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傅捋着花白胡须道:“五殿下今日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五皇子的少傅姓王,已近古稀之年,瞧着却有几分仙风道骨,说起话来,都是不疾不徐,听着,倒让人觉得舒服。
翁钧霆翻书的手一顿,抬头笑笑:“少傅您说笑了,我并没有烦心事。”
王少傅也笑:“臣比您老得多,但眼还清明着呢,您不愿意说臣便不再问。殿下可看完名册,选好武将人选?”
“看得七七八八,人也看中几个,但还没定好。”翁钧霆摊开薄薄的名册,上面都是名,却没有动过,他指着当中几个道,“他们名声不错,据说身上功夫也了得,指挥起士兵都轻车熟路,可我没去看过,不敢轻易下定论。”
王少傅问道:“殿下想自己好好察看一阵子?”
翁钧霆干脆颔首,但随即又问:“墨规也是这么想?”
“殿下和六殿下不愧是亲兄弟。”王少傅笑道,“方才皇上才跟老臣提过,说六殿下派影卫送信,心里说,他没有真正看过是不会随意用人,希望皇上能让他亲自查看一回。”
翁钧霆倒也没觉得诧异,自己弟弟什么性子,做哥哥的,多多少少了解,便只问:“父皇答应了?”
王少傅呵呵笑答:“自然,殿下提的意愿很有道理,皇上怎会不答应,还有皇上也料到您也会有此想法,便让臣告诉您一声,若想去,不妨兄弟二人好好一同看看。”
翁钧霆将名册收回,点点头:“届时我再同墨规商量商量日子,勘查完后就将人选给父皇。”
王少傅坐入梨花木扶椅中,看着桌上摞起的书,蓦地想起前些日子在御书房听到的事,见五皇子不忙,才问道:“殿下可知五殿下在大洐各处收宅邸商铺之事吗?且规模还不小。”
“父皇此前同我提过。”翁钧霆也有些疑惑,“但无妨,墨规想做的事总有自己缘由,又没有伤天害理,只是收点宅邸罢了,我们便看着就行。”
王少傅捋捋花白长须,不再多问这件事,就像五皇子说的那样,此事并无半点不妥,即是如此便无须多虑,指不定六皇子想游玩大洐上下,先将落脚点准备好。
翁钧霆同王少傅想的差不多,但他却莫名想起另一个人——莉言,那个自己从未谋面,与霓轻关系有点儿古怪,铭天宗派来辅佐翁墨规的祭司。
总觉得此事,多少与莉言有关系。
王少傅离开休息后,翁钧霆去了一趟霓轻书房,同她说完此事后,问道:“你觉得墨规为何如此做?”
霓轻才张张口,却突然停住没说出话来。
翁钧霆道:“想什么便只管说吧,反正没旁人。”
“收酒家宅邸倒也非大事,许是六殿下忽然间想收而已。”霓轻面色无异答道,“殿下,您说对吧。”
她方才想说的话绝非这些,但翁钧霆不愿去追问,便随口应了几句就离开了。
见他走出书房,霓轻有些头疼似的扶扶额头,糟糕,忘记问何时可以出宫之事,罢了,明儿个再去问吧。她放下手,看着桌上写好的游字,不禁想起之前莉言说的话:
“终有一日,我要游遍大洐江山,看尽细水长流,云卷云舒。”
那时霓轻忍不住反驳道:“你不会功夫也没钱,走出王府几步便会流落街头。”
“不会的。”莉言笑得春光明媚,“至少师傅墨乌龟他们会帮我。”
如今想来,六皇子做的一切,或许是在为之后带莉言去游山玩水先备着吧,因怕她一个人照顾不好自己,所以才处心积虑安排好所有。
其实没那个必要,霓轻将宣字卷好,她知道的,莉言明白应该怎样要对自己更好,甚至可以因为如此对别人狠心,莉言就是这么自私自利之人。
霓轻浅浅笑了笑,不再想这些,将宣纸放到一旁,向紧闭的房门走去。
今日少傅见他们已没什么可多学了,便让霓轻先回去休息,是以她趁这时候去凤翎宫看看抱病许久的皇后娘娘。
青姑姑亲自出来领她到凤翎宫里头的小花园,园里秋花开得都极好,却独独没有秋菊,白玉缸里锦鲤悠悠游着,倒是几分惬意,皇后立在锦鲤缸前,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皇后娘娘万福。”霓轻见青姑姑给自己打眼色便大胆上前行礼,唤回皇后的思绪,“阿霓今日突然来看娘娘,还望娘娘别恼。”
皇后扶起她,笑道:“怎么会呢,本宫就盼您过来呢,几日不见,愈发水灵了,孩子当真一天一个样啊。”
霓轻不动声色打量着她,却仍是笑着道:“娘娘,你又笑话阿霓了。”
虽涂上淡淡胭脂,但依旧掩不住皇后脸上苍白不已,犹如一朵花开到尽头,只剩满地尘埃。身上还带着淡淡药香,在秋花灼灼中渐渐消散,转瞬即逝,让霓轻微微皱起眉头,垂下头再抬起时,已经平静如初。
青姑姑犹豫一阵子,才走过来道:“娘娘身子还没恢复利索,还是早些进去休息。”言罢,看向霓轻。
霓轻也道:“进屋吧娘娘,起风了。”
皇后缓缓抬起头,鬓边花簪随着秋风轻轻摇动,眸子暗沉如夜:“是啊,起风了呢。”
青姑姑近日来都能看见皇后露出这副神情,眉宇间含着浅浅愁绪,身姿在暖阳中显得愈发朦胧,仿佛下一刻便会彻底消散,让她看得就胆战心惊,偏偏又劝服布不了皇后进屋里休息,若非今日霓轻姑娘过来,估摸着皇后又得在花园里待上半个时辰。
医女说适当散散心对身子有益,可如今已近冬日,万一皇后不慎染上风寒再病倒,皇上定会发怒,非得重重罚她们。
两人走入屋子里时,秋瑾和绿绣正在给吴姑姑说悄悄话,三人神情倒有些不耐,似乎遇到什么糟心事。
霓轻抬眼看看皇后娘娘,见她似乎没注意到,暗暗松口气,毕竟从踏入凤翎宫时青姑姑那副期盼和如负重释的模样便让她觉得古怪,待看见皇后时,自己蓦地明白了,皇后娘娘身子真的是不好,再多点琐事,怕不好,会影响身子。
待坐好时,霓轻本想给她倒茶,怎料皇后却突然抬起头问道:“绿绣,出什么事了?”
