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墨规这一日趁光还暖和便又继续和高泊练拳,但等到拳都快打完了,莉言连一个头发丝都没出现。
竹青也暗自在心里好奇,毕竟从夏日开始姑娘都会到心净院,除非下雨,自个生病,否则都不会不来,所以她也养成个习惯,在午后用过饭后就叫下面当我小丫鬟备下软榻和茶水,然后去厨房叫厨子做些精致好看又讨小姑娘喜欢的点心,最好别重样。而且就算不来,至少也会叫丫鬟过来讲一讲,没理由悄无声息的。
习惯是个相当奇怪的东西,若突然间出现差错便让人全身上下觉得别扭,这种别扭缠着自己,甩也甩不掉,怪挠人心的。
高泊擦擦汗,对姑娘没出现自然诧异,认真想了想才道:“殿下,姑娘她今日是被少傅大人留住问功课了?”否则现在姑娘都该悠哉半靠在榻上,放下手中的书冲他们笑。
莉言这人呆是呆吧,但偏偏有些小聪明,基本上陈少傅问的问题都能答,所以陈少傅对她也宽容,哪怕问功课都不会留她太久。
深知此事的翁墨规撇撇嘴:“怎么可能,算了,她不来也罢,每次打完拳就看见她发呆或傻笑,怪烦人的。”
竹青看她一眼就知道这是气话,殿下刚才打拳时还有些心不在焉呢,但她仍笑着道:“六殿下您快些去换件衣裳吧,如今秋凉,染了风寒怎好。”
“我又不是那个身子弱的呆木头。”翁墨规小声嘟囔着,却还是乖乖去换衣裳。
待衣裳换好,竹青又叫人端茶上来,他慢慢将热茶喝尽,再抬眼看,院子里始终没出现莉言身影。
翁墨规已经脸色渐渐沉下去,最后“嗒”的一声把茶盏搁桌上,表情不悦,叫旁边负责伺候的丫鬟们都吓得跪下。
“殿下,是这茶不合你喜欢吗?”竹青稳住情绪问道,“奴婢叫人换一盏来吧。”
“不用了。”
竹青顿时怔住:“啊?殿下……”
话还没说完,翁墨规刷的站起来:"走,去蔓娪院看看。”
又是一愣,竹青旋即回过神,赶紧矮身褔了褔领命。也无须准备些什么,就再带上两个端着点心的小丫鬟,四人便走去蔓娪院。
才刚刚到院门口,便将守门的丫鬟吓了一大跳,毕竟六皇子根本没来个姑娘院子,寻常都是姑娘去心净院。
“她人呢?”翁墨规直接开口问道。
兰心吓得跪在地上,磕磕巴巴说:“姑娘正在屋里,殿下可有事?若有,奴婢去通传一声……”讲到最后,几乎都听不见声音了。
翁墨规看着关得死死的红漆院门,蓦地皱起眉头:“怎么,在本皇子自己府中走动还要得到别人允许?你是……何意思。”本来想说她活的不耐烦了,但考虑到自己现下是在呆木头院门前,俗话说井水不犯河水,自己只是来看看呆木头情况,语气太凶神恶煞反而像来讨债,容易误会成这开砸场子。
兰心欲哭无泪,苦着脸道:“但姑娘今日特意吩咐了奴婢们,任何人进院子里都得先通报给她听先。”
翁墨规倒愈发觉得古怪,大手一挥,不耐烦道:“那你还不赶紧去问。”
兰心如蒙大赦,赶紧爬起来胡乱行个礼,然后哒哒哒的飞快跑进院子里,那模样简直跟后面有鬼追着似的。
竹青见六殿下没太在意,只有些不耐烦而已,便笑着开导说:“姑娘也大了,兴许有自己的事情要打理,一时半会忙不过来,所以今日才没到心净院里。六殿下您是极聪明的,定能理解姑娘对吧。”
翁墨规还是专注看着院门口,听罢分神恶狠狠道:“我就是闲的慌瞎走走才来这里的,跟她没什么关系。而且,看刚刚那个丫鬟神情,本皇子倒有兴致看看呆木头偷偷摸摸做些什么事,竹青,跟着我进去。”
竹青忙阻止道:“六殿下,这不太好吧,姑娘回话还没同意呢。”
翁墨规当下拽住她袖子便往里面走,走可几步又转头瞪向身后,冷冷吩咐道:“你们都待在外面,听懂没。”
两个小丫鬟也只敢点头同意。
走进蔓娪院,竹青忍不住提醒说:“六殿下,如此实在不妥,姑娘知道可是会发脾气的。”届时您又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翁墨规正想反驳,却听见一阵奇烂无比的琴声,断断续续的,听着就想笑,可只弹了一下便止住了。
竹青木讷问:“这、这莫非是……”姑娘弹的?毕竟院子里只有姑娘在学琴。
“六殿下,来了为何在此处站着。”这声音突然响起,倒吓到了纠结于那烂琴声的二人,回头一看,木檀端着牛乳蒸糕站在他们身后,屈膝行礼,她问,“奴婢来领路可好?”
翁墨规稳住脸上的表情,泰然自若点点头,算同意了。
屋门前,房檐下,摆着梨花木桌椅,莉言单手撑腮帮子看桌上的瑶琴,目光如炬,面无表情,熟悉她之人便会晓得这小姑娘又开始走神了。
竹青眉头一皱问:“木檀,怎么姑娘身边没个丫鬟侍候?”
