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王与幕僚一同进了林子,因非官道路上难免颠簸,幕僚身出平民吃过不少苦的人后来享过几日清福渐渐疲懒的此刻都有些受不了,何况赫王自幼皮娇肉嫩长大的。
马车才行驶到半路,两人便被颠得五脏六腑四处挪位,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于是一咬牙,干脆下马车步行过去。
赫王压根不识路,夏狩这种伤神又劳力的事他自然没兴趣做,是以便很少到曦园林,偶尔来,只是想喝喝美酒或看看哪里有儿。
幕僚什么身份的人,当然也从未来过只给皇家进出的曦园林,看着周围参天古树枝繁叶茂,几乎将苍穹那点光亮遮得严严实实,偶尔泄下半束日光,点缀在绿意盎然的野草上和小径里,足以看清身边是何美景。
然而赫王只在意美人,尤爱胸大腿白无脑爱撒娇的美人,哪里懂得这片林子何等幽静,仿佛画卷描述的仙境般,令人沉迷陶醉。
幕僚咬牙切齿咒怨道:“待大人您得以坐上皇位,请务必将这破林子砍掉,此林子着实恼人。”从刚开始他们似乎就在原地绕路,来来回回都是差不多的景物,看得眼花缭乱,还是银两好,怎么瞧都瞧不腻。
赫王已经被路绕晕了,跟着骂几句,头就昏沉得很,步履蹒跚,踉踉跄跄险些摔倒。
马夫坐在位上没挪地,悠哉咬着狗尾巴草赶着马儿,比起他们那番要死不活,他倒跟个在外游玩的闲人。
三人心思各异走进林子深处,马夫抬眼看了看周围,渐渐地将马车放慢,然后仔细盯着不远处的赫王和幕僚二人,肯定他们累得把自己给忘得干干净净后才轻声跃下马车,往茂密草丛一钻,没了踪影。
赫王如今身上根本已经精疲力尽,仿佛力气都被统统掏空般,一步深一步浅走下去,连车夫离开了都不知道。
曦园林幽静,夏风微凉,却平白无故让他出了一身冷汗,他感觉面前古树林立的深处便是阴曹地府,而自己什么都不晓得,却也只能继续走下去。这种感觉真是糟糕透顶,让赫王很有转身就逃走的冲动,然而伏壁城是他的牢笼,从此以后都被囚禁于此,又有何乐趣?且他已做出谋朝篡位之事,注定回不了头。
如果、如果自己失败了该怎么办。赫王有些焦虑,他在王府时得知皇上居然下令褫夺他的爵位时,简直就快气晕过去,怒意冲昏大脑,否则也不会贸贸然便提前将篡位之事摆上台面。
赫王急,一时间才想起还有马车,与其没头没尾乱走,他情愿被颠簸,所以赶紧回头想叫马夫,怎料马上半个人影也没有,只有那头马儿不紧不慢跟着。
这下可让赫王终于慌神了,本来走入曦园林是心里头就觉得哪里古怪,如今连人都不见了,虽只是个无足轻重的马夫,可现下平白无故消失才可怖。
幕僚也发现此事,吓得直哆嗦:“该不会,曦园林闹鬼吧……”连声音都是在打颤。
“胡说,怎么可能!”赫王扬声训斥,“再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本王就把你杀了。”
幕僚心知寄人篱下,主子高兴才是正经事,于是敛好惧怕的模样,赶紧好声好气安抚恼怒的赫王。
两人决定坐上马车再走下去,赶车的自然是幕僚,赫王根本连马鞭都没碰过几回。
先皇喜爱狩猎,所以有儿子后也曾指点他们一二,可惜最擅长骑马的大皇子英年早逝,三皇子因狩猎时不慎摔下马儿所以折了右手,郁郁寡欢而死,四皇子,也就是如今的天子运气倒极好,从未发生过什么意外,而十皇子赫王却没什么天赋习武骑马,先皇并没有太过强迫他,倒让他收收心习文,学富五车也是极好的。
赫王本就没多少兴致上马狩猎,他母妃也说,他是皇子,何必吃苦,是以他只学学诗歌,马鞭与箭,几乎很少碰。
路上终于没多少颠簸,赫王暗自估摸着估计是走到什么好地方了,应该快到曦园林的宫殿。
等一下!赫王猛地想起什么,赶紧撩开门上的帐子,想让幕僚掉头回去,可是眼前出现的却并非身形矮小的幕僚,而是个高大黑衣男子。
“你、你是谁?!”赫王被吓得跌坐在地上,“怎么可能,人呢?”
