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清王府潜入刺客,莉言为拦下刺客险些玉石俱焚,幸亏被御医及时救起,却也睡了许久。这件事皇上是亲口跟翁钧霆说的,那****拍拍自己儿子肩膀,眉宇里都是难掩的愁绪。
翁钧霆只在意着自己弟弟没有受伤,其余的都无甚关注,父皇讲罢,他便离开顺路去告诉霓轻这件事。
后来他偶尔也会想,若翁墨规与辅佐他的祭司相熟,那么她沉睡如此之久,自己弟弟这段日子该如何度过。
翁钧霆始终不知道答案,哪怕皇弟之后可以进宫见父皇母后,也跟自己熟络起来,但始终没把这问题问出口,因为自己发现,皇弟将那个小姑娘看得很重。
倘若已把对方当成亲密无间的挚友,那么挚友重伤沉睡,而原因还是因为自己,这件事便成了伤疤,不能去触碰。
风水轮流转,没过几年,翁钧霆便有此时机体会彼时翁墨规的感受。
霓轻静静安睡于此,烛火摇曳,屋里静的有些诡异,御医把完脉探了鼻息,确保姑娘并无大碍,才走向在席上坐着的五皇子。
“姑娘为何突然晕厥臣暂时没查出。”老御医跪下禀告道,“但身子无碍,气息虽有些薄弱,但好生睡着,醒来后便没问题,还有姑娘昏睡期间须得按时给她翻身按摩,可否请这院里近身侍候姑娘的丫鬟来学学。”
翁钧霆看着近处睡得颇为安稳的霓轻,颔首:“可以,你自己去挑吧。她什么时候才醒来?”
御医突然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道:“少则十几日,多则一两个月。”
翁钧霆摆摆手示意他退下去找棠儿或翠菊,她们两个平日里最得霓轻重视,也是屋里唯一近身照顾她的人。
他静坐片刻,直到棠儿过来催夜深不宜久留,他才离开。
本来以为最多睡上几日,可直到十日过去了,霓轻仍然没有醒来的迹象,此后连莉言相安无事苏醒,都能磕瓜子吃糕点继续练医术,她却迟迟未动。
翁钧霆是很有耐心的人,这点大家都十分赞成,然而饶是如此,在霓轻昏睡二十多日之后他终于开始烦躁不安。
皇宫眼杂舌多,翁钧霆甚至无法多去看看霓轻,只能偶尔问问,或到她院子里瞧一眼便离开。
翁墨规比翁钧霆幸运得多,毕竟在长安清王府,他并不需拘太多礼,以至于都可以去莉言屋里看书算账,那时年纪小没人说,如今年岁已大,不复当年,但莉言此次再昏睡,六皇子照样在旁看着她大家也没觉得什么奇怪。
皇宫与王府,就是相差甚远。
第四十五日午时,日朗,风清,红门已开,院子里栽了棵槐花树,树影娑娜,一片斑驳,那个一袭轻简水绿半臂襦裙的姑娘正坐在软榻上,手执书卷,神情困倦,旁边圆滚白鸟儿于笼里啄羽毛,听见脚步声便抬头来看,随即用古怪声音叫起来。
就如同翁钧霆曾无数次想过的那样,霓轻微微抬头,柳眉微皱,却很快又舒展开,娇嫩如花蕊初绽容颜依旧淡然,近乎面无表情,不似小姑娘该有的,她放下手中书卷,眨眨眼,才缓缓道:“五殿下。”
每每见到自己,她总会如此,没多少表情,连语气都淡淡的,可眼眸清亮,让人半分讨厌不起来。
翁钧霆笑笑,朝她走去。
仿佛一场久远的梦,终于到尽头,而倘若最后,是美好收尾,那么之前长久的等待,似乎都可以被原谅。
花影重楼叶斑驳,暖阳轻风光迷离,振翅远飞的鸟儿渐渐离去,看不见踪迹。
“墨乌龟,阿霓醒了。”莉言朝正在练拳的俊朗少年摇摇手里的信,目光瞥见苍穹翱翔的鸟,顿了顿,“既然人家难得醒过来,话说我能不能……”
翁墨规挡住袭来的拳头,反手一剪,轻轻松松拦下高泊侍卫长的招式,闻言放开手,转头毫不犹豫打断她的话:“不许去皇宫。”
莉言扶额:“你想太多啦,我是想问能让我送份贺礼给她吗?”
“她什么也不缺,你安安静静呆着。”翁墨规语罢才接着很侍卫长继续过招,完全没搭理身后的莉言。
莉言将信叠好收进自己袖袋里,忽然抬起头看着屋檐道:“先生,您怎么还在这儿,您不是说去衡山游玩吗?”
屋檐上不知何时坐了个男子,仍旧是青衣飘飘,用莉言调侃的话就是跟个成仙老头儿一样,尽管先生瞧上去也就三十左右,算十分年轻,那脸,一笑足以引起众姑娘们脸红耳赤。
行之先生随手点着身下琉璃瓦,嘴角噙着笑意:“你这丫头是有多希望我离府远游。”
莉言坦荡荡道:“自从您罚我默完本草纲目五遍和三日连练御龙控穴手后,弟子就日日夜夜盼着您赶紧去游玩。”
“我怎么就收了你这个记仇的弟子。”行之先生倒没觉得生气,只接着笑道,“元辰老者真真是将你宠坏了。”
莉言颔首,嬉皮笑脸道:“所以我才最喜欢师傅和铭天宗,而非先生您,毕竟先生您太严肃刻板了。”
“唉,先生很后悔收你为徒啊。”行之摇头感慨万千,“我当初怎么会觉得你有慧根,是个乖巧小姑娘呢,果然是被风沙迷了眼。”
莉言道:“非也非也,弟子我的确乖巧聪惠,您没看错,只不过您那会儿没瞧出弟子顽劣本质而已。”
行之但笑不语。
“先生还没回答弟子问题呢,为何突然间决定不去衡山了?”莉言好奇问,昨日清晨,先生便打好招呼出门离开长安,衡山路途遥远,少说用轻功也得三日三夜往返,怎么可能第二日午时便回来。
行之先生道:“忘记带样东西走,于是折回来拿。”
莉言愈发疑惑:“原来先生也有忘事的时候,什么东西忘了啊?”
