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楚沉默了半天,才抬起了头,“对不起,夫人,明天我们就到城外军营去居住,您的家,还给您。”
玛格瑞特夫人微笑着摇头,“将军,不必如此,这都是上帝的旨意。”
“敢情你小子叫我来,就是看这一出啊,酒呢,我可是来跟大家伙喝酒的,越儿,你是和你的朋友去哭呢,还是跟马大哥来喝酒啊。”
海伦走了过来,向玛格瑞特说,“对不起,夫人,既然将军发话了,您还是这里的主人,就给我们的晚宴安排一下吧。”
玛格瑞特对于这样的工作更是拿手,尤其是有了这样的好消息,“愿意为大家效劳。”
对于冷场,令狐楚没有想到,半天过去他还在发蒙呢,对马龙说,“大哥,我觉得是不是好事都不能太圆满,总得留点遗憾什么的,如果太圆满了,可能就是在梦中了。”
哥哥的话,越儿都听到了。
“哥,马大哥,”她将两只手分别放到了他们的大手上,“对不起,我今天不是故意搅局,可我真的忍不住,真的。”
“越儿,你做得对,我们没有人会怪你,和你一样,我们都是这个城市的客人,而她们,”令狐楚一指玛格瑞特母女,“她们才是真正的主人呢。”
“是啊,我们的旅程走到了尽头,我们的任务也完成了,那……”小姑娘的眼睛突然开始发亮放光,“我们是不是可以回家了?”
回家?这可是一个绝对有吸引力的话题,一下子把所有的人都吸引起来了。
“哥,你们跟我们走吧,我们坐达乌斯船长的大船回去,去大马士革,去美索不达米亚,去木鹿,就能到撒马尔罕了,”越儿很兴奋,“你们知道吗,大马士革是天上的城市,哈里发已经赦免你们神弓鬼剑了。去看看我那里的商铺,说不定还能赶上欧卡兹呢,还有,你们肯定喜欢的东西,知道是什么吗?大马士革钢,大马士革的刀剑,是世界上最棒的!怎么样啊,跟我走吧?”
“跟你走啊,我城外可还有三千佩切涅格骑兵呢?“马龙看着令狐越,去拧她的小耳朵。
“我有两个佣兵小队,罗斯人和高加索人,我需要把他们带回去呢,所以啊,不如你跟我们走。”
“跟你们走,切,”越儿嗤笑了一声,“胡爷爷还在大马士革呢,把他扔那儿不管了?”
令狐楚和马龙都不说话了,看来这回去的路啊,还得各走各的呢。
“你把胡爷爷一个人扔在大马士革,你真放心啊,”令狐楚知道,胡杨上了岁数,这趟旅行本来就相当冒险。
“有火耳呢,有我大马士革的朋友,还有塔扬先生,一个老犹太商人。你们不知道,两个老头可好玩了,整天在一起斗嘴,放心吧,胡爷爷好着呢。”
听着小姑娘在讲述她在大马士革的故事,令狐楚和马龙又开始了他们的碰杯畅饮,酒似乎就是男人的命,这不,连段英都凑了上来。
看着他们的酒杯,越儿想起了塞西露,“唉,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到她。”
原本以为这次回来会跟上次差不多,可是却发生了这么多的变化,如果是在上次遇到哥哥和马大哥他们,该多好啊,而现实就是现实,没有那么多的如果,也容不得假设。
突然,门外一阵喧哗打破了几人之间的沉默,“难道我来晚了吗?”
越儿立即从座位上跳了起来,“船长,船长,您没有来晚,快请进来。”
果然是达乌斯船长带领他的两名水手赶来了。
令狐楚下午见了船长一面,深为他的那种大义凛然所折服,为了自己搭载的女孩,他宁愿带着自己的水手深入险境。
如果以撒马尔罕为中心,向东有胡西原的商队来往于长安和撒马尔罕之间,而向西则是段英带领的商队从撒马尔罕跋涉到大马士革;如果以大马士革为中心,向东还是段英领导的驼队,向西却是达乌斯船长的商船了,从大马士革的提尔港出发,穿越半个地中海、整个爱琴海和马尔马拉海,抵达西方世界的中心,伟大城市君士坦丁堡。
就这样,这条在一千多年后才被命名的丝绸之路,无意之中,被一个从长安来的女孩贯通了,虽然这条路的全线贯通只是历史场合中的一个不经意的瞬间。长安的丝绸、瓷器、茶叶、纸张,撒马尔罕等河中地区的青金石、毛皮品、金银首饰,大马士革的香料、玻璃、皮革以及君士坦丁堡本埠的丝绸、布匹、金银制品、雕刻的象牙、细致的玻璃、玛瑙器皿、雕镂和珐琅的花瓶、镶嵌物、美酒及其他奢侈品,被装载上了骆驼背上的货架,被搬运上了海船,被抬上了马车,沿着一条穿越沙漠,山口、草原和海洋的路,不断地往来,人们买卖和交换的除了货物和钱币,还有他们的语言和文化,他们的生活方式和快乐理念。
此时,历史学家都把眼光注意到了几大帝国之间的互相攻伐与开疆拓土了,还有那些一直被他们津津乐道的宫廷政变,没有人注意为了生计奔波的商人们。诗人们出入宫廷与贵族府邸,为自己的上层社会生活而赞美与歌唱,没有人留意那些势利且有些卑微的商人,除了他们能改变历史。
让这段历史再来几个假设吧。
假如令狐楚和马龙没有去花剌子模寻找汗血马。自然也就不会搭救刺客西琳,他们的营地也不会被洗劫,他们的货物也不会散落在北方草原上,他们会经过一番长途跋涉后,平安地抵达可萨人的营盘。
假如令狐楚和马龙没有遇到乌塔部落的老幼被敌人洗劫,假如他们也没有那个一心东山再起的被剜鼻者查士丁尼,他们也不会成为雇佣兵,更不会和罗斯人作战,也不会带领一支高加索小队。他们会搭乘犹太商人的船,从可萨汗国一直到金角湾。
假如令狐楚和马龙对经商的兴趣远远高于武力征伐,假如他们带领的是一支更庞大的商队,把长安和撒马尔罕的货物装上一百匹骆驼,他们会再次打通那条北方草原上的丝绸之路。
那么今天晚上欢聚一堂的,也是是公元8世纪初的几个最伟大的商人。可惜,现实不能假设,而一旦某一个假设成立了,他们还是突厥人嘴中的神弓鬼剑吗?也还是流亡皇帝的双头死神吗?
