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霓轻总是板着脸,很少和翁钧霆说话,就算讲也不过草草敷衍几句,一开始他以为是人家小姑娘不喜欢自己才这样,但相处的日子久了,他渐渐发现,这个看似淡漠的小姑娘之所以不爱说话,只是因为不善言辞,她更喜欢埋头苦干,比如今日的诗文默不出来,她就会花上一整天来默,直到能倒背如流。
明白后他心里那点生人勿近的隔阂才消散些,偶尔说点话逗逗她,看见她故作冷淡但实则很想开口说些什么的模样,就觉得好玩。
皇宫人心险诈,翁钧霆不得不摆出温和笑意对待每个人,但除了自己父皇母后,他是没心思想和他人交心的,毕竟很有可能下一刻,别人转身就把自己给出卖掉,干净利落,丝毫没有情分可言。
霓轻大抵是不同的。
她是铭天宗派来辅佐自己的祭司,虽然年岁小,但至少她会将嘴巴管得严严实实,所以翁钧霆喜欢和她说话。
可是后来霓轻终于在皇宫遇见了莉言。
从此似乎有什么事情悄无声息改变,翁钧霆甚至来不及想,霓轻已和莉言见过许多次面,虽然在自己面前的模样依旧清冷,但眸子里含着笑意,是他所诧异的。
天意使然,让翁钧霆从未同霓轻和自己弟弟口中的呆木头见过面,尽管听闻莉言有时会入宫参加宫宴或陪皇后说说话,可始终碰不见,往往她入宫时自己都在忙,待忙完后,自己弟弟已经将人带回王府去,而阿霓抿起嘴逗着白球儿,显然有些不悦。
“五殿下?”霓轻开口唤道,“您在想什么?”
翁钧霆看向她:“没,只是突然想起方才去见母后时她说要给你再多添些首饰和衣裳。”
霓轻道:“……其实没必要送那么多,再过三年,我就回铭天宗了,东西自然不可能全带回去。”
翁钧霆一愣,蓦地皱起眉头,他居然将此事给忘了:“三年还很长呢,母后想给你,便收下吧,反正你也还在长个子。”
可是库房里还堆着一大摞宫锻玉料,根本用不完,霓轻揉揉眉间,颔首应道:“我明白。殿下您才刚回来没多久吧,先去休息休息,我再看会儿书。”
“嗯。”翁钧霆起身,微微垂下眼睑看着霓轻,黑眸里掠过一丝光,很快便归于平静,“书别看太久,小心伤着眼睛。”
霓轻乖乖地点头,她也不是小孩子了,怎么可能不懂得照顾自己。
待五皇子走后棠儿才敢上前侍候,将茶水端给姑娘喝时,她忍不住问道:“姑娘,您三年后真要离开回铭天宗吗?”
“我记得第一日就跟你们说过了。”霓轻轻轻用茶盖拂着茶水,没去看身边两个宫女愁眉苦脸的模样,“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每个铭天宗弟子无论身在何处,只要到年纪便要回去及笄或及冠,无人可以例外。”
翠菊急忙问道:“那您还会回来吗?”
霓轻的手一顿,仍然没抬起头;“也许不会,我可能当上祭司,祭司除非必要,否则不会轻易出宗门。”
但也许当不上,毕竟方圆老者她的师傅说过,她能选择的位置只有祈天司,想做其他祭司,宗主不会答应的,而如果无法得到祈天司之位,那么她可以外出四处游玩,倘若遇到对的良人,也能出嫁,毕竟铭天宗对女子没有太多束缚,在霓轻这辈前,便有许多女弟子嫁为人妻,如今孩子都可以跑到她们跟前奶声奶气的喊姊姊讨糖吃了。
不过有些女弟子选了开个门店做点小生意,自己过日子,大家没觉得有什么,毕竟铭天宗出来的姑娘与民间姑娘尤为不同,民间姑娘大多娇滴滴的,而自拜入铭天宗宗门下,便注定同常人不一样,要么会文会武,要么算账算的当当响,武功也极好,反正无论如何,身上武功也差不到哪里去。
后来她跟莉言无意间说到这件事时,莉言道:“我觉得吧,那些师叔总要求自己弟子习武,尤其是对女弟子毕竟严,就是因为知道如果她们出宗门游玩什么的,哪怕有“空迹”,也无法能保证完全安全,所以才如此严格训练她们习武,唉,我当初看二师姐被她师傅整得趴在地上不想动时,还想骂他太胡闹了然后往他饭里下点巴豆什么的,现在想想,幸好我没有这么做。”
霓轻道:“元辰长老就没让你练武。”
“那是因为我师傅疼我,准备到时候直接给我说门亲事。”莉言神情神秘莫测道,“你说,到时候我儿子都生了,你是不是该给封个大红包。”
霓轻简直就想弄死她。
