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之先生最后还是一个人前去衡山游玩,莉言则被翁墨规用各种糕点半哄半威胁给强留在府里。
陈少傅得知,但笑不语,莉言见他书案上都空无一物,窗外枝叶茂盛,却依稀能看见叶上点点碎裂,仿佛明白了什么,再未多提琐事。
夏狩日子定在六月十五。
曾丞相被收回兵权,扣半年俸禄,事后曾家大小姐进宫同身子终于好得利索的铭天宗弟子霓轻赔礼道歉,当日五皇子在旁,曾家大小姐却也没给他们二人好脸色,胡乱说句抱歉便离去,众人皆道她不识大体,孤傲妄为,哪有男子想娶如此女子。
赫王禁足期间擅自寻召舞姬,花天酒地不知悔改,甚至跑出府去青lou玩乐,皇上得知,大怒,训斥赫王蔑视天子之令,辱皇家颜面,褫夺爵位,但念及手足之情让他仍在伏壁城的府邸里住着。
百姓一面赞颂皇上仁厚,一面又觉得这罚得太轻,应该把赫王那个衣冠禽兽恶狠狠发落。
莉言对此只想说:“伤天害理,民怨已深,风水轮流转,十年河东又河西,善恶终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翁墨规听罢拍拍她脑袋:“不错,说得很好,吃糕点吗?”
然后这件事就此被忘得一干二净。
霓轻的看法基本与莉言相同,那时她还在水亭纳凉,夏日暑气重,她身子恢复得差不多,棠儿执团扇给她扇风,顺便将这事告诉她,权当解解闷,怎料刚说完便瞧见五皇子正往这走来。
五皇子问她看法,她的说法则简洁明了些:“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然后抬头看他,“五殿下,您要去夏狩对吧?”
翁钧霆抬头逗着鸟架上的白球儿,闻言才应了句:“嗯。”
“你别再狩只鸟儿回来。”霓轻拿起把雕花木折扇轻轻一敲跳来跳去近似暴跳如雷的白球儿脑袋,“你看,我只是说说,它都吃味成这样,啧,冷静些。”
白球儿抖了抖圆滚滚的身子,不依不饶叫唤着,见折扇又要打下来便使劲往五皇子那边凑。
翁钧霆失笑:“你太宠着它了,哎,别再敲,它本来就笨,再敲下去非得笨到无可救药。”
“殿下,您注意点吧。”霓轻刚说完,白球儿已经炸毛,奋起扑向说它笨的五皇子,那架势大有拼个你死我活之意。
翁钧霆习武多年,大手一下,即刻捉住它脖颈,将它拎远些:“我收回前面的话儿,你这鸟挺聪明的,就是太爱动和凶残了,怪不得墨规不喜欢它。”
霓轻伸手接过朝天直大叫的白球儿,折扇啪嗒一敲,她低声呵斥道:“乖乖安静点!否则叫六皇子收拾你。”
白球儿身子猛地僵住,叫几声后又忽而垂下脑袋,很是伤感把脑袋埋进自己纯白似雪的无瑕羽毛里。
“它又怎么了?”翁钧霆奇道,这鸟虽是自己猎下送给霓轻,但自己却没怎么来看过,一则太忙,二则都快忘了此鸟存在,待某日再看见时,白球儿已从当年那只娇小可爱的黄喙白鸟变成只跟它名字相符的胖鸟,其转变之快,令人大惊失色。
“无碍,它只是很怕六殿下和……”霓轻摸着它脑袋顿住片刻,抿抿唇,才吐出续话,“有点想阿言而已。”
白球儿听到那名字便猛地抬起头,四处瞧瞧,发现没看见属于自己的鸟架,又接着沉浸在伤感忧愁里。
白球儿有个怪毛病,特别喜欢黏着莉言肩膀,哪怕站不稳都坚持不懈想站稳于她肩上,第一次见面时,它还小,勉勉强强可以站好,也没有多大负担,后来莉言说鸟儿要娇养,于是霓轻便一味的给它喂东西吃,结果,它便胖得圆滚滚,待莉言再来看它时,简直讶异得说不出话,随即给它取名为白球儿。
娇小很好,至少可以随意停到别人肩膀上,可若胖的跟个石子般,那么问题就来了——莉言承受不住。她没法抗住有只鸟站在自己肩上,尤其是爪子尖利又圆滚的鸟!
