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绣和青姑姑匆匆忙忙从耳房跑到寝宫去,但在推开门时还是小心翼翼的,毕竟皇后娘娘睡眠浅,倘若她没事,被吓醒也是不好。
秋瑾发现她们猫着身子走来,心里觉得古怪,便凑过去低声问:“你们两人怎么一同来了?还没有到换人的时候吧。”
青姑姑道:“我们方才发现有几件事不妥,怕皇后娘娘身子不舒服,今日虽把了平安脉,但总归亲眼看看才好,绿绣你跟秋瑾说说来龙去脉,我去瞧瞧,若没事便出来。”
秋瑾见两人神情严肃,只好点点头,侧身让开路,走到绿绣跟前示意她说说怎么回事。
青姑姑放轻步子,走到床边,慢慢撩开纱幔,又蹑手蹑脚凑近,连呼吸都是屏住的,就怕扰到皇后娘娘。
但这么一看,可真是吓到她了,皇后娘娘面色苍白躺着,双眸并没合上,半睁着,眸里空荡荡的,十分吓人。
青姑姑赶紧上前唤道:“娘娘,皇后娘娘!您醒醒,听得到奴婢在说什么吗。”
皇后根本没动静,只是无声躺着,仿佛失去生气的空壳。
青姑姑扬声喊道:“绿绣,秋瑾,快叫御医,娘娘出事了!”
绿绣和秋瑾本在说话,被她这么一喊都被吓愣了,好在及时反应过来,提起裙子便飞奔去太医院。
寝宫暗处掠过一个人影,转瞬即逝,犹如秋风拂过,不留痕迹。
太医到时,皇上也急匆匆赶来了,面容暗沉,看向太医时,简直让他不禁打了个冷颤,忙跪下行礼后,提起药箱奔进寝宫把脉。
皇后病的不轻,眼神都有些涣散,老太医给她把脉,又用银针刺穴试图唤回皇后神智,但显然都是徒劳。
好在皇上并没有急得大发雷霆,下令召来医女近身给皇后看病,又让影卫去请祈天司赶紧过来。
梧州离皇宫也算远,至少一时半会祈天司肯定赶不过来,所以也只能让太医和医女先拖着点时候。
王医女是刚入宫不久的,虽平日里不吭一声,但实则,却是铭天宗弟子,为了掩人耳目方便给皇后娘娘治病解毒,才易容混入皇宫,自然,这件事是经皇上允的铭天宗才敢出此主意。
王医女让太医先出去,又叫人摆好屏风垂下纱幔,待一切做好后,她深呼吸一口气,慢慢将皇后娘娘身上的衣带解开,扶她坐起来才脱下内裳。
蚕丝内裳滑落,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如莹白之玉,温润无瑕,只是背后却蔓延开古怪纹路,似浓艳血红的血丝从中间伸展开,爬满整个背后。
伸手去碰,还能感受到灼热和跳动,就像心,有条不紊跳着。
王医女觉得此病已完全超出自己想象了,难怪入宫前,师傅和元辰长老千叮咛万嘱咐,还让她别慌,要坐怀不乱。
她将皇后扶稳,打开药箱拿出银针和几瓶玉制的药瓶。用银针先轻轻刺了刺背后那诡异血红纹路,然后收回一看,针上是乌黑的血,跟外面模样完全不符。
果真是毒。王医女闭上双眸,让自己静下来,并认真回忆了从前习医术的每个细节。
再次睁开双眸后,她的眼神是笃定,是沉稳,药瓶塞子都被拔开,却没什么味道,细细闻才能闻到药草淡香,拿起银针沾了里头的东西,而后几乎是一眨眼,银针已刺入血丝各个头和尾,她运起内功,点中几位穴,然后将内力输到皇后身子里去。
这招并没有看上去那么轻松无害,皇后并非习武人,深厚内力她这个身板根本撑不了多久,很有可能适得其反,在下一刻便毒发身亡。
王医女并没想那么多,她只知道要救眼前或许快死去之人,她是大夫,救死扶伤天经地义,有什么顾虑,先治好再说。
想的多的人做的少,因为他们往往想太多而忘了去真正做,而想的少之人,却能做许多事,只注重过程与结果,使他们成功。
所以王医女终于将毒压制下去,长出一口气,把皇后娘娘放回床上,整理好衣裳便收拾药瓶。
皇上已等候多时,手指紊乱敲着桌沿,双眸眉宇间都含着不耐烦,听见脚步声被抬起头看过去。
“娘娘身子已无大碍,只要这几日好好休息,再喝几帖药调养调养,若届时恢复便可停药了,”王医女道,“现下娘娘睡了,劳这宫里的宫女好生看着皇后娘娘,倘若再有异样,便来寻我。”