“不过啊,阿霓,你打算怎么办?”莉言双手撑腮帮子,歪着脑袋,笑意盛满在那双明媚如初晨的黑眸中,“是离开,还是留下,你究竟,是如何想的。”
她从未想过这些问题,从一开始,自己拜入方圆老者门下时,师傅就不断跟自己说,你注定只能选择当上祈天司,但老天爷却早已选好了莉言。算命厉害到能看破天机的,如果说宗主排第一,那么方圆老者就是第二,此术他简直练得炉火纯青,甚至连元辰老者也比不上。
而初次拜师时,方圆老者便同自己说已经帮自己算好命,注定只能当个普通人,注定要比莉言低。
霓轻多骄傲的一个人,怎么能容许这样的事。
小孩子总是轻易被忽悠,当然方圆老者到底是不是在忽悠她,这点有待时日探寻,但无论如何,他的那句话,还是让霓轻和莉言当时本来就淡的关系愈发薄弱。
倘若不是后来去辅佐皇子时遇到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事,想起自以为从未有过的往事,她们两人这辈子,也许,都只能是非拜一个师傅,平日毫无交集师姐师妹冷冷淡淡的交情。
当时莉言问你究竟怎么想,霓轻没有回答,她答不上来,而莉言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只是啃起糕点说别的事。
莉言其人,虽然自诩极其喜爱戳人伤疤,但那是对待别人,如果是自己熟悉的人,便是同元辰老者那般护短护得死死的。
“姑娘。”棠儿绞着袖子突然道,“您真的不打算在皇宫常住下去,皇后娘娘很喜欢您,舍不得让你走的……”
翠菊飞快看了眼姑娘神色,旋即制止道;“棠儿!说话要慎重。”铭天宗可是名扬万里的国宗,而姑娘身为它的弟子,自然应该回去为国祈福,这些事她想想,都觉得有脸,皇宫虽好,但姑娘终究不是皇室子女,怎么可能常住,棠儿那番话简直胡闹。
棠儿抿抿唇,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霓轻看着水亭外碧空白云,半晌,叹出一口气,却不知为何叹气。
入秋,风凉,叶落于地,曾丞相大寿。
曾府在亘衡都也是赫赫有名的世家,虽然府邸张扬些,但曾氏一族的人十分安分,至少没发生过什么欺压百姓之事,且行事皆以默默不出声为主张,哪怕办个寿辰,也只请自家人摆个宴席,大家聚在一起吃个饭,聊聊话便罢了,绝不铺张。
所以曾丞相大寿,曾府里面热闹归热闹,可外人半分没看出来,毕竟曾府十年如一日没多少动静。
下人端着酒菜忙来忙去,脚步却放得极轻,生怕扰到主子,几个丫鬟小心翼翼绕过花园里的秋菊,恰巧看见有人在搬花,倒没觉得奇怪,只让他们小心些。秋日里花开得好的便是秋菊,菊乃花中四君子之一,曾丞相也喜爱,便决定在寿宴上放些秋菊,这才让底下人这几日都避着花园,生怕把花给无意间弄落几朵。
曾莘珠扶扶发髻,站在抄手游廊中看着,本来就姣好的容颜此时显得极为慵懒,身边的采薇看着小姐如此美貌,也不禁羡慕,心里暗自揣测,小姐生得好看,不晓得未来姑爷能不能把持的住啊。
“采薇。”曾莘珠回头,笑意淡淡地,眸子星光熠熠,“今日来赴宴的可有别人?”
采薇垂首恭敬道:“小姐,这……奴婢也说不好,夫人没讲过。”
曾莘珠突然敛去笑意,翻脸翻得比天还要快:“又是这样,年年都是那些表哥表姐,我都快看腻了,不行,我得去问问娘亲。”
采薇赶紧去拦:“万万不可啊小姐,夫人前几日便开始忙乎起来,还得打点府里上上下下的琐事,恐怕现下还在屋里忙,您这时候去,恐怕不妥。”
曾莘珠嘟起嘴,十足的小姑娘气:“我都多大了,娘亲还是不肯交些事给我做,以至于每次我都只能在屋里闷着,无聊得很。”
“夫人这不是不愿让小姐您吃半点苦嘛。”采薇笑着劝道,“夫人今日一大早就吩咐奴婢要好生侍候着您,千万别让您累了,您看,夫人百忙之中都不忘您,可见夫人是真心待小姐好。”
曾莘珠才又笑了:“那是自然,我的娘亲不疼我疼谁?好了,我还要去练琴,你去厨房叫人做点汤给娘亲屋里送去,寿宴重要,但娘亲身子也是要顾的。”
采薇松了口气,幸好小姐没有不依不饶地跑去打扰夫人,否则她就是有十条命也会被夫人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