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丫鬟在前边提灯笼走着,莉言自己也拿了盏风灯,木檀便在旁边,没说话,一路上都静悄悄的。
走进蔓娪院时,红芍已做完事赶回来了,就站屋门外眼巴巴等她们。院里灯亮堂,木檀接过风灯吹灭,又拿给小丫鬟让她们都退下,自己和姑娘红芍进屋子里。
“秋日和冬日里的缎子都选好了,明日就可以发下去。”红芍给莉言拆头上寥寥无几的发髻,蹙眉道,“一整日都没侍候姑娘,是奴婢做事不当,太磨磨唧唧,以后会改的。”
莉言笑道:“无碍,我还有木檀呢。”
木檀拿起桃木梳,忍不住道:“姑娘您这么说就不对了,您今日又将奴婢留在屋子里,没让奴婢在旁侍候。”
“好吧,我一时口误。”莉言将碎发别到耳后,笑意渐浓,“而且我也不小,没必要次次都让人侍候着。”
木檀和红芍突然不做声了,其实她们也晓得姑娘并非世家小姐,在铭天宗里都是自己照顾自己,哪怕到如今,依然会在小事上做力所能及的事,系衣结、穿衣穿鞋、洗漱,夜里路黑也坚持自己打着风灯,这么多年从未改变。
也许,莉言从一开始,就不断的跟自己说,你不属于这里,终有一日,始终要离开。
木檀犹豫一会儿才开口问道:“姑娘您喜欢清王府吗?”
莉言看着镜中神情凝重的两人,蓦地绽开笑颜:“自然,清王府是除铭天宗外我待得最久的地方,哪怕荒地,都有感情了,何况这里那么好。”
木檀垂下眼睑,动作轻柔梳着她乌黑长发:“但姑娘您还是很想在外面四处走走吧。”
“那是我的愿望。”莉言笑意浅浅,仿佛春风化雨,雾失楼台,朦胧满眸,“人一辈子,不就该就要经历些大风大浪吗,我只是挑了个更平淡的,到处游玩,无拘无束,很美好对吧。”
红芍抿抿唇,点头道:“是的,姑娘您就是这样的性子。”
莉言把玩手里新制的玉簪花:“你们怎么都哭丧着脸,我又不是立马就离开,三年呢,还久啊。”
木檀勉强挤出笑容:“对,日子还得高高兴兴过,咱们别说了,免得夜里姑娘睡不着。”
红芍连连颔首:“嗯,姑娘明日想吃些什么,奴婢先给你记住,一大早起来就该用点您喜欢的。”
“来些轻轻淡淡,粥要小米蜜枣粥。”莉言认真想了想,“菜包子,豌豆黄和些奶糕,奶糕松软点,吃起来好消食。”
红芍应下,又问:“姑娘明日可要早起看看书,方才奴婢回来时遇到少傅大人,他说明儿个会看看六殿下和您今日来的功课。”
莉言站起来,哒哒哒走到床上坐下,怨念看着红芍道:“你会害我今夜都苦恼得翻来覆去。”
红芍捂嘴,木檀赶紧过来圆场:“姑娘您也别恼,生气可对身子不好,今夜好生睡着,明日的事,届时再说。”她知道姑娘没生什么气,无非讲来笑笑。
莉言将被褥提上些盖好,打了个哈欠,
有些困倦道:“好啦,我睡觉,你们今夜也别守着,都回去歇下吧。”
“是。”
木檀将纱幔放好,乖乖退后,却并没有打算离开,只让红芍将屋里烛火都吹灭,她自己守夜。
这一夜,莉言睡得很沉,梦里,她沉在海里,眼前波光粼粼,仿佛平静如冰,她只是不断的沉下,没有尽头。
迷迷糊糊间,似乎听见一个男子在说话,带着几分疲惫:“好端端的苗子就这么毁了,也罢,铭天宗终归还是养的起她,只望这孩子日后能好好活着……”
可要怎么活呢?莉言望着渐渐暗沉的海,突然很想哭。
但是哭不出来,真是可悲之事。
直到第二日,她醒来,看见帐上杏花镶上熹微晨光,蓦地笑了,笑意淡淡,转瞬即逝,看不清含着什么意味。
天亮了,梦也该醒了。
秋风瑟瑟,已近冬日,大清早出门时都要再穿厚些,免得被冷到,霓轻要去书房前,棠儿便斗胆往她身上再披上一件绣花底的披风。
霓轻是个练家子,自然不怎么怕冷,连病都很少生,现下虽冷起来,但她也没觉得有什么必要添衣裳。
棠儿照顾她算久了,瞧一眼便看出姑娘的意思,连绵双手利索打好披风带子道:“披风不大厚,也易脱,姑娘穿着也是无妨的。”
翠菊也道:“现下就快冬日了,姑娘多穿点,奴婢们才安心。”
霓轻想想,没取下披风,走出屋门,远处刮了一阵大风,吹得她不禁眯起眸子,抬手挡住眼前。
待风听后棠儿赶紧上前看霓轻有没有事,好在她只是掉下几缕碎发,这才松出一口气。
“今日风尤其大。”霓轻指指自己发髻,抬抬下巴,示意棠儿翠菊二人,“注意点,簪花容易掉就少带吧,万一刮走时伤到人就不好。”
“是,奴婢明白。”棠儿和翠菊颔首,将发髻扶好,摘下摇摇欲坠的簪花收起后才继续走着。
书房两间,但路就那么一条,所以霓轻走到长廊时恰好便遇见只带了贴身侍卫徐树随行的五皇子。
霓轻并不感诧异,反正他们二人时时碰见,然后一同去书房,所以便跟在他身后走,隔了两三个人的距离,不算失礼也不算亲近。
翁钧霆不疾不徐走在前面,大有悠哉之意,年岁渐长后,与皇后几分相似的模样俊美许多,惹得路过的宫女频频侧目,然后被领头姑姑剜了眼。
霓轻已经习惯如此,漫不经心看着长廊外显得灰蒙蒙的长空,脚步蓦地一顿,随即又跟上去。
翁钧霆却已经回头问道:“怎么了?”
