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日子过的挺无聊。”霓轻顿了顿,问问道,“长安那里不好玩吗?为何不出去。”
棠儿与翠菊纷纷竖起耳朵,哎,姑娘和这官家小姐认识?
莉言正努力吃着糕点,听到后只是悠悠将仅剩的花糕咽下肚子里,等吃得一干二净,然后把糖纸叠好塞回袖袋,再掏出手帕擦嘴。棠儿私心觉得,虽然这姑娘瞧上去没什么恶意,但让人干等着实不好,偏偏霓轻什么也没说。
待收拾好仪容莉言才续道:“你不也没怎么出门嘛,大家半斤八两。其实我很想到外面走走,可他之前他还没有解开门禁,还硬生生把我拘在府里,说什么外面的人都没几个好货,万一我被拐了还傻乎乎给他们数钱。唉,其实就是他见不得我一个人乐乎,非要瞎扯这些有的没的,人心险恶居心叵测啊。”
霓轻想了想,觉得呆木头看上去挺呆的,但怎么看也不像会是被人拐还给人数钱,最多她诓着别人给自己数钱,六皇子真是想太多了。
莉言又低头在袖袋里掏东西,随口问道:“我听闻五皇子为人温儒尔雅,又极好相处,你觉得他如何?”这语气自然得跟在讨论明天是要下雨还是大晴天呢。
棠儿有些诧异,这管家小姐还真与姑娘熟识?否则怎么会如此问,但转念想想,不对啊,这些年姑娘压根就没同旁人有过多接触,来来回回也不过是五皇子、皇后、皇上和少傅大人以及她们这几个丫鬟。
“呵呵,很好的人。”霓轻忍不住面无表情答道,她遇到不想答的事时,都会选择板着脸。
莉言仿佛明白了什么,若有所思点点头,却没多说其他。
然后她从袖袋里掏出另外一个糖包,那时棠儿与翠菊的模样已不能用讶异来形容,原来这管家小姐是贪嘴之人啊,但怎么瞧都很瘦啊。
霓轻倒表现得很平静,连眼睑都懒得抬:“你三天没吃饭还是准备等会儿什么也不吃?”
“府里还未穷的连饭都不给我吃。”莉言咬下一口桃花酥,“至于宫宴嘛,我先试试那菜如何再决定要不要动筷子吃吧,如果一般,那便罢了,这些日子舌头被府里的菜色养刁钻许多,我可没打算委屈它。”
“你是有多能吃啊。”霓轻看着她膝上比方才多上一倍的糕点,有点想撬开她肚子看看里面是不是有无底洞。
“还行,之前他死活不给我吃肉啊点心啊,如今能吃,自然多吃些,算补回来吧。”莉言可怜巴巴摸摸自个扁平扁平的肚子,“唉,前些时候委屈你了。”
翠菊默默想,这管家小姐行为怎么时好时坏,坏起来简直就、就像那些脑子有……
她没来得及想完,莉言便抬起头看着她双眸笑道:“我脑子没被驴踢谢谢,况且府里没养驴和马,你不用担心。”
翠菊吓得赶紧低下脑袋,她、她、她怎么晓得自己在想什么!
“唉,看来你不太会管教人啊,我随便说几句就羞愧难当,连掩饰也不会,都说宫里人机灵,到你这儿怎么便变样了,这足以证明你有多呆板。”莉言一副都是你太笨导致而成的模样。
“你这是在挑衅?”霓轻有些不悦,以往在铭天宗时,她记得彼此并没有说太多话,即便有也是自己在嘲讽她,可之前冒出的那些古怪记忆,又加上突然重逢,霓轻一时半会有些不晓得该怎么做,但是在听见呆木头这么说时,那些矛盾想法立即被抛到脑后。
棠儿听到最后一句,简直就气炸了:“你什么意思?如此诋毁姑娘,若皇后娘娘得知定会狠狠治你罪!”
莉言颔首表示自己知道,把仅剩的糕点收好,拿着帕子擦嘴,神情丝毫没有半点紧张。
霓轻见她这副模样,方才有点儿怒火似乎烧不起来,凭借感觉,她认为莉言并非在故意挑衅。
果然,莉言又开口道:“方才贴身照顾你的宫女说了十几遍去宫宴的路,我都没听懂,但我刚刚正儿八经看一眼便幡然醒悟了,你看这差别,啧啧,不行呀。”
霓轻横她一眼:“你是夸自己聪明吧?”
“你可以直接夸出口,没必要羞答答掩饰。”莉言说这话时神情简直可谓理所应当,自然而然,“如此不行啊,你要先学会做表率,才能教导底下人做事,倘若什么都不管,就摆个呆模样给她们看,迟早有一天她们会有别心。”
说起来,自己似乎从未怎么管下人,毕竟院子里贴身照顾自己的,就一对丫鬟,好像还有个嬷嬷和其他人,但并没有如何管。
霓轻还没说什么,翠菊给都在咬牙的棠儿使个颜眼色,让她别轻举妄动,自己则上前一步道:“小姐,您可以说奴婢们,但请别议论姑娘,您和姑娘的身份可是天壤之别。”
莉言说:“我明白,但我这是在同你姑娘讲话,你为何要先插嘴呢,你姑娘也并非软柿子,旁人是万分不能轻易拿捏她,这点你比我懂,却来插嘴,外人看来却有些像宫女给自己主子打脸。何况我方才那席话,究竟是有恶意还是没恶意,你听出来了吗?”
