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朦胧,浇得天下地上一片黯淡,宫墙朱红,却已无往日之浓艳,雨水积得愈发多,过往的宫女太监步伐匆忙,让涟漪渐渐向四周漾开,一圈又一圈。
突然间,粉色缎面绣彩蝶的绣鞋踩过水滩,豆绿绕花纹长裙下摆因沾上些许水渍而瞧上去颜色深了些许,霓轻垂眸瞥了眼,只微微将裙提起,并未太在意,相反,两个宫女看见后却着急了。
棠儿一手为她撑着油纸伞,一边劝道:“姑娘,姑娘!其实送经书去给皇后娘娘这等事交给奴婢们便好了,现下雨大,您实在不必出来,万一染上风寒,奴婢们可是承担不起。”
前些日子皇后突然说想看些经书,又得知霓轻拜在博览群书的方圆老者门下,便让她帮忙去挑几本来,谁知刚挑好就下起大雨
霓轻依旧没有停住步子。
见姑娘没应话,翠菊难免也有些忧虑,赶紧附和道:“敬重皇后娘娘的确为要紧事,然而姑娘若病了,届时殿下和陛下都会着急,姑娘您就听听奴婢们的,回去吧。”
终于,霓轻停下步伐,回过头看那两个杞人忧天的宫女,仍然不打算开口,黑色明亮大眼眸似一汪没有涟漪的幽静湖水。她抬起手指向前方,让二人顿时被噎住。
前面不远处,凤翎宫挂在大门口的两盏四角鎏金凤凰灯笼散发着昏黄柔和光晕,在连绵细雨中格外打眼。
棠儿和翠菊此时此刻的心情就像有数以万计只马在内心奔腾而过般,既无奈又感慨。两位宫女一致无奈觉得,姑娘真是太狡猾了,知道她们的心思全部在凤翎宫里便仍由她们傻傻地兜圈子,而感慨的是铭天宗教导出的弟子真真难以说服,也聪慧过人。
三人各怀心情向凤翎宫走去,才没走几步,宫门却突然打开,门声吱呀,像古旧的木萧吹出来的低沉曲调,影子被灯火淡光拉曳得很长,投在暗红宫墙上,有些似霓轻幼时看过的皮影戏。
虽然身后跟着许多太监宫女,但五皇子却自己撑起了油纸伞走出宫门的门槛,只是转个身,他便看见了近处雨中的那个小姑娘。
远处乌云连绵,犹如狼毫在宣纸上尽情挥舞勾勒而出,雷电掠过,留下隆冬腊血似的冰冷痕迹,而她就静静站在那片阴暗的天空下,稚气未脱的面容愈发显得漠然,他看见她眼眸里含着深深地幽冷,显然依旧心有提防。
翁钧霆短暂一愣,缓步走过去。
两个小宫女吓得急忙就要行大礼,被他用手势阻止了,霓轻抬起眼睑看向已站在面前的翁钧霆,没理他免礼的意思,依旧屈膝行礼。
翁钧霆觉得有些好笑,自从将这小丫头救回来后,虽然嘴上不说什么,但摆明就是要将彼此距离来开,估计是碍于自己身为皇子,便死活要用宫礼和规矩和他隔阂。
有句古话说得好:世间唯小人和女子难养也,五皇子博学多才,当然明白,却找不到法子让她别那么争锋相对,毕竟被人次次用看仇人的眼神看自己那感觉还真挺难受的。
思索一会儿,翁钧霆开口淡笑问:“现下风冷雨大,你怎么来了?”
霓轻垂下眼睑作恭敬有礼之态,语气却带着几丝冷意:“我有手有脚。”
“所以?”翁钧霆饶有兴趣等她的回答。
“所以就自己来送经书了。”霓轻顿了顿才又道,“也是以表对皇后娘娘的敬意。”
翁钧霆仍是淡笑着:“你就无须赶去凤翎宫了,父王正在陪母后说话,可能会说上很长一段时候,派个细心宫女,将经书给母后身边的贴身宫女便可。”
霓轻想,皇后娘娘和皇上这两夫妻想来是在说要紧事,自己理所应当不该去打扰,便点点头同意,拿过伞,让棠儿把经书送去。棠儿本不肯,然霓轻一个锐利眼神轻描淡写撇去,立马就软了脚。
翁钧霆见那小宫女几乎像是落荒而逃的模样,不禁打趣道:“人家也就想为你打个伞,何必吓唬她,唔,奇怪了,明明岁数都是差不多大,怎么你偏偏如此严肃。”
霓轻仿若晨日里碧绿荷叶里晶莹剔透的露珠儿的小手握着南香木伞柄,一张脸蛋儿绷得跟块坚硬石头般,答道:“殿下说得有理,我会把态度好好改过,至于打伞,殿下,我两只手都还在。”
倔强的小丫头。翁钧霆感觉自己正拿狗尾巴草逗一只性子狂暴,龇牙咧嘴却死死忍耐着的老虎崽子,怪有趣的,好玩得很,可是,挑逗过头未免会引起这铭天宗小丫头更多更深的怨念,思及此处,他便冲淡了继续逗霓轻的想法。
“刚好同路,一起回去吧。”翁钧霆含笑看着面前矮自己半个头的小姑娘。
霓轻将伞稍稍抬高些,两个圆玉珠漆黑眼眸看了他半晌,确认他没有恶意似的便点头答应了。
两人在前面走着,翁钧霆走在最前端,霓轻跟在他身后三步左右,步子不急不缓,仿佛此时此刻并未下倾盆大雨,而是春暖花开微风和煦之时,反而苦了后面浩浩荡荡的太监宫女们急得都想要泪流满面,恨不得冲上去推着姑娘和五皇子赶紧走。
霓轻不理其他事,只挺直小身板专心致志看着路,前方幽暗,灯火忽闪忽灭,仔细研究才能瞧见零星有几盏灯笼随风四处摇摆黯淡亮着。小姑娘的目光突然就被灯火紧紧抓住了,挪不开眼。
印象里大抵也有如此阴暗的时刻,却一时半会记不起来,但霓轻心里总认为真曾有这样一日,阴雨绵绵,是刺人心骨的寒冷,她耳畔边仿佛听到低低地抽噎声,那么细微,就似花蕊在秋日凋零落入尘埃般,教人难以听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