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灯火遥遥,暗沉光晕中似乎有一个娇小瘦弱的身影,依稀是个小姑娘的模样,肩膀随着抽泣而耸动,她哭的如此伤心难过,但又死死忍下嚎啕大哭。
霓轻知道这是自己幻觉,皇宫内院,最忌讳晦气事,倘若有人哭后面的太监或宫女应当会大声斥问,她很清楚知道的,可自己无法停下脚步,那个孩子吸引着她的每一个动作,唯有亲自去看看她才能松气。
步伐仍然不疾不徐,却越来越接近那个哭泣的小姑娘,霓轻屏住呼吸,努力稳住即将破口而出的情绪。
“对不起,对不起——”嘶哑,满是哭腔的声音愈发听得清晰,从头到尾,小姑娘都只在喃喃自语。
突然间,小姑娘回过头来,乌黑大眼睛含着极大恐惧感,和自己完全相似的稚嫩脸上,惊慌失措不已,两只白白净净的小手沾满深色似水一般的东西,定睛一看,血!
中毒者身上才会有的血!
小姑娘两眼直直望住霓轻的双眸脸色苍白,几乎是双唇颤抖张开口,语无伦次喃喃道:
“你杀了她,我们杀了她,她死了她死了……”
霓轻只觉眼前一黑,胸口前有什么东西猛地冰冷刺骨,脚下的步子没踩稳当,路上积着水,难免易滑,霓轻这一脚差点将整个人都朝旁边摔倒在地,翁钧霆才转头,见霓轻身形不稳,右手下意识飞快抓住她肩膀,可手在抓紧她肩膀时,眉头却同吃痛般拧起,以至于左手连伞都没握住,掉落在地。
霓轻被这么一吓收回思绪,站稳后赶忙看向翁钧霆,他面容惨白,紧紧拧起眉头的模样让她着实压抑。
“你怎么了?”霓轻急急问道,“要不要找御医?”
在后边慢慢跟着的宫女太监们玩命般冲上去查看情况,生怕皇子有个万一,皇上怪罪下来,大家统统掉脑袋。
翁钧霆沾了些许雨水,衬得脸色更加苍白如雪,可也渐渐平复好表情,仍然镇定自若道:“无碍,不用去找太医了,只是小事,倒是你,看见有鸟儿突然从宫墙里飞出来也不必太惊吓吧,此前还嘴硬说自己大胆,就晓得胡说。”
霓轻何尝不知五皇子这是在为自己找台阶下,便也没反驳,垂下脑袋道:“是我的错,往后不会了。”
翁钧霆左手紧紧握住自己右手,也没再说些什么,让一旁服侍的太监打伞,和霓轻继续走回宫去。
虽然此事就这么过去,可回到屋后霓轻细细琢磨了许久——方才看见的那个场景是自己的错觉没错,但印象中自己从未有过如此可怖的经历,除了当年被那个人险些杀掉。
为何要哭?为何要说抱歉?五皇子的右手究竟有什么问题,为何刚抓住自己肩膀脸上就毫无血色?
这些霓轻都皆想不明白,倒是翠菊送安神茶来是同她道:“姑娘今日多亏五殿下护住,否则被那鸟儿吓得跌倒在地平白染了风寒便不好了,就冲这恩情,姑娘也该好好跟五殿下道谢呢。”
霓轻端起青釉描花碗的手顿住,抬眸看了眼翠菊,只是一眼,便让翠菊背脊一凉。
“你说的对。”霓轻轻描淡写问道,“要怎么报答好?”
霓轻这孩子除了一开始被元辰老者教导过段时日外,其余时间都是跟着方圆老者身边学习识字武功之类的,对铭天宗的同辈弟子不冷不热,关系稍微好些就肯表露出自己性子,不好或者没那么熟悉的,总是副死板模样,久而久之,也就不知道该怎样同别人交好,活脱脱一块大冰片儿,难为她还总认为莉言是桩木头,其实两人半斤八两。
翠菊被铭天宗的小姑娘逗的哭笑不得:“姑娘就按平日待朋友那样对五殿下便好了。”
霓轻将安神茶一碗饮尽,慢条斯理接过湿布擦净嘴,方才说道:“我没有朋友,也甚少和宗里的师兄师姐弟妹们接触。”
“……”翠菊这回笑不出来了,“那您笑得开心,殿下看见后,也会开心的。”
霓轻注视着她问:“我笑得最开心的一次,是我用银针将一只黑爪啸天狼给杀掉。”
翠菊身子抖了抖,半天找不到神,天啊,这铭天宗究竟是有多可怕才能把原本好好的小姑娘家弄成这样。半晌后,小心翼翼问道:“除此之外,姑娘就没遇到什么……平淡无奇却又能逗笑您的事吗?”
霓轻想了许久。
翠菊不敢打扰她,只得在旁边静静站着。
她仿佛将往事翻了好几回,先是不悦的皱皱眉头,然后,似乎想到了什么,眉目又舒展开来,似自言自语喃喃道:“我以前,和一个木头桩子在院里被师叔点名背书,她背不出来,只好罚站,结果两个时辰后,她钓了满满一大盆的鱼,当天晚饭,我们伙食全是雨。”
翠菊终于松了一口气,终于有件正常事儿:“那位姑娘,倒也是个聪明人。”
霓轻摇摇头,固执道:“她就是块又笨又呆的木头而已。”
翠菊打趣道:“可姑娘还是挺喜欢她的,对吧。”
喜欢吗?
不喜欢,霓轻很明白自己不喜欢莉言那块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呆木头,在她的印象里,她和她,有难以跨越的阻隔,这辈子,或许。都无法交心。
她明白的,但在伏璧城模模糊糊梦见的场景,那个幼时笑容明媚的自己又回荡在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