翠菊被噎住,半天没吱出声。
棠儿看看翠菊又看看姑娘,硬着脖子道:“翠菊只是护主心切,所以才如此……”
“别跟我扯这么多,你们连判断别人话里头的意思都没有,怎么好好护住你主子。”莉言又看向霓轻道,“你身为主子,哪怕只是一时的,也要好好管教身边人,毕竟她们在外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其他人都会认为是你教出来的,荣不一定俱荣,但一损却很可能俱损。你比我聪明,应当明白。”
霓轻看着呆木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是不是要提醒你回屋后看看有没有人动过你首饰盒什么的。”莉言摸摸下巴,“唔,我觉得你太久没管事,若发现丢了些什么,她们大抵会说被老鼠啃去吃掉之类的话。”
霓轻抽抽嘴角:“怎么可能?”
“我有这种感觉,真的。”莉言故作沉思起来,“或许她们就是把你当成什么都不懂的笨蛋了。”
“……”霓轻想动手揍她。
木檀和竹青缓缓走来,看见坐在旁边的霓轻时先是一怔,旋即浅笑行礼,倒真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
竹青从容不迫道:“劳烦您照顾我家姑娘。姑娘,奴婢已经问好路,可以走了。”
莉言点点头,站起来,侧首问道:“我们一块过去?”
霓轻倒没什么意见。
棠儿拉着还有些羞愧翠菊跟过去,她们怎么说也在宫里待得久,很快便敛去脸上不满。
皇后娘娘突然头疼,五皇子不放心便侍奉在侧,这场宫宴后来就演变成名门闺秀谈天谈地,大家将今年的花样子和珠宝服饰说完一回后便开始再重新说。
莉言在做她这辈子最擅长最熟练的事——发呆。发呆很需要技巧,比如她这种真是无可挑剔,浅笑如花,似没有任何瑕疵的琉璃,连明眸里都是满满的笑意,让人讨厌不起来,但霓轻知道,她已经神游太虚。
有人过来说些什么时顺口问了句,莉言也能答上来,不算亲近也不算疏远,但却没能有接着聊下去的想法。
宫宴终于到尽头,各家名门闺秀都有礼离开,仍然神游的莉言与霓轻并行,二人都没说话。
外面浮云满空,清风拂过,驱散了些夏日里暑气的炎热,霓轻看着被光晒得感觉模糊的远处,突然觉得这个炎夏倒真真毒辣,此前总待在屋里,对时节都有些淡忘了。
“回去吧,我晓得路。”莉言转过身对落在后面的她道。
霓轻这才发现呆木头同自己同样高,面容仍是当年那样稚嫩,却比以前瘦了许多,她似乎更沉稳,也更好看些,以前二师姐总会抱住她赞许说将来定会是个小美人,成为这一辈女弟子中的第三美人儿。
那时候莉言在她怀中问,谁是第一和第二?
二师姐如何答来着,有些忘了,但当时大家似乎都在笑,笑声清脆,犹如节节断裂开的翠竹。
“唔,二师姐说得没错呢。”莉言指了指自己眉心,“她是第一美人胚子,你是第二。阿霓,别皱着眉头,不好看。”
霓轻怔在原地。
她曾梦过,幼小的自己,和她并肩坐在茂盛大树之下,她常常皱眉,生气也好,发怒也罢,眉头都是紧锁。
那个时候,梦里的莉言总会点着自己眉间笑说:“阿霓、阿霓,别皱眉头,不好看。”
是巧合吧。
莉言兀自笑了,凑进她跟前轻声道:“阿霓,我做了个梦……”
梦里面,我梦见当初年幼的我们,携手同行,笑靥如花。
梦里面,我得到了所有一切,却也失去什么珍宝。
而我忘记了那个珍宝。
阿霓,你可曾也同我一般,深陷美梦,但在眨眼间,坠入深渊……
霓轻感觉全身上下似乎被冰水猛地浇了,冰冷得让自己说不出话。
莉言拍拍她肩膀:“阿霓,好好想想,别着急回答,以后总有机会见面的,届时你再说也不迟。”
霓轻僵硬地点头。
“阿霓,别纠结太多,好好过日子。”莉言说罢,便转身而去。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远处,无影无踪时霓轻才回过神,但脸色却有些发白。
棠儿着急问:“姑娘,您没事吧?那人究竟跟您说了些什么?”
霓轻又皱起眉头,摆摆手:“无碍,回去吧。”
一路上都没人说话,直到进屋里时翠菊才斗胆问道:“恕奴婢多嘴,可否问姑娘一件事?”
“你想知道她是谁。”霓轻看了她一眼,坐入椅中,“不急,之后就会知道了,现在把院里所有丫鬟嬷嬷的名单给我取来,你们有记下来吧,还有我所有首饰衣裳和库房的记本也统统给我过目。”
莉言总是用事实来证明,她说的废话中偶尔也会有真的。
所以当那个嬷嬷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说那只金枝攀花滴红珠的红珠簪子是被老鼠啃掉时,棠儿和翠菊险些没笑出声来。
霓轻险些把手里的狼毫给握断。
呆木头,可真是感谢你的提!醒!啊!
后来霓轻跟皇后提了提,把自己院子里的人统统换的干净,并且把些许注意放在这上面。
当然,日后莉言偶尔入宫,六皇子愈来愈沉稳,以及棠儿与翠菊听到那位巧笑倩兮的姑娘也是铭天宗弟子并且辅佐皇子时震惊不已的模样暂且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