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事多,又近年关,所以宫宴自然没法安排在冬日,幸好襄妃早前便定好心仪之人,皇后娘娘病时,又仔仔细细查看一回,所以也不算匆忙。
宫宴安排在中秋前,请了几家女子,都是年岁与三皇子相近,也给皇后过过眼,皇后并没有多少意见,只说好,此事便这么敲定了。
宫宴那日晴空万里,是个难得不起大风色好日子,霓轻在书房写字写得累,便同翠菊棠儿二人到御花园水亭坐坐。
路走到一半,瞧见不远处几个奴婢正忙前忙后,霓轻才想起来今日要办宫宴。
棠儿敲敲脑袋懊恼道:“抱歉姑娘,奴婢把这件事给忘了,请您莫生气。”
霓轻倒不觉得有什么,她们两个贴身侍女平日里总跟着自己去书房,有时候也让她们写几个字,回屋后也都是差不多整日待屋里,几乎不怎么出门,她们消息不灵通,偶尔忘忘事,也是正常。
“回书房吧。”霓轻当下便转过身道,“人太多,我也不好去叨扰。”
翠菊和棠儿面面相觑,姑娘出来走走可是难得事,就这么回书房也不好。
大抵是看穿她们两人那点小心思,霓轻道:“我们去别处走走,总在御花园走走也怪无趣。”
翠菊简直想冲过去探探姑娘有没有脑袋发热中风寒,否则怎么会如此反常。
霓轻挑挑细眉:“我只是突然想去而已,你们至于诧异成这样吗?我脑子很好,没出问题。”
翠菊咋舌:“姑娘,您和莉言姑娘一样会读心术了?”
莉言什么时候会读心术那种东西,霓轻心里疑惑,但还是用手比划比划自己脸道:“太明显,你们什么想法都表现在脸上,这样都看不出来,我一双眼珠子也没必要安着了。”
翠菊羞愧地低下头:“奴婢们哪有把什么事都放脸上,姑娘莫胡说。”吓死人了,她本来还真以为姑娘会读心术,不然姑娘怎么次次都猜中她们心思。
棠儿摸摸自己脸蛋,傻眼大半天,才问道:“姑娘您说得有理,但奴婢相信莉言姑娘肯定会读心术,姑娘您觉得呢?”
霓轻莫名其妙道:“她怎么可能会。”
“不是啊,莉言姑娘真的很厉害,每次都能说出奴婢在想什么。”棠儿说起此事就觉得有些古怪,挠挠脑袋道,“奴婢看当初头一回和莉言姑娘见面时,她便说出翠菊心里想着的话,此后更是如此,只要奴婢偷偷想莉言姑娘坏……咳咳咳,一些琐事,莉言姑娘都能立马反驳回来,您说这不是读心术是什么?”
霓轻叹了口气道:“我说过,你们什么心事都摆在脸上,有双眼珠子的皆可以看出来,所以问题出在你们身上,而非莉言究竟会不会读心术。”
其实她也挺疑惑,毕竟棠儿和翠菊算是宫里待得算久的宫女,大多数情绪都藏得很好,不至于轻易让人瞧出,更何况莉言这种常年在长安王府里住着不给出门之人,然而叫霓轻相信莉言会读心术,那是没可能的。
就像从前认识了一个比自己差上十万八千里的熟人,而她在一夕之间独步登天超过自己,说不在意,那绝无可能,至少多多少少会有些不甘。
棠儿见姑娘对这话没多大兴致,以为是自己说到什么不该讲的,赶紧讪讪地闭上嘴。
翠菊问道:“姑娘想去哪散心?”
