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之前午后坐的水榭时,几个小丫鬟已经将软榻布置好,鱼竿也仍是莉言用的那杆,木桶还放了清水。
竹青看着鱼钩上空无一物,疑惑问道:“姑娘,奴婢似乎记得要放鱼饵,否则鱼不会上钩吧。”
莉言却已拿起鱼竿躺在软榻里,没有翘个二郎腿,右手撑着脑袋吩咐道:“竹青你去泡两杯茶来,要好的,你手艺好,我信得过。”
竹青没想到姑娘会突然这样吩咐,往常不应该都是叫自己备点心吗,今日怎么转性子了。
“再拿碟糕点罢。”莉言摸摸下巴认真想了想,“别拿太甜的,前些日子厨房里不是做什么新点心吗,叫那个……”
竹青接过话头:“雪荷糕,您此前尝时觉得味淡,没有多大兴致么。”
雪荷糕乃做成荷花模样,花尖染着淡淡粉色,其余皆是白色,里面因兑了牛乳所以吃起来松软,糖少,但味道闻起来却极好。
莉言却笑了:“当然是用来钓鱼的啦。”
竹青满头雾水,但依旧乖乖去泡茶,叫厨子做点雪荷糕。
红芍早前被叫去挑下人们的布料,王府里衣裳缎子都是一块发,主子便另外选,红芍这些年做事利落,莉言便让她管点事,备好换节的布料亦是其中之一。
正值秋日,风凉,但不知何时会冷起来,红芍忙得团团转没法子侍候莉言,所以现下在身边的,都是二等丫鬟,平日里进不了房,莉言对她们也没多少印象。
鱼竿握在手里,莉言懒懒靠着软垫,哈欠连天,显然发困,可却忽然转头对后边其中一个的丫鬟道:“你去我院子里拿本话本子,若不知道地儿,便问问木檀。”
丫鬟领命,匆匆离开。
水榭愈发安静下来,月凉如水,桂香满园,池塘里还残留着几枝婷婷荷花,借着月光,依稀能看见锦鲤袅袅身姿。
莉言有一搭没一搭敲着鱼竿,眼睑稍稍垂下,也不知在想什么,或许是她平日里嬉皮笑脸,如今没多少表情,让丫鬟们都觉得古怪。
竹青很快便端来茶盏和糕点,为了避免有人在里面动手脚,所有吃食近身丫鬟都得亲自盯着,连端去给主子,也必须自己端。这是翁墨规定下的规矩,尤其特意叮嘱过蔓娪院的木檀和红芍,就怕莉言那个好吃鬼出什么意外,尽管她是个学医,鼻子灵得很,等闲毒药都能闻出来。
“姑娘您怎么了?”竹青边布好点心和茶边问道,“可是觉得无趣,要不咱们还是回屋去吧。”
莉言抬起眸子,笑道:“钓鱼要的就是静心,殿下总觉得我闹,没准我学会怎么安静,殿下就可以闭嘴了。”
“姑娘,其实……”竹青很想说,六殿下其实刀子嘴豆腐心,又爱别扭,有时候说的话都是一起来的违心话。
但竹青还没准备讲出口,莉言就已经抬起手打断她,嘴角弯弯感慨道:“大鱼上钩了。”
竹青疑惑问道:“什么?”
旋即,一阵清风拂过,带着淡淡桂花香,可以想象,金秋十月,桂花馥郁。
男子衣袂缓缓落下,青色袖边绣着苍苍翠竹,黑发用了发带随意系着,笑意渐深,仿佛春花初绽,让其他女子不禁脸上一红。
“许久不见,先生。”莉言恭敬唤了声才转头朝他背后刚刚走来,看见行之那笑容差点儿摔倒的丫鬟道,“把话本子拿来吧。”
丫鬟战战兢兢捧着话本子走过去,耳根子红得都可以滴血,讲话都有些不利索:“姑、姑娘,这些皆是木檀姐挑的,说是刚寻到,估摸着您喜欢看。”
莉言接过,让她退下,小丫鬟走前还不忘瞥一眼旁边品茗的先生。
竹青稳住脸上红意,在姑娘默许下,将那些面红耳赤,羞得头快埋进地里的二等丫鬟领到不远处。
“先生这趟可还顺利?”莉言将点心推给他,“雪荷糕,陪着茶喝正好,也不大甜,弟子觉得先生您应该爱吃。”
行之不禁摇头赞叹:“这才是我的好徒儿,六殿下那孩子见着我,就喊句先生请杯茶便没下文,真是不懂为师风尘苦旅的疲累。”
要不是你之前总爱变着法子戏弄墨乌龟,他怎么会爱理不理对你,莉言在心里默默腹诽,但也把话没说出口,否则先生就该来罚自己练一百多回御龙控穴手了。于是只问道:“先生,衡山那儿如何?可遇见什么趣事?”
