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一切都安静了下来,所有的人都散去,只有令狐兄妹两个在灯前。
两个人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居然沉默了好久,又不约而同的笑了,越儿先开后了,“哥,你看我,一坐你跟前就害怕,还跟小时候一样。”
令狐楚笑着看着妹妹,“你现在也不大,你别害怕,哥又不吃了你。不过说实话,现在我也怕你。”
“啊?你胡说什么呢?你怕我?我还能吃你啊,”越儿很纳闷,三年没见,哥哥越来越奇怪了。
“不是,今天我们一见面,你就做了那么多的事,而且都是对的,我坐下来一想,没有一件是错的,这就是你为什么能有这么多朋友的原因吧。可是,越儿你要知道,哥哥做很多事情,也是没办法的,比如作雇佣兵,替皇帝打仗,都是被逼的。”
“哥,我都知道,海伦姐姐也都跟我说了,北方都是野蛮人,野蛮人嘛,不开化,没有文明,没有礼节,从他们地盘上过来,也只能靠武力了,你身上肯定又多了好多伤疤,所有的这些,也都是为了我。”
“是啊,不是手里的刀剑,我们真的不能在这里碰面。越儿,你不知道,我刚到草原,就被袭击了营地,货物都被抢了,娑葛送我的几个奴隶被杀了一大半。”
“那你们呢?你们没事吧?”
“当然,我跟马大哥出去办事了,没在营地,后来我们找到了这个部落,把他们给消灭了,如果不是我们赶到这里跟你会合,马大哥都快成那些牧民的首领了。”
“那货物呢?”
“追回来一部分,丝绸都被他们裁成一条条的了,我就都送人了,所有的货物都送人了,送给了汗王,送给了皇帝,送给了一些大臣,都送光了。”
“那你们岂不是连回去的路费都没有了?需要我接济你们吗?”越儿很认真,“哥,现在我可有钱了,真的,你想要多少就说,都是金币。”
令狐楚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妹妹,“真的?还都是金币?”
“是的,我在大马士革有三个铺子呢,一个在哈里发的王宫广场上,专做大贵族的生意,那些贵族也都给面子,有钱嘛,就去我那里买珠宝,还有两个在集市里,你知道贝都因人吗,沙漠里放骆驼的民族,跟草原人差不多吧,也只找我做生意,撒马尔罕的铺子怎么样我不知道,至于这里吗,我就是为了找你来了,上次回去的时候,挣了两袋子金币呢,干挣,缺钱啊,找我,还有你那些野蛮人战士,我养活得起。”
令狐楚的脸扭曲成了一个,“那回到长安,我能不能就在家睡觉啊,你这么多钱,养活我一个闲人总该可以吧?”
“当然,回去后你想干什么都成,谁叫你是我哥呢。”
说到回家,两个人的心又沉了下来,好不容易聚首,回去的路,又要分开。可有什么办法,每个人的身上都有自己不可推卸的使命。
“哥,咱们什么时候回去啊?”越儿严肃地正式提出了这个问题。
令狐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越儿,我们这次出来是为了你的血汗,从现在看,你的血汗已经好了,我们就该回去了。我们离家时间太久了,也太远了,再不回去,就回不去了。”
越儿看着哥哥,“哥,现在,我已经舍不得了,大马士革也是我的家,撒马尔罕也是我的家,我都舍不得,怎么办啊?”说着说着,她一头扎进了哥哥的怀里,大哭了起来。
“我也是,我觉得没有了家,我更喜欢这种在路上的跋涉和漂泊,从一个家,到另一个家,希望就在路上不停地对家和家里的亲人进行想念。所以,我必须要送你回长安,送商队回长安,这是我的使命。”
令狐楚边说边抚摸着妹妹头,他突然看到了东方一座高原,有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那里向西方眺望。
“回家!等我再办完几样事情,拿到我们的佣金,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那回到家,还能不能再踏上这条西行的路呢?”越儿幻想着明天。
“当然可以,世世代代的商人都是靠这条路生活,就象波斯商人、粟特商人、西域商人,还有我们大唐商人。”
“还有阿拉伯商人和犹太商人呢。”
不知道什么时候,兄妹两个又安静了下来,彼此感受着对方的存在。令狐楚突然想起了以前在长安,每次酒醉醒来,都是越儿为他端上一杯茶。
“哥,”越儿突然叫了一声,头依偎在他的怀里,脸看向外面。
“我在呢,怎么了?”
“你觉得她怎么样?”
越儿问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让令狐楚一头雾水。
“谁?什么怎么样?”
越儿坐了起来,很认真地看着哥哥,“海伦姐姐啊,你觉得她怎么样?”