“太液池。”霓轻抬头看看远处,“皇后娘娘说那儿极美,让我有空,多去走走。”否则自己也不会突发奇想到花园里散散心。
不过最主要的是,霓轻近日来都觉得心里不舒服,前些天跟五皇子说过自己想出宫去长安,结果那日之后,五皇子便没了踪影,问徐树,徐树也只会答五皇子最近忙得不可开交,所以很少会到后宫走动,让她先等上一阵子。
怎么可能不?着?急!霓轻怒火中烧,听后居然萌发把徐树踹进湖里的冲动,好在她也非几岁小姑娘,知道要收敛好脾气,才忍住这想法,只是脸上冷得跟个黑面阎王一样吓人,让徐树打了个寒噤。
翠菊根本没发现姑娘语气冷上积几分,只笑道:“以前奴婢去过太液池当差过几回,倒不是奴婢胡说,太液池可是真好看,比这御花园都要美上三分,只是……”
“只是要得皇后娘娘牌子才能进去。”霓轻接过话头,“无碍的,昨儿个娘娘便把牌子给了我,若非如此,我也不敢随口说去那里散心。”
棠儿感慨:“皇后娘娘待姑娘真是好。”
“嗯。”
霓轻对此话到表现得淡淡的,从前皇后曾温柔地摸着她的长发说过,阿霓,如果我的女儿平安出生,肯定也会很你一样漂亮。
皇后没有女儿,据说,似乎早夭了,所以宫里禁谈此事。
霓轻听到那句话时并没有高兴,她看见那位端庄,母仪天下的皇后眼里浓浓悲伤,就仿佛多年前,漫漫黑夜中,那个红衣似血的女子,摇摇晃晃走来,而女子手里匕首却锐利如冰,划过自己的眼睛,唇边却是笑靥如花。
女子不断喃喃着:“阿霓,我的阿霓啊,我心肝儿,阿霓——”
她的喃喃细语,在血腥味弥漫着的空气里,渐渐化为冰霜,刺痛着霓轻的心。
母亲二字,是伤疤,不是爱。
想起那些令人厌恶的往事,以至于去太液池一路上霓轻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甚至都想直接回书房了,她想继续去练静字,她想平静下来,而不是盲目走在路上,前往未知的路上。
回去。
回去!
我要回去。
霓轻猛地顿住步伐,抬起头道:“我们回去吧,我……”剩下的话还没说完便生生咽回肚子去了。
秋日已经到了,风声飒飒,从远处卷来的枯叶划过霓轻眼眸,瞬间淹没她面前所有景色,只剩满目枯败,而当叶落时,许久未见的五皇子站在长廊下,依旧笑得云淡风轻,面前那个女子面颊绯红垂下头,却难掩娇羞。
哦,这就是所谓的忙啊。
霓轻只在下一刻便收拾好自己诧异神色,扯扯棠儿和翠菊袖子,让她们回回神,然后打个手势示意不要出声,转身就准备离开。
“哎,你知道吗,棒打鸳鸯可是要被驴踢脑袋的喔。”莉言咬着糕点,坐在院子里的软榻上,手里还捧了本自己从长安带来的话本子,回过头朝仍练字的霓轻说道,“你看,这个话本里拆有情人的家伙,最后落了个死无全尸呢,但是如果我是里面的男子,也会如此做,阿霓,以后注意点哦,万一打扰到别人,当心他日后弄死你。”
霓轻当时直接把手里狼毫甩过去。
可如今真面对这种事,她却想起莉言那番胡扯之话,默默地选择离开。
毕竟五皇子想弄死人可是轻而易举。
佛说,宁可拆十座庙也不可拆一桩姻缘,即是如此还是别打扰他们吧,而且皇后娘娘早就在担心五皇子娶妻之事了,倘若五皇子早已有心仪之人,那大家都省事,多好。
可惜有时候自己想做成全他人之事时,往往那个人却不肯了。
“阿霓?”五皇子清冷声音低低响起。
霓轻却莫名其妙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什么,五皇子今日是被风给吹得脑子有洞吧,居然这么喊自己,以前不是都称全名吗。
“五殿下。”霓轻转身,看着离站得只剩几步的五皇子,浅浅笑道,“有事吗?”
翁钧霆眉目如细雨朦胧远山连绵,直教人沉浸其中,而他却开口对愣住的霓轻道:“母后说找你有事,恰好我也还要去给母后请安,一块过去吧。”
霓轻面无表情看了看他身后,也就是长廊转角之处的粉衣女子,又不禁想起莉言那日含笑对自己说的话,又想起皇后娘娘对自己百般爱护,于是刚正不阿道:“殿下,我觉得自己乏得很,想回去休息,皇后娘娘那边,届时我会去给她解释的。”
“乏吗?”翁钧霆笑容染上几分寒意,因是背对着一众宫女和侍卫,所以只有霓轻看见了,但话却是温柔,“我送你回去,免得你倒在路上。”、
“五殿下,您今日。”霓轻抬头顿了顿,似乎想用什么词,不确定道,“出什么事了吗?”
翁钧霆也发现自己异常,敛好寒意道:“没有,刚好无事而已,你也有话想同我商量吧。”
确实,毕竟去长安这件事已经因他忙而拖很久了,可是……
霓轻只得颔首:“嗯。”
莉言曾正儿八经对她说过:“阿霓,不要当心别人弄死你,尤其是在危机到你自身好处时,你要在别人弄死你之前就把他给弄死,然后护卫属于自己的一切。”
她说的太有理,以至于霓轻居然完完全全给记住,并且决定好好跟五皇子商量商量去长安这大事,毕竟五皇子反常不在这几日,霓轻总觉得他是故意避开自己,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如果是真的,那么错过此机,之后怕是又要拖到明年。
就在他们准备走时,粉衣女子却已面色绯红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