男子没搭理他,只专心赶车,路上不说半句话,倒是赫王怕得直嚷嚷,他觉得麻烦便一个手刀把人劈晕。
待赫王苏醒过来时,他发现自己正被两个侍卫反扣住手强压跪在地上,抬头一看,皇上便坐在上位,悠游自在品着茶,仿佛皇弟并非跪在自己跟前而是坐着,他只是和他讲家常话般。
翁斐奕与赫王并不相熟,当年赫王因自己母妃受宠,家世有显赫,所以虽瞧起来文文弱弱点,却也同大多数富贵人家那般瞧不起家世平平之人。
而翁斐奕母妃虽是世家女子,但后来子息薄弱,渐渐没多少名声,母妃生下他几日便因身子骨太弱,从起去了。那时皇后膝下无子嗣,皇上便将孩子给她扶养,皇后缠绵病榻多年,不能时时照看孩子,所以年幼的赫王对他多多少少抱着偏见。
久而久之,翁斐奕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很少和他打照面,直到多年后,翁斐奕登上皇位,册封赫王时,二人才交谈几句,是以彼此关系很淡。
赫王对翁斐奕没好气,也不愿和皇上亲近只是因为觉得那皇位本该由自己坐的,却被他夺走了。想到这,不由冷笑道:“你究竟想做什么?赶紧叫侍卫放开本王。”
屋里就寥寥几人,大门紧紧关住,屋里琉璃灯亮得辉煌,在殿中,无端端生出几分寒意。
皇上蓦地将茶盏放到旁边,似笑非笑道:“你是忘了吧?朕早已褫夺你的爵位,如今,你不能自称本王。”
赫王暴怒吼道:“那又如何,若非父皇老到病得糊涂,他应将皇位给我而不是你,坐在皇位上的是我!不该是你这个克死亲娘的不祥之人。”
皇子出声,而母妃却猝然长逝,这在宫里着实不详,所以当时年幼的翁斐奕没少听到背后有人对自己指指点点。
但那又如何,他现在是九五至尊,万人之上,至于当年嘲讽过的皇子,不是天降报应长眠黄突便是跪在自己面前。
他赢了,成王败寇,亘古不变。
翁斐奕丝毫没半点生气,就连笑意都未褪去:“朕才是真龙天子,无论你怎么咒骂,这都是事实。”
赫王死死盯住他,脸上模样狰狞。
“现在如实告诉朕。”翁斐奕身上寒意渐溢,眸子冷意如霜,“谁给你的碎胭红生花来毒害皇后?”
赫王没吱声,甚至都不屑看高位上的皇帝。
翁斐奕冷笑愈发大,摆摆手,旁边的侍卫拿起腰间佩剑的剑鞘就打在赫王身上,完全不留情,哪怕赫王痛的大叫打滚,他们连眼睛都没眨。
赫王挣脱不开,却也嘴硬:“我自己拿来的,停下!快停下!”
侍卫反而加重力气抽打他,没有停下的意思。
“好!我说,我说。”赫王扯着嗓子喊道,“是有一回巫彩国之人偷偷溜出来,我撞见了,所以花重金买下。”
翁斐奕见他快被打得半死不活,于是抬抬手是以侍卫停下,道:“你怎么遇见那卖花的人。”
“当日,我和曾家旁系的一个男子和群人在青lou里撞面,他喝醉了,嘴里还嚷嚷着隔壁有个卖花的女子生得极好看,于是我便去看看。”赫王趴在地上,奄奄一息,“怎料那女子好看是好看,却是个双腿皆废的用毒高手,我和她说了几句话,她就拿毒威胁我买下那株碎胭红生花。”
所以恼羞成怒用这花陷害皇后,翁斐奕冷笑一声:“果真无用。几年前你还害墨规毒发,为何如此做,又是用何方法?”
赫王本不想开口,但侍卫一举剑鞘他就赶紧道:“我听说他有祭司辅佐,所以设计引他出来,嘲讽几句,就叫护卫围攻他,谁知道那小子居然早有防备,用迷烟放倒护卫后逃跑,后面发生什么我就完全不知道了。”
“好啊,我的儿子你都敢碰。”翁斐奕杀意尽显,“影卫,将他关押入暗牢,用毒刑折磨他五日,待夏狩回去,朕再给你定罪。”看见赫王几乎咬牙切齿想挣扎起扑上来,于是笑意渐深,“朕不会让你死,朕要让你活着,受尽一切折磨苦痛,看见你生不如死朕才解气。”
赫王终于败了,从当年的辉煌,跌倒如今的惨淡收场。
站得越高,摔得越疼,从前赫王不明白,但如今尝到了,却发现这仅仅只是痛苦的开端。
翁钧霆在远处望着赫王暴跳如雷,跟个跳梁小丑般令人厌恶,但他没觉得有什么,那不是他的皇叔,从一开始就不是,既然如此,何来怜悯之心,但是……
他转身拍拍自己皇弟肩膀,眉宇轻蹙:“墨规,抱歉,这么多年,我这个当兄长的没能保护你。”
若非父皇前几日告知墨规这些年是怎么过的,自己根本不知道他被赫王引出府最后病发,险些出大事,也不知道有那么多刺客隐在暗处,只为杀死他。
翁钧霆暗自恨自己还是太无能。
“你就比我早出生几个时辰。”翁墨规笑笑,全然没把那些事放在心上,用拳头轻轻打了打翁钧霆心口,“而且有什么好道歉的,我仍旧活得好好的呢。”
翁钧霆不由笑着反打回去:“臭小子,难得我想安慰你来着,还有,哪怕只是早几个时辰,我还是你兄长,快喊声哥哥来听。”
翁墨规剑眉一挑,干脆答道:“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