“没。”霓轻道,“只是想起件事而已。”
事?翁钧霆没有把话问出口,霓轻不想说的事情,他一般都不会过问太多,便转过头,却说仍和她说话:“母后身子好得差不多,上回还同我提过,说是想见见你。”
霓轻颔首:“嗯,今日我便去看皇后娘娘。”顿了顿才绝对开口问道,“殿下近几日很忙吗?”
“还行。”翁钧霆有些好奇,毕竟霓轻极少过问他的事,除非必要,否则估计连碰面都不愿意。
“五殿下。”霓轻虽心里犹豫可步伐却半点没放慢,“我想去趟长安。”
翁钧霆难得没回答。
霓轻暗自握紧拳头:“只是到长安那儿看看呆……莉言而已,很快便会回来。”
在旁的棠儿和翠菊简直诧异得说不出话,姑娘从没跟她们说过想出皇宫,更别说去见莉言姑娘,今日是风太大,她们都听错了吗。
翁钧霆蓦地停下脚步,徐树看看自家主子平静如常的脸色,却不禁心惊胆跳地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问道:“五、五殿下?”
“到书房了。”翁钧霆回头朝霓轻浅浅一笑,依旧是云淡风轻,“这件事待我得空再说。”
霓轻点点头,便走过他,进了书房。
徐树摸摸后脑勺,疑惑地看看五皇子又看看已经合上的房门,觉得自己是不是察觉错了,刚才一瞬间居然会认为五皇子不开心,甚至,发火……
徐树刚想问一句话,翁钧霆却已经进书房,徒留他在原地傻站着。因五皇子年岁渐长,学文习武时便无需书童或什么其他人侍候在侧,徐树则只是单单作为他的贴身侍卫而已,所以被五皇子留在外边他也觉得未有什么不妥。
但今日,徐树在外边站在书房外,看着两间书房,却十分难得的心不在焉。
五殿下究竟有没有生气,姑娘为何突然间要提出离开皇宫去长安,尽管接触不多,但至今为止,徐树从未察觉过姑娘有出宫的念头。
他长叹一声,今日怎么就变天了呢。
棠儿也是心急如焚,但无奈霓轻正听着少傅说课,实在不敢上前打扰,只好和翠菊大眼瞪小眼,直到少傅去隔壁书房教五皇子,她们俩才勉强松口气。
霓轻提起笔,也没抬头,只道:“你们想说什么便说罢。”
棠儿迫不及待问道:“姑娘,您是何时想去长安的?”
霓轻练着大字,不假思索回答:“就今日,看见外边的天时。”
棠儿:“……姑娘您没说笑吧?”
“我像是爱说笑之人?”霓轻笔下如行云流水般写出一个静字,她站起来将宣纸放到旁边,又去拿另外一张纸,倒没坐下便又开始练字,“本来是想到外面走走,但后来觉得,不如去长安,顺道看看呆木头,而且长安名字好听。”
翠菊觉得自己脸肯定僵住了:“就、就因为名字好听?”
“长安,长安,一世长安。”霓轻忽然笑了笑,“多好的兆头,对吗。”
霓轻想,莉言或许也说过这样的话,那时她的神色是如何呢,她琢磨不出来,却能想象,那该会有如何的慵懒。
棠儿绞绞袖角:“倘若五殿下不允呢?”
霓轻莫名道:“为何不肯,我并非小孩,又只是去趟长安走走,没理由殿下不允。”
翠菊看不下去棠儿吞吞吐吐的模样,一咬牙,问道:“那姑娘,您会带上我们吗?”
霓轻道:“想去便一同去。”
棠儿才露出笑意:“终日待在皇宫,姑娘想出去走走,也是应该的。”
霓轻垂首,接着练字。
殊不知,这想出宫,并非如此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