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墨规早上起来时,就觉得冷的很,他这算半个练家子的都有些受不了,等到梳洗完后,他将窗子打开,寒风刺骨呼啸而来,看见的是满目纯白。
竹青从屋外进来,连肩上的雪都没来得及拍掉便赶紧冲过去将六殿下面前的窗户合上,然后锁住。
“殿下,今儿个下雪,寒得很啊,您怎么就把窗给打开了,万一冷着该怎办!”竹青嗔道,又仔仔细细检查起他有没有穿厚些。
翁墨规无所谓摆摆手:“我又不是呆木头,身子好得很,那里能吹个风就病倒。”
竹青仍不放心,想给他多加几件,偏偏翁墨规忍死理不肯再穿,她只好叫人吧朝事给摆上,督促完六皇子喝完热乎乎的酪浆,才让他开始吃其他的。
翁墨规不是什么磨磨唧唧之人,三两下就吃好了,活动活动筋骨,便准备去书房温书。
陈少傅觉得小孩子睡饱是很重要,但睡太久未免对身子有害,而且还容易养成坏毛病,所以便定好时辰,规定他们准时到书房温书,等他过来检查。
竹青拿来件玄缎灰毛镶边的斗篷给六皇子披上,免得他冷到。
翁墨规知道竹青是好意,虽然不是很冷但也按下脾气让她系好斗篷带子,等终于折腾完,他便大步走出屋子。
屋外白雪纷纷,刺人脊骨,好在没有刮大风,否则更加难熬。小厮正在扫着地上积雪,冷得直跺脚牙打颤,却不敢随意嘟囔抱怨,见到六皇子过来仍然一丝不苟行礼。
翁墨规走的很快,似乎没注意到般,他们行礼也不必等着他说免礼再起来。
竹青勉勉强强才能跟得上殿下的步伐,可也没出声劝他走慢些,并非不担心他走太快摔着,相反,她很担心,但是竹青无法开口。
每到冬日,都是翁墨规脾气最暴躁之时。
书房很快就要到了,那里还有下人在扫雪,可翁墨规却无意识瞥见一抹胭脂色的影子。
莉言今日穿得不算太多,至少瞧上去比起翁墨规瘦些,就是那斗篷有些惹眼,胭脂色缎面绣如意团花纹,领边镶了白兔绒毛,兜帽下,娇嫩容颜因太冷而愈发显得发白,鼻尖却红红的,眼睑微微垂下,一双浓墨眼眸里含着倦意。
印象中,她很少穿这么惹眼的颜色。
翁墨规就站在原地等她走来,小姑娘只抬眼看了一眼,加快步子。
“墨乌龟?”莉言揉揉睡眼惺忪的眼睛,似乎仍然没醒神,“唔,你来得挺早的哈。”
翁墨规突然伸手按住她脸蛋,本来是想冷醒她的,无奈自己手已经被揣在袖子里捂热,倒是人家小姑娘的脸凉得跟块冰一样。莉言没有反抗,她到现在还有些迷糊,只感觉脸上忽然温热,所以无意识蹭了蹭。
翁墨规有些尴尬,蓦地红起脸来:“喂,木头,醒醒!”
莉言点点头:“我一直都醒着。”
“尽瞎扯……”翁墨规板着脸,飞快收回手,速度之快,仿佛自己触碰到烤得炎热石子般。
木檀今早上时无意间打翻一盆水,身上那套衣裳完全湿透了,姑娘让她去换件新衣裳,就不必跟着她去书房,但木檀在屋里转了好几圈都觉得心神不宁,最后还是出来找姑娘。
结果,远远就看见六皇子似乎伸出手,在掐着姑娘!因为站的地方,所以没看清楚六皇子到底做什么。
木檀吓得脚下一个踉跄,急忙站稳,赶紧飞快跑过去,接过跑过去时,六皇子已经收回手,脸还有些红,而姑娘仍然一副没睡醒的模样,见到木檀就凑到她身边。
“姑、姑娘。”木檀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尤其是脖颈,发现没有被勒过的红痕迹,她也没其他异常,才渐渐安下心来,“奴婢想,红芍是前不久近身侍候姑娘的,所以不放心跟过来,姑娘不会恼吧?”