这就导致白球儿扑过来时,莉言直接被撞晕过去,而那时翁墨规就在旁边,见状,脸立马黑下来,当下便揪住白球儿的双翅丢进还在烧着的熏笼里,险些让它成为一只香喷喷的烤鸟。这件事导致白球儿对六皇子阴影颇深,很不待见他,当然,六皇子也很不待见那只终日乱加及其容易炸毛的胖鸟。
尽管如此霓轻也很清楚,白球儿十分喜欢莉言,纵使见面次数还没有自己这个主人一日见得多,但白球儿看见莉言时,会扑腾着翅膀飞过去,然后坐在她肩膀上,但白球儿从来不会站在霓轻肩上,理由未知,而莉言说,是她看上去太难亲近以至于的。
“说起莉言。”翁钧霆骨节分明的手指敲着石桌,露出沉思的模样,“她和墨规关系似乎很好罢,我还从未见过他对哪个姑娘如此上心过。”
霓轻还在安抚着白球儿,闻言也不甚在意:“呆木头她这人很容易相处,又加上他们认识那么长日子,六殿下在意她,实属正常,有问题吗?”
翁钧霆却若有所思起来:“没……”
“我无意间听到,曾家大小姐从宫里回去的时候,遇到六殿下了吧,那时发生什么吗?”霓轻边问边摆摆手示意棠儿去拿鸟食,她都快束手无策了,这鸟怎么如此难哄。
“这件事你就别管了,在父皇母后面前也别提曾莘珠那人的名,更别说到曾家的事。”翁钧霆一把捞起白球儿,干净利落将它扔到鸟架上,“我再看见它令人烦,就趁夏狩时给你狩只小巧点的鸟,然后把它扔去烤了,胖成这样,肉应该蛮多的。”
白球儿刚想大叫,听罢立马把鸟喙合得紧紧的,然后可怜巴巴看向霓轻。
霓轻觉得,白球儿简直要成精了,否则怎么露出让人瞧着就怜惜的眼神,呆木头到底教给过它什么啊:“行,五殿下您看着办吧。”
白球儿又继续把脑袋埋进羽毛里。
棠儿取来鸟食,想给白球儿喂,可平日里贪嘴的白球儿居然理都不理拿着鸟食的她,只专心忧伤着。
“姑娘,它、它这是受何打击啦?”棠儿目瞪口呆问,要晓得这胖鸟每每看见好吃的,哪怕吃不了也非得大喊大叫几声才肯作罢,今日是中邪了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翁钧霆颇有兴致挑着白球儿翅膀上层层叠叠,如同屋檐琉璃瓦的羽毛:“它不想吃便罢了,再容它几回就又蹬鼻子上眼。”
霓轻也觉得这话很对,便没反驳。
白球儿更加忧伤了。
艳阳高照,尤为炎热,绿叶都打起卷儿,无精打采,唯有池塘荷叶田田,花香满塘,蜻蜓点水,最后停在含苞待放嫩粉的荷花苞上,波光粼粼中,它薄翼微微闪着银光。
“啪啦!”