木檀无奈说:“姑娘吩咐的,除了我和红芍外其余人都不许出来,随后我被叫去拿糕点,红芍去给姑娘找披风,这才让姑娘一个人坐在这。”
谈话间,红芍正好从屋里出来,手里抱着见杏色薄披风,瞧见六皇子和竹青木檀等人时差点没走稳磕门槛上,她扶着门框定定神,这才对六皇子行礼,待他摆摆手示意自己起来后,红芍快步走到姑娘身边,给她披上披风,俯身同她耳语几句。
莉言眨眨眼,抬头看向木檀那边。
翁墨规旋即明白了,刚才那木头又在发呆呢。
他走得差不多近时莉言对他笑,简单喊了句:“殿下。”
作为一个住在外人的人,莉言才不会笨到问翁墨规为何会来自己院子里,反正按他的脾气,肯定是说这是他的王府,想到哪里就去哪里。事实证明,莉言的这个推测,是对的,因为翁墨规就是抱有此想法大摇大摆走进来。
得到允许后,红芍匆匆忙忙叫两个力气大点的丫鬟搬了张椅子给六皇子,自己又跑去端茶水。
木檀先将手里的牛乳蒸糕放在莉言面前,然后准备把瑶琴拿走。
翁墨规阻止了她,对莉言说:“刚才那个难听得要死的琴声是你弹出来的?果然人如其琴呢。”
莉言轻轻抚着琴弦,面无表情道:“殿下,我敢保证你再多讲一句废话,这把琴和您的脑袋就会身首异处。殿下,你想在黄泉路上抱把琴过去,对吧。”说这些话时,小姑娘难得认真至极,一双乌黑眼眸暗沉吓人。
翁墨规挪开视线,却仍嘴硬道:“咳,本皇子不会被你这些话给吓到的,再说你琴弹的烂,是事实啊,我没学都弹的比你好。”
莉言当然明白自己琴弹得又多糟糕,否则也不会躲在院子里偷偷弹,可又深深地觉得要把这头乌龟“天下地上我是大爷,我最厉害”的想法给纠正过来。她轻轻嗓子,认真问:“您想现在弹琴一展身手?”
“……不想。”翁墨规压根就没学过弹琴,怎么可能弹给她听,万一弹的比这木头还烂,自己一世英名就毁了。
“那您能吃下十块花蜜牛乳糕么?”
前几天莉言嘴馋,叫厨子做了些点心,还特意吩咐让他们做甜些,恰好要去心净院便顺道将点心一块带过去,翁墨规吃了两块嫌太腻就不吃了,莉言看着书不知不觉中吃了十块。
翁墨规想到那甜腻腻的点心就头痛,只好诚实摇头:“不能。”
莉言拿起蒸糕咬了口,悠悠问道:“您背书能在一柱香内流利背出来吗?”
“……”之前陈少傅还说他背的快,就是太磕磕绊绊了。
“您可以耐下一天心默完千字文吗?”
“……”写个晨日就是上限的某皇子。
莉言吃完一个蒸糕,擦擦嘴,朝他露出极灿烂的笑容:“殿下您看,我刚才说的那些事我都能做到,而您却不能。但是换个说法,您让我下棋打拳,我定也做不来,所以六殿下您别老想着戳人痛处,指不定哪天,别人就对着您的伤口撒糖招蚂蚁来啃了。”
翁墨规默默喝茶。
莉言又接着笑道:“既然今日大家这么闲,殿下就展现自己的琴艺吧。”
“……”怎么绕来绕去又回到这里啊混蛋!翁墨规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脏话,脸色都因为压怒火而显得十分难看。他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明明知道呆木头有仇必报,还来踩她痛处。
莉言疑惑问:“怎么了?殿下刚才还不是说琴弹的比我好吗,不必遮着掩着,你大大方方露一手好让我开开眼,学习学习。”
翁墨规觉得自己都快憋的硬伤了。
木檀无言望天,看来六殿下今日真要吃个亏姑娘才肯放他走。
翁墨规咬咬牙:“咳咳,本皇子没学过这玩意……”
莉言本还在吃点心,听到后立马接过话头:“您说就算没学也弹的比我好的。”
“说错了。”那你还讲别踩别人痛处呢,现在不也依然使劲踩!“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就说错了一句话而已。”
“对,您说得对。”莉言笑意盎然,“这次我就不让您弹琴了,但是啊,殿下,我最喜欢使劲揪着别人小辫子不放,所以……”
翁墨规不得已点点头:“我明白。”他都想捶墙了,啊啊啊啊,堂堂皇子,居然被个呆木头给咬得死死地,脸丢得简直惨不忍睹。
莉言突然想起来什么,兴高采烈问:“殿下您到这里时有带点心吧。”
“没有。”翁墨规心里有气,自然不会说出院子外面站着的小丫鬟端着点心。
莉言突然指了指远处,他回头看,正好看见自己之前带的两个丫鬟走过来,手里还端着糕点。
“殿下,您真是好人。”莉言笑得如沐春风。
“……”翁墨规想撞南墙了。
第二日,陈少傅叫莉言去问功课,问完后委婉的表示,其实学琴这件事讲究天赋和兴趣,若她实在没心思学,便罢了,再找其他的学也好。
莉言听后很高兴,却难免想,是不是自己的琴音太糟心连陈少傅此等有耐心包容心之人都听不下去。
后来的某一年,莉言和翁墨规都大了,陈少傅才对她说,她的琴,真是不忍耳闻,他听后简直就觉得教她弹琴简直无望。
现在的莉言还不知道这件事,她只是看着远处的天,想,快到冬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