“船长!听小妹说,你是一个征服海洋的人,我虽然只坐过一次船,说实话,我敬畏大海,我更喜欢征服草原和沙漠,来,我敬你一杯!”
“勇士,你对我的了解,远不如我对你的了解,你知道在我和娜达共同度过的航程中,她想我说的最多的人是你,她说你是一名优秀的勇士,并且要介绍给我认识,今天,这一切都实现了,我确实见到了一个伟大的勇士站在我的面前,来,喝酒。”
两个人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越儿端起了一杯酒,走向一边沉默的卡扎,双手交到了他的手上。
卡扎有些慌乱,“不,这不可以吧。”
令狐楚走了过来,“在我们家乡,酒是战士的最爱,我知道你是一个不错的战士,她说的。”
“哥,卡扎的刀可快了,他跟小段经常切磋呢,还教了我不少厉害的招式,他可是我的老师哦。”
令狐楚端着的酒杯又放下了,眼神盯着卡扎,卡扎也不避让,两个人对视,突然令狐楚微笑着问,“怎么样?我们切磋一下吧?”
卡扎黝黑的脸上浮现出一个难得的笑容,“求知不得。”
“好!见高人不能交臂失之。请吧。”
越儿有些急了,赶紧拦阻,“哎,哎,你们干吗?你们干吗啊?”
段英走过来,按住着急的越儿,“切磋武艺而已,又不是没见过,放心吧,他们不会有事的。”
马龙也走过来,拍了拍段英,“要不过会儿咱们两个也切磋一下?”
“别别别,马大哥你吓我呢,我哪儿敢和你切磋啊,我只有挨揍的份,免了吧,”段英滑得象条鱼,从越儿和马龙之间溜了过去。
“你不是在大马士革力擒了什么大盗吗?”马龙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听到了关于段英和一名阿拉伯珠宝大盗斗智斗勇的故事,并最终在大马士革将其擒获,“小段,你不会是看不上我吧?”
“哪里话,那就是个盗贼,而您是大游侠,我没那胆子。”
院子里,要切磋的两个人都准备好了,而客厅里的所有人全都涌了出去,越儿拉着奥里维亚站在了最前面。
看到卡扎使用的是一把弯刀,令狐楚没有拿自己的剑,而是抽出了那对死亡弯刀。
“哥,你什么时候改用双手弯刀了?”越儿很纳闷,他一直都是用剑的。
“很多年了,”令狐楚手里的双刀一分,就象两只翅膀低垂着,随时准备迎接那黑人武士的进攻。
令狐楚觉得自己武功天分极高,再加上自己勤学苦练,在力气方面自己不是最好的,但在速度上很少能有人与自己匹敌,象西琳这样的刺客和鹿叉师傅那样的高手,鹿叉师傅和西琳都是从天竺印度学习的,也是一个类型。在草原上,马龙这样的骑射高手有很高的优势,这也是佩切涅格人推崇他的原因,而城市中,自己的身法除了西琳能与之匹敌外,无人能及,难怪西琳一直都在开玩笑地说他才是一个天生的刺客。
可是今天晚上,他却遭遇到了一个高手。
卡扎的力气大,出刀也快,身法也灵活,即使出现短暂的停顿,那也是在观察对手,然后又迅速地做出了反应。他很机敏,视线开阔,下盘稳健,令狐楚甚至在一开始很难找到他的破绽。
然而鬼剑和死神的名号也绝非浪得的,卡扎甚至没有进入商队前,就开始听到这个名字了,他在心里也一直想象过这个人的样子,从段英的身上,他知道了这几个来自东方的人都不简单,而他们之间名声最响亮的,就是他们的公子,越儿的哥哥。
马龙和所有人也都处在一片呆楞中,只有西琳一个人例外。
令狐楚的身法又快了,他总是能从刀刃下从容地闪过,在身后留下一道拖曳的影子,也许这是他和西琳从未间断训练的结果吧。
直到三把刀撞击在一起,卡住不动,两个人才停下手,会意地大笑起来。
“谁赢了?谁赢了?结果是什么?”越儿没有看懂结果,在询问大家,可大家都不说话。
令狐楚点了点头,“我很少遇到你这样的高手。”
卡扎擦了一把脸上的汗,“公子果然名不虚传,佩服。”
“到底谁赢了啊?”越儿见没有人理她,有些不耐烦了,大叫起来。
“比武不一定要分输赢的,我们是切磋,又不是玩命,”令狐楚双刀归鞘,走过来拍越儿的肩,越儿突然左手一把扣住了他的手,右臂一个缠绕,猛地下压。
令狐楚绝对没有想到,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肘关节被制住了,不得不转身,“干什么?”
“告诉我谁赢了?”越儿偷袭得手很得意,故意作一副凶恶的表情。
“你赢了!你赢了,行了吧?”令狐楚无奈地告饶,“放开吧,你是最伟大的勇士,最厉害的战士,我们都是你的败将。”
越儿这才放开手,大家一片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