莉言也没其他想法,只想赶紧进屋里去:“嗯,咱们去书房吧,我困。”
木檀见状便先对六皇子行礼,然后扶住莉言,同她缓缓走去书房。
竹青瞥了眼翁墨规后小心翼翼问:“六殿下?您没生气吧。”
翁墨规回想起莉言方才蹭了蹭自己手时的模样,脸刷的又红起来,低下头掩饰住自己古怪情绪边走边说:“没有。”
竹青仔细想想,觉得实在奇怪,以往冬天殿下脾气反复无常,简直比老天爷变天都还难以揣测,去年就一个小丫鬟丰命去问了句殿下晚上想吃什么,当场便被殿下扔的茶杯砸晕过去,所以刚才殿下伸手时,竹青紧张得简直要大叫,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反而更加显得奇怪。
唉,也罢,殿下的想法奴婢们一向摸不清楚。
竹青甩甩脑袋,跟着翁墨规走进书房。
书房地龙烧的正旺,暖和极了,而莉言连斗篷都没解,直接当自己袖子当枕头枕了,睡回笼觉。木檀就站在旁边,也没催她起来,毕竟姑娘昨晚上为了今天陈少傅抽查看书看的很晚,一时半会肯定起不来,而且与其让姑娘熬着,还不如让她打会儿盹。
莉言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铭天宗,她到冬日下雪时常常贪睡,但早课摆在那,注定无法躲,有时候师姐终于看不下去就给自己看风,好让自己偷偷睡,然后等到师傅师叔一来,她扯扯袖子或者轻轻咳一声,自己便即刻惊醒,虽然相当冒险,但莉言被逮到的次数却很少。
倘若被逮到也无碍,师叔们最多罚她在脑袋上顶几本书,跪多一柱香,然后问今日要学的东西。
罚完后,照样打瞌睡发呆,师叔他们也十分无奈,如果发错的是男弟子,保不准就是直接一顿揍或者扛米挑水砍柴做苦工,可偏偏莉言是女肚子,年纪又小,你说打她吧,总觉得下不了手,若真打又心疼,但做力气活,看人家小姑娘娇小身子挑水,跟虐待小娃子有什么区别。
所以这个罚,是个要动脑子活。
莉言想到此处就想笑,尤其是回想起某些心软的师叔,看自己受罚时跟苦瓜一样忧愁不舍模样,但又死活忍着,好生有趣。
莉言笑过后也明白,如果不是把自己当自家人看待,也不会心疼。
“姑娘,您该醒醒了。”木檀轻轻推可推仍趴桌上小憩的莉言,低声喊道。
莉言坐起来,又揉揉眼睛,伸伸懒腰,才记起自己现在是在清王府书房里,而非远在十万八千里的铭天宗。
木檀将热茶端给她,柔声说:“少傅大人快来了,您先喝点茶热热身子。”
“嗯。”莉言接过水喝,神情困倦,话也少了许多。
翁墨规坐在旁边,专心致志看着书。
待陈少傅走进书房后莉言才真正打起精神,强行将睡意压下。
问完功课,今日的书也教的差不多,屋外面静得很,竖起耳朵听,最多只能听见呼呼风声。
陈少傅坐在太师椅上,食指便有一搭没一搭点着扶手,翁墨规将毛笔放好后就站起来准备离开,陈少傅点点头,让他先走。
莉言没他手脚利索,又在想事,收好宣纸和笔后,翁墨规已经走得连人影都没了。她觉得墨乌龟今日估计心情不好,连话都惜字如金,看书竟然看得很认真,这种诡异当我转变让她很不适应。
“姑娘。”陈少傅开口唤她,“臣有件事情想同你商量商量。”
莉言听罢便又坐回椅子里。
“这个王府内的琐事现在都是臣在打理,可等殿下身上的病好得差不多,皇上就会慢慢让他出去走动,而臣届时也要忙其他事情,那么府里之事有些难免顾及不到,所以臣才想让姑娘您学学打理王府。”这个想法陈少傅认认真真斟酌许久,觉得最为妥当,毕竟赫王蠢蠢欲动,曾府也需要密切关注,自己可能偶尔要上朝,王府大人也算多,没个人在府里震着恐怕不妥,“这算是件大事,姑娘您先回去慢慢想,想好了,再给臣答复。”
