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檀和红芍看姑娘愁眉苦脸,又问打理王府困不困难时,就大概猜想到少傅大人要将管权交给姑娘,但也只是自己在心里彩而已,并不觉得会真的发生。
一来姑娘还小,又爱发呆偷懒,着实不适合,二来管家这件事可以说要靠本领,姑娘精明聪惠,虽然此前用杖责压制了整个王府的下人,稳定人心,但却完全没那个意愿打理王府,两人便私心想,少傅大人或许不会强求。
莉言不傻,当然也想过这些,尽管如此,她还是觉得不安,并且心底隐隐约约感觉少傅大人肯定不会轻易放弃,所以这几天一到要离开书房的时刻,莉言便跑得跟兔子一样快,眨个眼人都溜没影了,以至于心情不怎么好的翁墨规都注意到她太反常了。
雪接连几日下,翁墨规仍然持续打拳的习惯,没有停过,毕竟他此前也是这样过来的,高泊便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照样陪他在冰天雪地里打拳。竹青早在几日前就奉六皇子命令,认认真真跟姑娘说过天太冷,别来心净院,万一被风雪给吹出风寒就不好了。
以上是竹青口述出来的,其实原话是这样:“呆木头身板跟纸扎差不多,估摸着下个雪就把她压死,等会死在我院子里晦气得很,叫她乖乖待在自己屋子,敢出来乱晃悠,本皇子就把她揍成烂泥巴。”
莉言没听到原话,所以安安心心坐在房里的美人榻上磕瓜子,身上还盖了件毛毯儿。
因没叫其他人侍候在侧,所以就两个近身丫鬟待旁边,木檀识几个字,便坐在旁边给她念前不久从箱底里翻出来的话本子,红芍边听边帮姑娘剥花生和核桃吃,偶尔给姑娘添添茶水。
话本子是二师姐满绣送给莉言的,铭天宗其实没有这些闲书,但好在有些弟子能出去,大家偶尔看到有趣的话本子便买回来看看,满绣甚喜这些,也收藏了些,又担心莉言在外闷得慌便送了她几本。
木檀念的绘声绘色,红芍听得入神,偶尔会忘记手里活,莉言磕瓜子速度倒没停过,但也很认真听着。
等话本子说完,莉言差不多将瓜子磕完,拍拍手,又喝了口茶。
姑娘屋里没那么多规矩,而且之前也得了允许,木檀便敢在主子面前喝热水,本来莉言是想让她喝茶润润嗓子的,但无奈木檀说什么都不肯。
红芍回味般赞叹道:“这话本子有趣得很,我从前都没听过。”
木檀也同意:“奴婢看过的话本勉勉强强算多了,但都没讲过姑娘您这一本,姑娘是在哪里得的这宝贝。”
莉言笑:“我师姐寻来的,若非今日无聊翻出这话本,我还不晓得呢,我带来的包裹里应该还有,改日我拿给你看看,你念我和红芍听。”
木檀十分痛快点头,她就喜欢看话本子,可惜身为王府下人,能出府机会少之又少,更别说去找其他话本子。
红芍乐得跟朵花一样赞道:“姑娘真好。”
话音刚落,守院门的小丫鬟突然敲了敲门,得到回答,便走进来,
对里头道:“姑娘,少傅大人来了。”
莉言让她去接陈少傅进来,木檀和红芍则赶紧站起来,把桌子上的瓜子壳和核桃花生壳收拾干净,木檀拿湿布帮姑娘擦净手,红芍去端来热茶,这一通事做完后陈少傅便刚刚好走进屋子里。丫鬟接过布满细雪的披风,无声退出去。
坐入位喝过茶,陈少傅才开口道:“臣冒昧前来,姑娘莫怪。”
这话说的彬彬有礼,但莉言心里清楚,陈少傅地位跟六皇子差不多,还是打理王府教导皇子之人,他就算突然到心净院叨唠,翁墨规心里憋屈,也得对他恭恭敬敬的。
莉言笑得那叫一个灿烂:“少傅大人客气了,敢问有何大事,要让您冒雪前来。”明知故问这种虚伪事,让自己委实想哭,啊啊啊,你千万别提打理王府之事啊。
“臣今日来,还是想听听姑娘的答案。”陈少傅其实本来不想这么快就来逼姑娘回答,可是见姑娘近几日抵触极了的模样,他只好开始动手。
“我、我啊。”莉言差点就咬到舌头,自己表现得那么明显,明摆着就是不愿意,居然还来问,“我愚钝,实在挑不起这重担子。”
为了避事,姑娘还真是拼了,连诋毁自己都不眨眼。