令狐楚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他知道那个希腊女子是她最好的朋友,最信赖的人,又看到越儿急切地等待回答的眼神,“她很好啊,人长得漂亮,又聪明,还那么有学识,对你还那么好,她和卡扎应该是在阿拉伯最好的朋友吧。”
越儿高兴地直点头,“是啊是啊,哥,你不会因为她曾经是奴隶就看不起她吧,那也是没办法,她小时候被奴隶贩子抢来的,她的哥哥为了救她,还被那些坏蛋给杀了呢。我们上次来的时候,路过雅典,还专门去给他哥哥扫墓。”
令狐楚笑了,拍了拍越儿的头,“胡说什么呢,我怎么会因为这个而看不起人家呢,说实话,我很敬佩读书人,你看啊,咱们这些人里,就她跟王长齐两个有学问了,其他的都是大老粗。”
突然他看到越儿用怀疑的眼神看自己,就连忙改口,“不,你也是有学问的,我们其他人都是大老粗。”
越儿突然抓起了哥哥的手,使劲摇晃,“哥,海伦姐姐没有了亲人,就她自己,咱们能不能带她回长安啊?”
“可以,小丫头,你可以把所有人都带回去,你有钱嘛。”
“恩,恩,海伦姐姐又漂亮,又聪明,又有学问,对我又好,你能不能娶她给我当嫂子啊?”
令狐楚差一点就将那个“能”字溜出口来,他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转过脸来严肃地看着妹妹,“哎,你刚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越儿似乎有点胆怯了,她看到了哥哥脸上的表情好严肃,好冰冷,“哥,我就是想问你,你喜欢这样的女孩子吗?能娶海伦姐姐吗?我特别希望她能成为咱家人,当我嫂子。”
令狐楚没有说话,那只手挣脱了越儿,麻木地看着外面的天空,一句话也不说。
越儿看着他痛苦的样子,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带着哭腔说,“哥,我知道你还没有把白姐姐放下,可你还得继续走你后面的路啊,你不可能一辈子不娶了吧,你这个样子,白姐姐也不答应啊。”
“越儿,我自己的事,我自己会处理的,”令狐楚强把眼泪压了下去,努力地恢复了常态,勉强地挤出了一丝微笑,“没事,哥知道该怎么做。”
“那你就娶海伦姐姐吧,我一直没有让她给别人多说话,一直把她留在身边,就是给你留着呢,哥。你知道在大马士革,有多少贵族要娶她吗?哥!”
令狐楚摇了摇头,“越儿,你跟她在一起时间长了,有感情,我理解,她可以成为我们家的一员,甚至可以姓令狐,但我不会娶她。”
“为什么?”越儿跳了起来,“这么好的女子你去哪里去找啊?她会讲那么多语言,会做生意,又漂亮,哪点配不上你?你说你说!”
令狐楚有点发蒙,怎么越儿象一只发疯的高加索,一副要吃了他的样子,“她哪点都配得上我,是我哪点都配不上她,行了吧?”
“借口,哦,我知道了,是不是因为她过去是奴隶,那又怎么了?我去跟叔父讲,大不了给你作妾,白姐姐当年立下婚约的时候,不也是作妾吗?她还是一个歌姬呢……”
话还没说完,越儿的脸上“啪”地挨了重重一巴掌,一个鲜红的掌印赫然出现在了她的小脸蛋上。
兄妹两个的争吵惊动了其他人,在这个不眠夜,没有人能那么早地入睡。
海伦几乎是第一时间冲了进来,看到越儿挨打很是心疼,把越儿抱在怀里,“先生,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让你在相逢的第一个晚上动手打你失散了三年的妹妹。”
“臭小子,你犯什么混?”马龙进来将令狐楚的手压住了。
其他人也纷纷进来了,刺客西琳也看到了那个掌印,她心疼地走到越儿面前,“疼不疼?”
奇怪的是越儿这次挨打之后并没有哭,也没有暴跳如雷,相反她很平静,一直低头不敢看大家。
“你,你,你,”相反,令狐楚却显得很激动,“你就这么看她吗?她可是为了你才死在雪山下的!没有你,她还在凉州呢!”
马龙听出了问题的缘由,搂着他的脖子将他弄出了房间,“你就少说两句吧,她还是个孩子,又不是成心的。”
海伦抚摸着越儿的脸,“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能惹哥哥生气呢?”
越儿抓住了海伦的手,“没事,我自找的,海伦姐姐,不要离开我好吗?你要一直在我身边,我不能没有你。”
海伦笑了,点了点头,“放心吧,小丫头。”
段英看到越儿挨了打,想发作没地发作,只好在边上干着急,“怎么回事啊?刚见面没一天,怎么就动上手了?你怎么惹着公子了?”
“我不好,我不该说笑玉姐姐是歌姬出身,只能给他当妾,可这是事实啊,婚约上就是这么立的啊。”
“你……”段英听了也无奈了,“你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活该。”
听了段英这么火暴的话,越儿还是不敢说什么,看来这次自己真的理亏了,只能小声嘟囔,“都三年了,他还是放不下。”
“小姐,有件事情,我想告诉您,可以吗?”西琳在边上突然插话了,“白姐姐在主人心里,比什么都重,他为了她的画像和两个酒杯,甚至剿灭了一个草原部落。你们想听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