莉言疑惑问:“其实可以交给殿下打理吧,毕竟这是他家……”她可不愿揽这档子麻烦事,自己本来就懒,若再多管些闲事,连呆都没得发了。
陈少傅一眼就看穿姑娘心里的小算盘,仍笑道:“六殿下是什么脾气您明白吧,而且日后他还也要常常出府,所以您帮忙分担点,大家都轻松了。”
“但是我……”莉言做最后挣扎。
“姑娘您聪惠,又识大体,臣知道您没做好心理准备,不急,好好想想。”陈少傅站起来拍拍她肩膀,笑得那叫一个慈祥,然后扬长而去,留下风中凌乱想撞墙的莉言。
回屋子后,木檀帮她解开斗篷,服侍她坐下然后端了杯热茶暖身子,见她脸色恢复红润,才问道:“姑娘可是有烦心事?奴婢见您一路上都心不在焉的。”
莉言捧着茶看窗外,显然没听进去,估计游神游到天涯海角边了。
木檀见姑娘发呆便退出去,让她一人坐坐。
红芍上前低声问:“你怎么不看着姑娘,若她想吃东西或喝茶,没人侍候在旁会生气的吧。”
木檀摇摇头,笑了笑:“姑娘并非那等小家子脾气之人,无碍的。”
“可之前姑娘还下令杖责过下人呢,我难免害怕嘛。”红芍还是忍不住嘟囔。
屋里就三个人,姑娘在里间喝茶发呆,外边便只剩下木檀与红芍,其他小丫鬟都只能在屋外,尽管如此,木檀还是吓得捂住她嘴巴。
“你别乱讲,姑娘说过下人不准随意嚼舌根,若被旁人听见,遭罪的可是你。”木檀压低声音,“姑娘待我们已经顶好了,其他院子的丫鬟都未必过的比我们轻松。”
红芍仔细回想一遭发现,的确,姑娘平日里就贪嘴些,也甚少责罚训斥她们两个近身伺候的丫鬟,只要没做错大事,说上几句后在外人面前绝口不提,算给足面子了。
“我、我知道的。”红芍支支吾吾说,木檀见她如此才把手放下来,“我只是一时嘴快嘛,你别那么认真。”
木檀横她一眼:“若被姑娘罚,我定不帮你说情。”
红芍还想说些什么,就听见莉言在里间喊她们两人进去,二人对视一眼,一颗心七上八下。
木檀打前头笑着走过去问:“方才奴婢到外头还想给你拿个手炉暖手呢,结果差点儿跨出门槛,好在耳尖听到您喊奴婢。姑娘有何吩咐?”
红芍在她背后,那怕得简直都快站不稳了。
莉言仍保持双手捧着茶盏的姿势,整个人靠在软垫上:“我就想问问你,这打理王府,麻烦吗?”
木檀讶异得很,怎么突然间问这个:“奴婢以前虽然在少傅大人那当过差,可对这个并未有太多认知。”
“算了,我还是自己想吧。”莉言神情萎靡坐着。
木檀拿来毛毯盖她腿上,劝道:“姑娘还小又不必管事,别想太多,咱们姑娘啊,就该好好过日子。”
莉言仍然苦着脸。
红芍站在旁边,思虑一会儿,绞袖子小声道:“其实咱们府里也没那么多事吧……”
莉言老神在在叹了口气。
红芍以为是自己让姑娘更加忧虑了,赶紧转话题:“姑娘,殿下的礼物,您该开始准备吧。”
“啊?”莉言一时没反应过来。
木檀也道:“对啊对啊,殿下生辰快近了,姑娘不妨想送什么礼物好。”
莉言打住她们的话:“等一等,墨乌龟什么时候生辰来着?”
“就过完新年后的第三天。”木檀理所当然回答。
“……”
为什么陈少傅说完要自己管家后,立马就又有人告诉自己又要准备给那个乌龟准备生辰礼物,还是在年后。
莉言突然感觉到来自整个王府的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