“姑娘,臣明白您的想法。”陈少傅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开导起她,“您看,这年快要到,府里得布置起来,但臣还得去觐见皇上商讨一些事,还要上朝,之后留在皇宫代六殿下参加宫宴并且给皇上和娘娘贺礼,对了,五殿下的生辰近在眼前,臣还得去祝贺,这来来回回折腾,王府的事难免顾及不到。”
莉言忍了很久,才小声问:“您之前也是这样过的……”
陈少傅故作没听见,感慨道:“唉,臣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胡扯!莉言老早前就觉得陈少傅有些古怪,也不认为陈少傅的年龄与他面容一样,可这都是自己直觉,并没有证据。
“说实在的,我真不适合。”莉言干脆道。
“臣却并不这么认为。”陈少傅缓缓摇头,耐心同她说,“姑娘聪惠精明,臣两只眼都还没模糊到看不到,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姑娘若愿意做,哪里做不到。”
莉言觉得自己都要吐血了,这就是为什么她如此敬重陈少傅的原因,除了身份和教自己道理外,便是因为自己说不过他啊。
“少傅大人,我……”
陈少傅打断道:“姑娘打理王府,最好早点儿接手,这样臣还能指点一二,下人们也能尽早认识到姑娘的地位,此理姑娘您明白对吧。”
莉言大感不妙:“我当然明白,但……”
“明白就最好了,姑娘当真聪惠。”陈少傅站起来,欣慰道,“等一会儿臣便将府里的账本,库房记本和对牌这些都叫人送到您这里,姑娘先看看,明日臣就教您如何记账算账。”
说完,便含笑走出门,步伐之快,让人来不及拦。
莉言听见自己的心哐啷碎了一地。
姜还是老的辣!
这一天莉言都很颓废啃糕点,脑袋耷拉着,没什么精神,连木檀给她念话本子都不能让她开心半分。红芍急得叫厨房赶紧做些新奇糕点,好哄姑娘,结果也没用,姑娘恹恹的,跟朵快凋零的花没什么区别。
两人着急,却也无奈。刚刚还高兴得很,怎么跟少傅大人讲几句话,就成这样了。
蔓娪院的下人嘴巴紧,对外头什么都没敢说,大家都提心吊胆做事,感觉脑袋拴在腰边,随时随地就要掉地上摔成烂泥巴一样。
当夜,木檀看见姑娘还在挑灯看书,便觉得奇怪,功课早早就做完后,姑娘就不会再碰书了,今日怎么异常得很。走进一看,发现是账本,吓得差点没拿稳端盆。
“姑娘,您怎么在看账本?”木檀将牛乳茶放到莉言手边,小心翼翼问。
莉言连头也没抬:“少傅大人说让我学着管管王府。”
“啊?!”木檀失声叫了一声,发觉自己失态,连忙捂住嘴巴,缓缓神,镇定后才问,“今日大人找姑娘您就是为了此事?”
“对啊,否则你以为我怎么这么没精神。”莉言合上厚厚的账本,放到旁边后揉了揉眼睛,“不看了,看得我心痛眼痛全身痛。”
木檀伸手帮她按太阳穴,蹙眉道:“姑娘您还小呢,少傅大人这要求,会不会太强人所难了。”
莉言阖眼休息:“这些话在我跟前说说便罢了,千万别到外头讲,以后我打理王府,院子里的人我就管得更紧,你犯错,我也是要罚的。”
“奴婢明白。”
“我打理王府的事,你先别和其他人说,我要跟少傅大人学习算账,等学好了再讲出去。”
木檀点头:“姑娘且安心,奴婢知道怎么做的。”
莉言睁开双眸,看向结了层冰霜的窗外,忍不住又感慨了一句:“老奸巨滑,我还是太嫩了。”
这一日,莉言明白的,不只是“姜还是老的辣”“老谋深算”这些字怎么写,还有就是,自己的脸皮应该更厚点,要厚到跟城墙一样,如此,才不会吃亏。
不知道自己影响了莉言思想的陈少傅还在自己屋里看密信,突然打了个喷嚏,他思索着,莫非染上风寒了?
尚未多想,展信一看,顿时讶异得说不出话。
密信上简简单单几个字,却足以溅起惊涛骇浪——“皇后突发重病,天子大怒!”
陈少傅拧起眉头,陛下有多重视皇后娘娘,他是知道的,但皇后娘娘平日修养在宫里面,每日不过受众嫔妃拜见外便不见其他人,膳食都是严加管理,影卫也一直在暗处保护,怎么会可能重病。
莫非……
曾府之人终于按耐不住,出手了?!
陈少傅将信折好,对着烛火烧,纸顿时烧成灰烬,没有丝毫遗落处,他看着那对灰烬,慢慢的,叹气。
这天,终究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