青姑姑绿绣跟着她去抓药,秋瑾与吴姑姑便在宫里照顾皇后,御医也乖乖退下,屋里一时静得可怕。
秋瑾给睡着的皇后擦汗,冷汗一直湿了软枕,秋瑾便和吴姑姑寻思着换给软枕,但皇上就坐在后边看,她们难免局促些,毕竟皇后娘娘病倒是大事,可底下奴婢居然没有发现,还是在半夜才赶来,若皇上一个动怒那她们肯定人头不保。
吴姑姑犹豫半晌,朝秋瑾使个眼神,秋瑾明白了便轻轻用手扶住脖子和头后将皇后托起些许,吴姑姑手疾眼快将冷汗打湿的软枕抽出来,然后拿干净软枕利落塞下去。
秋瑾暗暗叫好,一面把皇后娘娘放下。
吴姑姑又给她擦净冷汗和脖颈,拢好衣襟,掖平被角,待刚刚忙完,承文帝却突然开口道:“朕看看皇后。”
吴姑姑只得带秋瑾先退下到寝宫外边站一会儿。
翁斐奕坐在床沿,神色复杂看着静静睡过去的女子,她似乎没什么变化,面容仍是当年那般温和,只是比以往更显苍白病态,再没有顾盼生辉的笑意。
他压低声响喊道:“影卫。”
四个影卫从屋檐落下,齐刷刷单膝跪地。当中一个先道:“禀皇上,方才医女说了,这是往日种下的毒突然发作,且时候颇长,但为何发病,还得等祈天司过来看后才能知晓。”
承文帝沉默半晌才问:“这毒会发作几日?”
“本来大概要七日。”影卫答道,“但医女用内力和药抑制下,所以估摸着明日就可苏醒,就是会难受些。”
皇上皱起眉头:“祈天司什么时候到?”
影卫见承文帝面色微沉,也有些无奈道:“最快两日,医女会在这两日照顾皇后,抑制皇后病情。”
梧州远在长安以外之地,即便不眠不休骑马也得三日,祈天司直接用轻功赶路来,还是要用上两日,算快的了,皇上哪怕把他们脑袋给削下来,他们也只能如实回答。
“你们退下去,在外边守着,昨日虽是曾丞相生辰,曾府不会出手造事,但还需谨慎些。”皇上顿了顿又吩咐道,“对外说,皇后夜里梦魇但并无大碍,还有先别同五皇子和六皇子讲实话,他们问起就拿我刚才的说辞应付,此事须得暂且压住,否则怕是又有几个不安生的拿这事嚼舌根。”
影卫领命离开。
承文帝回头,垂下眼眸看着皇后,良久,伸出手轻轻抚过她苍白脸颊。大抵是他手太冰凉,皇后动动眼睑,长睫微微颤了颤,旋即缓缓醒来,但墨黑眼眸里却是没有多少光彩。
“阿姝!”翁斐奕不敢相信诧异道,“你终于醒了。”
女子却是看着她半晌,突然坐起来抓住他手,苍白面容满是惊恐,仿佛遇到什么可怕之事,声音都稍稍发颤,带着哭腔:“阿斐?是你吗,怎么办,我失去了一切,你帮帮我好不好,我求求你帮我。”
翁斐奕还没听懂这句话,她却想抽回手来,但已被他牢牢握住:“阿姝,你只是做噩梦而已,好好睡上一觉,明日醒来,什么事也没有了。”
他以为她只是病糊涂了,否则她绝不会如此失态,他的皇后永远都是把心里的痛和苦藏在心里,不让他知晓半点,这样要强,却刺痛了他。
“不对,你不会护着我的。”她蓦地想收回手,却挣脱不开,还被紧紧抱住,她似崩溃一般,抓住他衣襟哽咽道,“你根本什么也不知道,如果你知道了,肯定会没有丝毫犹豫抛下我的。不行!我要离开,我要回去,爹娘还在等我。”
“回去?怎么回去,迭锦城已经被淹没在水下。”翁斐奕听见最后那句话,几乎是发怒般将她下巴抬起,“但怒还有我,阿姝,我不会离开的。”
她似乎是累了,眼眸缓缓合上,倒在翁斐奕怀中,嘴里还喃喃道:“我不是曾毓姝,我是毓姝,毓……”
“嗯,我知道的,所以,别怕。”
毓姝迷迷糊糊睡过去时,似乎听到了这句话,耳畔边吐息温热,轻轻地,有些痒,缱绻温柔,十分令人安心。
她又梦到了那座古城,绿水,荷香,渔歌唱晚,长剑喧闹,温婉女子挽着抱了女童的男子,愈行愈远,天边,红霞如画,百鸟归巢,一派美景。
远处传来渔女柔柔歌声,弥漫在荷香古街,最后也渐渐散去:“忆江南,其次忆吴宫;吴酒一杯春竹叶,吴娃双舞醉芙蓉。早晚复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