鱼得水,尤其是在几次剿灭几股突厥散兵和当地响马的战斗中屡立战功,年纪轻轻便混得轻骑校尉的职务。
一路无话,从永昌县出发的第三天下午,商队进入了甘州城,还是老规矩,快腿王林提前进城定好了客栈,当然是胡家商队每次固定住的客栈,老板伙计的都比较熟悉。
令狐楚本来安排李俊在永昌养伤的,可是这个兰州汉子说什么也不同意,当把那支弩箭拔出来,他就说自己没事了,“哎呀,这点小伤算个啥,不就一个洞吗,两天就长死了。”尽管如此,他的那条左臂还是不能动弹。他坚持一起同行,令狐楚也不好拒绝了,不管是刀客还是护卫,谁的身上不带伤啊,大家都是剑尖上爬刀刃上滚过来的人,对于伤,对于命,都看得很清淡了,当初的约定才是大唐的西北男人最看重的。
卸驼架子,查验货物,喂骆驼,清点损失,查看骆驼和马的情况,伙计和脚夫们开始了往常的忙碌。
“我的天啊,累死我了,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休息了,”越儿和白笑玉一先一后地扑倒在客栈柔软舒适的床榻上,因为王林给客栈老板提前交代了有女眷,所以客栈老板格外用心。
护卫们始终没有歇息,只要在路上,永远没有放松的时刻,随时都需要提高警惕。令狐楚和马龙照旧查看周围的地形,虽然这家店对于他们来说已经很熟悉了,但还是有必要再查看一下,白天值班,晚上值夜,明岗暗哨,都布置好了。
崔天浩并没有跟商队一起同行,他随商队到达永昌后就和众人告辞,带着徒弟仇伍,打马向肃州方向而去。
令狐楚都安顿好之后,一头扎到房间里,倒头便睡,眼前浮过沙里飞那张狰狞的脸,和安其道那张阴险的面孔,伤亡殆尽,沙里飞响马匪帮,难道要完了,也剩不下几个鸟人了,这个念头闪过,令狐楚微笑了一下,没一会儿,便闷鼾如雷了。
白笑玉在床边坐着,不由得暗暗心疼,以前她不知道护卫们都做些什么,以为就是护送一下商队这么简单,大不了和拦路的土匪打几架,可是从凉州到甘州,这五天的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情,她对令狐楚、马龙、李俊这些护卫们有了新的认识。
天擦黑的时候,令狐楚被越儿摇醒了,“哥,哥,该吃晚饭了。”
如果不是令狐楚提前交代越儿在晚饭时叫醒自己,越儿也舍不得叫醒他,越儿也知道,哥哥太累了,尤其从这五天以来,发生了这么多事情,而且越往后越是如此,难道这就是旅途的艰苦吗?想想这些,越儿不禁有些后悔。
护卫和伙计们都是分开休息的,大白天的事情都比较少,所以安排休息的人也比较多,晚上是重点防范期,也是各类人物开始活动的时候了。
大家吃过晚饭,男人们依然在大厅里喝酒,聊天,白笑玉带着越儿到楼上的房间里先去歇息了。
马龙示意令狐楚也跟她们一起上楼,其他护卫和伙计们都跟着起哄,“去吧,去吧,去吧,”令狐楚只是红着脸摇头,任凭他们怎么起哄,也不搭理他们,整个大厅一片欢笑。
突然,楼上她们的房间发出一声尖叫,所有人“腾”地站了起来,令狐楚更是一个旱地拔葱,直接就飞上了二楼,几步就冲到房门口,一脚踹开了门。
房间里,白笑玉和越儿吓得手足无措。
“怎么了?什么事?”令狐楚一声断喝,把两个人从愣神状态打断了。
“哥,”越儿看了他一眼,视线开始转移,目光落在柱子上的一把飞刀上面。那是一把普通的匕首刀,刀把末端还有一块红绸子,刀屁股是对着后窗户,看来是从窗户里扔进来的,刀尖扎到了木头柱子里,并不太深,看来扔飞刀的并不是高手,腕力不是很强,飞刀和柱子之间,有一块布。
令狐楚把飞刀拔了下来,取下了那块布,这个时候其他人也冲了过来,站在门口,马龙走进了房间,“怎么了?”
“没事,有人给我们飞刀寄书,”令狐楚展开了那块布,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几行字,“沙里飞今夜要烧你们的货,要小心,护好女的。”
“谁?谁给我们报信?”马龙很惊奇。令狐楚走到后窗户边,发现下边就是后院,距离窗户三丈就有一棵树,其他也没什么。
“马上转移驼架子!加派人手守好后院!要快!不要声张,悄悄的!”
客栈上下又开始了一翻不动声色的忙碌。
那块布放在王长齐面前,他研究了半天,“我觉得这字写得有些熟悉,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孩子的字,这孩子没读多少书,不象是大人的手笔。”
“如果是没读过多少书的大人呢?会不会写这样的字?”
“不会,这字写得很小心,很仔细,是孩子写的。”
“哪家孩子有这么好的轻功?爬到后窗户飞刀寄书,还愣没被人发现?”令狐楚始终没想明白,在自言自语。
同时,令狐越也在托着下巴,圆睁着眼睛,在想到底是谁?忽然,她眼前一亮,哎?难道是他?那个名字差点被她说出来,越儿赶紧用手捂住了嘴巴。
夜深了,客栈后面的那条胡同很是安静。除了偶尔的几声狗吠,周围都静悄悄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黑暗中潜藏着几个人影,一直在盯着胡同里的围墙,同时在留意周围的动静。
当两个打更的更夫敲着梆锣走过去后,一个身影快速地向胡同里移动,脚步很轻,没有一点动静,走到墙边双脚点地腾空跃起,双臂挂上了墙头,在院里一棵树的掩护下,观察里面的情况。
院子里一片安静,只有两个值夜的护卫,正举着火把在院子里来回巡视,天有些冷,他们跺了跺脚,停下来交谈,“小汪,来抿两口吧,”一个黑脸刀客将手里的酒葫芦递给另一个年轻的刀客,那年轻刀客却拒绝了,“算了,喝酒误事,老雷,你也悠着点。”“哎呀,兄弟,这是哪儿啊,这是甘州城,城墙城门官兵都有,你怕什么啊?一般的小蟊贼,也不敢偷到这里来,咱兄弟的名号还是有的,怕什么?听,里面的人睡的跟死猪一样的。”
两个值夜的护卫正是兰州刀客雷万金和汪小侠。
“哎?你还别说,我怎么觉得头还有些晕呢,”雷万金直摇晃脑袋,胳膊搭在汪小侠的肩上。“你喝多了,本来睡得就少,还喝那么多,算了,我一个人盯吧,我扶你进去躺会儿。”
机会来了!
墙头上的蒙面人顿时高兴起来,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扔到了胡同外面的大街上,“啪!——咕噜咕噜——”,原来是一块飞蝗石。
顿时,黑暗里的十几条人影,立即向胡同里冲来,而先前墙头上的那个人,已经翻身跳到了院子里,直奔后面的小楼而去,他看了下位置,拔出牛耳尖刀叼在嘴里,开始直接徒手攀爬,直摸白笑玉和越儿房间的后窗,动作很快。
此时,胡同外的人已经开始上墙了,不少人已经跳到了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