绿绣握着茶壶的手抖了抖,笑道:“没有啊,娘娘怎么忽然间这么问奴婢。”
“我都看见了。”皇后摇摇头,轻轻地拍一拍霓轻的手,仍是看着绿绣,“反正现下无事,讲出来吧。”
吴姑姑为难道:“娘娘,皇上吩咐过了,不能让你再被琐事打扰。”
皇后却叹气道:“本宫身为六宫之首,倘若终日闲在宫里,那谁来打理皇宫上下,又如何担得起皇后二字。”
“这……”吴姑姑踌躇片刻才道,“是襄妃娘娘来了,就在宫外,说听闻娘娘您身子好得利索,便想来看看您。”
皇后问:“她这几日都有遣人递帖子?”
“对,宫女都来了好几回,被奴婢们三言两语拦下去。”吴姑姑跪下,“皆是奴婢擅作主张,望娘娘您别息怒。”
皇后抬抬手让她起来:“本宫晓得你是为本宫好,此事不怪你,这些日子病着,确实没精力管。请襄妃进来吧。”
吴姑姑赶紧去请襄妃。
霓轻问:“您知道襄妃娘娘为何连着几日想进凤翎宫进您?”
“还能是什么?”皇后笑笑,“三殿下年岁也不小,该选正妃和几位侧妃,本来还要封王赐宅邸,但本宫病着修养,皇上又忙,许是没人提醒给忘了。”
霓轻语气肯定道:“所以襄妃娘娘来您这,希望您给个恩典,让她全权管此事?”
皇后赞许道:“阿霓很聪明,自然,本宫会同意,毕竟襄妃爱子心切,本宫不想当这个坏人。”
襄妃被吴姑姑领进正殿时,皇后已叫绿绣端了糕点和茶水,霓轻端端正正坐在旁边,拿着一本佛书看。
“皇后万福。”襄妃眼里飞快略去一丝讶异和不满,但面上却笑意融融,“臣妾听皇后娘娘您身子好些,才斗胆过来给您请安,娘娘可别嫌臣妾烦。”
皇后让她坐下,闻言也笑道:“怎么会呢,本宫修养那么多日,说话的人少,襄妃妹妹能来,本宫高兴还来不及呢。”
襄妃看看霓轻,她自然知道这是何许人也,但今日她要说的话,霓轻并不适合在侧听,于是道:“霓轻姑娘愈发出落得亭亭了,过了今年,也该十四了?”
霓轻颔首:“是的。”没想到襄妃居然会记得自己几岁,真叫人讶异。
“阿霓是个极好的。”皇后将她鬓边碎发别好,笑得温柔,“本宫估摸着,冬日都快要到了,三皇子届时不小,不妨趁这几日安排些宫宴请几位名门闺秀来看看,若能定下,便安排到明年春日,时间也充沛,妹妹觉得如何。”
襄妃蹙眉忧愁道:“皇后娘娘说得极有礼,可臣妾担心您身子……”
“早前本宫便说了,三皇子婚事都由你亲自看着,届时给本宫过过眼即可。”皇后道,“你是个机敏的,三皇子又是你十月怀胎生出来,相信你会安排得很好,本宫身子大不如前,很多事都力不从心了。”
襄妃赶紧福身道:“即是如此,臣妾便担下此事,请娘娘放心,臣妾愿尽绵薄之力。”
皇后见这件事敲定得差不多,才道:“宫宴安排要紧,妹妹先回去备着吧。”
“是。”襄妃又福福身,“臣妾告退。”
见她离去后,霓轻给皇后递了杯茶:“娘娘,您笑得辛苦了。”
“无碍。”皇后道,“阿霓,要知道,有时候人呢,就是要虚伪些,否则怎么面对那些烦心事。”
霓轻颔首:“阿霓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