莉言不能随意出门,却对外头山山水水极有兴致,许久前便想去走走,无奈近几年六皇子愈发性子暴躁,对她限制也愈发多起来,好在行之先生来了,有时她便问问先生去过什么地方,遇见过什么事。
行之道:“你这丫头,也就说到外头才如此高兴,但为师要先问你一句,什么时候发现我回来的。”
莉言没有内力,也不习武,自然察觉不到有人潜入,何况行之这种轻功上乘行迹难测的,除非武功高手,正是明白此点他才疑惑。
“我抬头望月亮时刚刚好看见了。”莉言不假思索答道,“虽然就是一个模糊的黑影子,本来以为看错,但后来我仔细想想,觉得可能是先生您回府。”
行之挑眉笑道:“你看见的?眼睛很好,日后就不要点灯看账本,好东西就要护着,莫糟蹋了。”
“我知道。”莉言颔首,兴致勃勃道,“先生您别打岔,快说说在衡山的事。”
行之失笑,拍拍她脑袋,以为自己想太多了,便开始讲一路上的见闻。
夜影清冷,翁墨规坐在椅子里,指尖点着扶手,眉宇却是紧锁:“曾府那边仍然没有多少动静?哼,母后此前身子抱恙与他们有关,才如此安分吧。”
陈少傅显得沉稳多,耐心给他解释道:“这件事还没查明,臣去皇宫时皇后娘娘身子已好得利索,陛下也没有多提,兴许只是一般梦魇而已,六殿下您别想太多。”
翁墨规道:“反正不管如何,他们最后都是想造反,母后那一病,他们可能会按耐不住先动手。”
“所以皇上已在挑其他几位身世清白的将领,准备派去边城认命,慢慢夺回兵权。”陈少傅指着桌上的书卷道,“这是名册,皇上的意思是,让您也看看,若觉得哪个好,便届时上京同他说说,好有个抉择。”
翁墨规点头:“嗯,我三日后再去皇宫给父皇答复。王兄那里也收到了吧?”
“是,六殿下您和五殿下都要看。”陈少傅倒没有多隐瞒,毕竟兄弟二人感情极好他是看在眼里的,倘若五皇子没有收到名册,六皇子才会觉得不妥,“六殿下,有件事臣想跟您提提。”
翁墨规拿过名册的手一顿,问道:“什么事?”
“关于姑娘的。”陈少傅看见六殿下表情微微变了,虽然很快就敛好,“铭天宗意思是,姑娘三年后回宗,便很难再出宗门,元辰老者素来爱徒心切,所以想让您多给姑娘出门。行之先生是个游山玩水且武功好的,可让他一同陪往,也不用担心路上出事,您看如何?”
翁墨规想都没想便拒绝:“不行,我不会同意的。”
陈少傅左手手指稍稍动了动:“臣可多嘴问胡为何吗?”
“没有我在身边,她哪里也不能去。”翁墨规语气坚决道,“她想去哪里,待我得空再带她去。”
陈少傅劝道:“如今您要忙着功课,还要去皇宫,根本眉头太多时候,姑娘性子活泼,您总拘着她,也不是个头。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眨眼就匆匆过了,您不希望届时姑娘遗憾而归。”
翁墨规动动唇,一时竟忘了反驳回去。
陈少傅见他肯松口,继续道:“六殿下您想对姑娘好些可以有很多法子,不用非得将她强留在身边,姑娘哪怕知道您是待自己好,久而久之也会恼。”
翁墨规皱皱眉头:“我们为何非要谈论呆木头?”
“这也乃元辰老者的意思。”陈少傅面不改色道,“他心疼莉言,想让她日子过得更好些,到时候回铭天宗当祭司,才能心无旁骛,不留遗憾。”
翁墨规嗤笑一声:“当祭司?就她?好吃懒做,脑袋又不灵光,也没习武,拿什么当祭司。”铭天宗上下的脑子是被牛踢了吧,尤其是宗主,估计脑子都成豆花给他自己喝下去了。
“姑娘她,注定要当祭司,否则最初为何要派来为您辅佐。”陈少傅顿了顿才道,“霓轻姑娘也是,她们两人的后路,宗主和祈天司都已安排好,我们无权插手。”
“说到这里我才想问句,如果我猜的没错,父皇这么做,是想在我和皇兄中挑一位出来接他的位置吧,呆木头和霓轻,按你刚才那样说,她们俩的祭司之位定低不到哪里去,所以日后,她们回宗门,我和皇兄及冠。”翁墨规眸子蓦地暗沉下来,“无论我们哪个接过父皇皇位,天下人都不会说什么,只因一开始我们就有祭司辅佐,到那时,宗主出来说句老天爷早已定好人选,恐怕连朝臣都不敢多说几句。”
翁墨规忽然便笑了:“父皇主意真是打得太精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