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1年深秋,吉林陶赖昭。这是中东铁路非常重要的一站。
日本驻军的一辆吉普车坏掉了,军需处的技师们无论如何也修不好。不知道这辆车有什么来头,为什么这么重要。少将佐佐木给他的八个手下每个人赏了两个清脆的耳光,并且用军刀手刃了中国八仙桌。之后,把早已躲得无影无踪的翻译官叫到面前,面无表情,问:陶赖昭这个地方有没有懂得修车的?
翻译官转身出来,一双阴鸷的眼睛死死盯在他的后背上。
翻译官再回来时,后面跟着一个叫杨显和的人,他是陶赖昭财主杨八爷的老儿子。杨显和兄弟俩共同拥有两辆福特。
因为这个,“九一八”之前,他们是方圆百里有名的“败家子”。
杨显和修车时翻译官站在旁边,起初两人没有说话,心里都在回味两人刚见面那一刻,双方一下子愣了那么一刻,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可是彼此笃定并无过往。两人挪开投在对方脸上的目光之后,心里已然明白,心照不宣。
等那个监督的猪头小日本去厕所时,翻译官轻声而简洁地说:它的主人是个大人物。
杨显和回应道:听口音你是旅顺口人?
翻译官没有吱声,但使劲点了头。
杨显和问:那一年……你在哪儿?他沉吟着说的“那一年”是日本屠杀旅顺口的甲午年,也就是1894年。
翻译官即刻意会,说:在我母亲腹中。那时候,我母亲幸好从旅顺口的婆家回乡下娘家小住。
杨显和重重地“哦”了一声,手上也因此用了力气。
他们什么时候开拔?似乎是个不经意的问题,杨显和突然问道。
一个月后。翻译官压低了的音量只在两人之间轻飘。
好了。杨显和把油渍麻花的手套摘下来扔在地上,想了想,道:修好了,但是用久了可能会有一点异味,假如你坐在车上的话——他没有把话说完,而是仔细地观察翻译官的反应。
翻译官用一种莫名其妙的语气,急急回道:你当然知道,我这条命也是侥幸捡的。
一个月后,日本部队在南下的途中,少将佐佐木所乘吉普车刹车突然失灵而冲出桥面,坠入辽河。
这个消息转年开春,由一个在陶赖昭做生意的山西商人从外面带回来。杨显和的妹夫问商人:那个翻译官是死是活?他和少将寸步不离的吧?商人茫然地摇了头。杨家女婿有些动情地说:那个翻译官和别的不一样,那次我二大舅哥给他们修车,头晌去的,过了正午还未回,我岳父怕得要命,打发我去看看。我在大门口绕了半天不敢进,把门的发现了就挺出大枪把我顶在大墙上。这时候翻译官出来了,说:哦,家里一定是担心了。你回去吧,没有事情,长官留杨师傅吃饭了,吃了饭即刻就让他回家。杨家女婿说完这些话还是盯着商人看,仿佛他听了自己的话一定能说出点什么新的秘密似的。结果,商人还是茫然地摇了头。
回到杨家,妹夫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杨显和。那天晚上是个月圆之夜,半夜里,杨家大院一地清辉。杨显和双手捧了一盅白酒,举过头顶朝月亮拜了拜,然后恭恭敬敬地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