他指着懒懒散散坐在榻上的莉言,笑得如浴清风,简直要美瞎她眼。
莉言怔住片刻才回神:“先生您想带我一同去衡山?”
“对啊。”行之理所当然道,“你身为最闲的弟子,陪先生我出去外边走走,有何不妥?”
刚刚过完招才打算休息翁墨规额头青筋一跳,皮笑肉不笑道:“先生,呆木头她呆便罢了,您乃聪明人,怎么还带着她胡闹。”
行之先生如同了然般道:“六殿下可是见自己一人被撇下吃味了?其实若你同阿言这般闲着,我也能带你去衡山,可惜咯……”眼里的狡黠,被翁墨规看得清清楚楚。
翁墨规如今隔三差五都会被宣进皇宫与自己皇兄聆听皇上教导,根本没多余时间四处走动,众人皆道六皇子真好命,要知道此前除五皇子外其他皇子可没如此得皇上重视,更有甚者,私下揣测着六皇子重回宫住下只是迟早的事。
莉言把汗巾递给他抹汗,笑道:“殿下您太小家子气了,大不了我回来后给您带点好吃的。”
翁墨规瞪她:“你们想太多了,我只是觉得你每次出门都惹一箩麻烦事,所以才不让你在外走动。”
“尽是胡说,我只有上回去皇宫顺手治阿霓后晕倒,此前根本没惹事,请不要给我抹黑。”莉言正襟危坐严肃道,“而且待我及笄回铭天宗,那就更没机会出去外边走动,师叔他们老早前便打定主意想把我丢去扫钟楼,啧啧,太小心眼。”
行之饶有兴趣道:“你对你师叔做了些什么?”
“我无非拔了他们管的百草园三株九心丹草来给师姐做糕点。”莉言顿住回想了想,“顺便随口跟师傅说,师叔在树下打盹,睡得可香了而已。”
翁墨规抽抽嘴角:“他们真睡着了?”
莉言摊摊手:“当然不是,是被我用蒙汗药给放倒的,你以为铭天宗所有人都跟这样好吃懒做呀。”
“……你哪里来的蒙汗药?”翁墨规脸色有些扭曲,“而且元辰老者知不知道这件事,不对,比居然用蒙汗药暗算你自己师叔?”
莉言摸摸下巴沉吟道:“我找振源师叔拿的,他是炼药阁负责调配miyao的,至今从未失手过,至于师傅,他去看时一眼便看出来是我做的,那时候还夸我厉害,罚师叔们抄经书十五篇,让他们莫要长此松懈下去。至于师叔们吧!反正不是第一次,见怪不怪,揍我的心都淡了许多。”
翁墨规没忍住,一手拍在她脑门上。
行之先生笑意渐浓,果真如元辰老者说的那般,为人古灵精怪,可惜命不好。
莉言揉着脑门道:“被你这一打岔,我差点都忘了之前说的事,先生,我要和你一块去衡山玩,殿下你别捣乱。”
翁墨规斜她一眼:“你是有多喜欢到处走啊,以前明明懒得跟猪似的。”
“因为我很想看尽大洐所有美景呀。”莉言板起脸道,“尤其是被你拘在府里后,我恨不得每个地都去一趟。”
翁墨规鄙夷道:“你没钱。”
莉言道:“从你这里诓便行了。”
“你也没本事保护自己。”
“我完全可以,只要易个容,打扮普通些便不会有人找我麻烦。”
“你半路就会累垮的。”
“那便在原地休息,等有力气再走动。”
翁墨规脸色显得很难看。
莉言突然想起什么,兴奋得朝屋檐上的行之喊道:“先生,您可以带上弟子游玩吗?弟子很乖的,不会给你找事。”
翁墨规直接又是一巴掌打她额头:“你是来辅佐我的,没我允许,哪里都不许去。”
行之看着六皇子暴跳如雷的模样,眸里飞快掠过一丝担忧,转瞬即逝,犹如参天眨眼枯萎,捉摸不透。
莉言撇撇嘴:“您忒小气了,话说夏狩日子快要到了吧,六殿下您也要去,为什么我就不能趁此机会去衡山玩。”
“没门,乖乖待府里。”翁墨规看见她额头薄红一片,良心发现,给她揉了揉,“衡山改日我再陪你去。”
莉言任他揉着:“唉,我都快觉得你成我爹了,这么爱管事。”
行之先生在屋檐往下望,挑挑眉,果然有问题,看来元辰老者担忧的事之后或许便会发生了。
“啊,话说赫王又惹皇上发火吧。”莉言摸摸下巴沉思道,“怪不得殿下您近几日闲的慌。”
行之先生这才开口,依旧笑得云淡风轻:“六殿下,皇上打算褫夺赫王爵位吧。”
翁墨规脸色一沉:“他罪有应得。”
“夏狩当心点。”行之先生支着下巴,黑眸染上笑意,仿佛锣鼓喧天,好戏即将开幕,而他只是坐在上席,静看佳戏,“破釜沉舟,可谓人之常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