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未知其姓甚名谁,也不知道他住几楼。仿佛是说过的,终未记住,只知道是我楼上某一层。
最初知道他,是他弄一根长电线,从楼上引到小区地面,电线的尽头连着抛光器,机器飞旋出一阵刺耳的噪音和纤细浓烈的烟尘。噪音停止烟尘落定,他的根雕稳坐在水泥地上。都是规格很小的东西,有的很具象:鸟状物、波涛或者亭台楼阁;有的很抽象,我并未费一点细胞去想象,就那么懵懂着吧,也无所谓的。反正都是些愉快的小东西,这就足够了。它们的主人五短身材,平头,没有胡须。你懂的,我在暗示他并不把自己秀成艺术家的范儿。尤其眼神,没有艺术二把刀们通常有的假古董一样的贼光。这是我乐意驻足聊一会儿的前提。
他每年都这样在室外操作几次。上一个夏天,我看着他整个人灰扑扑的,问他:
“舍得卖么?”
“不太舍得,”他笑笑说,“不过,也卖了一个。”
“多少钱啊?”我俗气地问。
“一万元。”
“呀,赚大发了。”我晓得这是句外行话。
果然,他有些无奈地笑了:“也不见得,我十几年的东西呢。”
他点燃一支烟:“本月26日,会展中心有我一个根雕展。
有兴趣你去看看吧。”
“好啊,有时间我一定去。”为了显示真诚,我重复了日期。
仅此而已,我并未去看他的根雕展。
有时候,我思谋一个事儿。就是,这样一座小城,实际上市区人口不足五十万的小城,到底有多少这样的对艺术怀有热望的人呢?
今年春节前,市文联搞联欢,我提前半小时到场,迎面碰上一个叫余力的人,他是书法家,大约十年前就认识他了。他的女儿和我的女儿及另两个孩子跟同一个老师学习二胡。孩子们上课的时候,我们四个家长在外间闲聊打发时间,常听他说协会的趣事,他似乎也跨行,因说起在当地晨报、周刊和日报上发表文章的事情。我从未插言,我是那种嘴很懒的人,这使得某一年市文代会上他看到我时着实吃了一惊:
“你干吗来了?”他疑惑地问我。
“开会嘛。
”
“开会?你来开会?!”他真的晕掉了。
我有点愧疚,我也许应该在之前家长闲聊那会儿,找一个合适的茬口,说一下我也写一点文章。好在那时,我们已经不大见面,因为孩子们的二胡课已经告一段落,各自拜了不同的师傅。
相隔数年之后,在联欢会上再见,直接握手问好。余力从前的窄长脸变成宽长的国字脸——这个真为他庆幸。美术家书法家协会的人早到,在相连的几张长条桌上写书法作画,热火朝天的。我看了一小会儿,和余力聊了几句,碰到另一位女作家就结伴找了个座位,坐下了。渐渐地,暗暗觉得有趣。之前并未想到是否能碰到余力,我早忘掉他了。碰到了也未见得惊奇或者欢喜。人生大凡如此。也许由于这一点,我又想起我楼上做根雕的邻居。于是,只要有人走动,我都禁不住抬头看过去,竟然猜测起是否能在这个场合碰上他了。
实际上并未遇到。
午宴之后,回家的路上,迎面遭遇各色面目,还有身边无数过往,不免又想:这些人都是做什么的呢?有多少像我们这样对文学艺术有感觉,而终究成不了大器的人呢?这件事,让我们快乐多些,还是痛苦多些呢?
这是个不太说得清楚的问题,比较永恒的问题。像正在漫天飘飞的雪花那样永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