绕花青瓷茶盏摔在地上,粉身碎骨,温茶还带着些许热气,落入青石板,晕开深深水渍。
身着紫色提花贡缎襦裙外罩鹅黄轻纱半臂的姑娘半倚在美人靠上,桃花眼微微上挑,白净脸蛋略施粉黛便已人比花娇,粉唇饱满,如同沾了露水的桃子,鲜艳欲滴,但讲出来的话却是:“谁叫你们端热茶给我喝,这暑气重,想热死我吗?我几日没管事,都统统上房揭瓦,好啊,采薇,把这些敢造次的丫鬟统统打四十大板丢进柴房,三日不许吃饭。”
采薇只当小姐不开心,要找点乐子舒心舒心,便让人把那两个端热茶给小姐的丫鬟拖下去打,然后好言好语劝她莫要为小事动气。
柳氏来寻女儿时便瞧见自己心肝儿居然气得皱眉头,一颗心放下就跟被狠狠揪了似的,她乃曾府大老爷的发妻,育有一儿一女,但女儿是早产,身子弱,她格外疼爱这女儿,恨不得把所有好宝贝都给她。
“哎呦,我的珍珠儿,你怎么了?”柳氏走过去轻轻抚着女儿脸蛋,唤她的乳名,“谁惹你生气了?采薇,我不是叫你好生照顾小姐吗。”
采薇赶忙跪下:“夫人,方才几个小丫鬟不懂事,得罪了小姐,奴婢已经让人拉下去重罚。”
曾莘珠轻轻扯扯柳氏衣袖,美目含泪,委屈的喊了声娘,便顿时让柳氏心疼不已,遣散下人,她坐在女儿旁边,问道:“出何事了?告诉娘,娘定不叫你受委屈。”
曾莘珠垂下脑袋,好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娘,女儿上回进宫回来,恰好遇见六殿下。”
柳氏掏出手帕给她抹眼泪:“你们可谓青梅竹马,如今阔别许久再相逢,这可是好事啊,你为何不开心呢?”
“娘,六殿下变了许多,小时候他最喜欢同我在一起,我说什么他都道好,可是现在……”曾莘珠任她娘亲给自己抹泪,还委屈的撅起小嘴,“我遇见他后想和他说几句话,熟料六殿下居然都没理我,还给我冷眼看,女儿当时就懵了,问他为何如此待我,他说,他什么都不欠我,彼此两清,以后便是陌路人。”
柳氏怔住,突然抓住曾莘珠双肩急忙问道:“他真是这么说得?”
曾莘珠眨眨眼,颔首:“对啊,女儿不可能记错。”
柳氏勉强稳住面上表情,接着问道:“六殿下可还跟你说了些什么?”
曾莘珠仔细回想一番后才道:“他还叫我别想用当年的事来压他。娘,他当年在生宴上,差点把女儿给误杀了,但却说彼此两清,简直就是胡扯。”
柳氏突然合眼,再睁开眼时,依旧是那高雅的夫人:“别听他胡说,反正我的珍珠儿将来又不嫁给他,当初的事便罢了,以后各自过各自。”六皇子知晓当年真相,恐怕对正主儿已经半分情面都没有,即使如此,那便不能再用此事来控制他,真是可惜。
曾莘珠鼓起脸,小嘴都快撅到天上去。
“怎么,六殿下年纪愈发大,模样也好看得很?”柳氏想起以前女儿喜欢跟着六皇子玩,便是瞧中人家白白嫩嫩,好生可爱的原因。
“娘……”曾莘珠红了脸,绞着衣袖,说句实在话,她再遇见翁墨规时,简直都快认不出他来,而且,真是让人她一瞥便脸红耳赤,讲不出话来。
柳氏见自己宝贝女儿娇羞,便调侃问道:“那你觉得五殿下呢?,听老爷说,五殿下学识好,模样也是顶好,万中无一啊。”
“五殿下呀,五殿下不错。”曾莘珠耳根子都快烧起来,“可惜他旁边当时坐着个煞风景的,让女儿没心情去看他。”
“说起来,我们珍珠儿就快及笄,该给你留个心眼挑如意郎君了。”柳氏将她鬓边的碎发别在耳后,“吾家有女已如花,阿娘不过眨个眼,你就已经快到出嫁年岁,娘万分这可舍不得。”
曾莘珠拉住柳氏的手,红着脸撒娇:“娘尽爱瞎说,女儿还想多陪陪你们几年呢。”
柳氏将她护的很好,半分不干净的东西都没让她瞧着,所以性子难免养得娇贵些,但自己私心里想着,只要不搭上被曾家从前算计过的六皇子,其他人若能娶到自己的珍珠儿,就凭曾府这座靠山,谁都不敢伤着她。
柳氏想好后,才松了一口气。
殊不知,天意难测,并非所有事,都事在人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