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盖顶而连绵万里,几乎没有任何缝隙,甚至看不见丝丝阳光,阴暗得犹如亘古长夜袭来,无形中添了令人压抑无力之感,微风从遥远处刮来,虽风小却有些刺骨寒冷,仿佛此时不是春日,而是冬日将临之时。
承文帝背手伫立在打开的窗棂前沉思许久,身上那件明黄龙纹便服起了些褶皱,黑眸深深,含着难以看破的情绪。
他如同一棵坚毅挺拔立于寒风暴雨中的松树般,迎风而生,丝毫没有弯下腰。
突然,他身后响起一声细微声响,似水珠落地那样如此难以发觉,但承文帝习武多年,又位居众人至高位,所以极其容易察觉到身边任何一丝变化。他回过头,目光落在单膝跪地的男子身上。
男子脸上带着白色毫无修饰的面具,使人无法看见面容,黑色衣裳用不打眼的灰色丝线绣了云中卧虎样式,虽颜色实在黯淡无彩,可这布料和丝线全是上等货,哪怕官家也难得一见,他腰间没有别佩剑,头埋得很低。
铭天宗门中弟子居多,且武艺高强,当中有部分弟子被分配到为皇帝麾下任命,隐姓埋名,从此走上刀剑上舔血的日子,温热心肠被打磨得冷酷无情,也只对皇上忠心不二,这样的铭天宗弟子称为“光隐”,隐于光后,潜于影中,故又唤为影卫。
承文帝收回目光,漫不经心眺望远处灰暗无光的苍穹,开口问道:“他们有所行动了?”
影卫的声音平静如水般,几乎是没有感情一样答道:“尚无,赫王近日来闭门不出,谁也不见,也甚少进食,惶惶不可终日,想来应该是因为害怕圣上您会责罚下来。至于曾府那边,依旧同平时那样过日子,未有其他举动。”
远处苍穹密布的乌云里隐隐约约掠过阴冷的银光,转瞬即逝,若没有细心观看定无法发现。承文帝望着那片云,神色淡然,连眼皮都懒得抬,仿佛此时此刻听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鸡毛蒜皮小事。
“嗯,那么,陈少傅身体究竟如何。”
影卫蓦地将头埋得更低,话却似把散发着冷冷寒意的冰刃一样尖锐无情:“臣已从宗里的元辰老者打听到,此前与少傅陈大人会面时曾为他把过脉,确认了病情,长老大人说,少傅陈大人倘若作息调整正常,心中没有任何烦心事,再喝药理好身子,最多可活十年,但是如果动武运功或忧虑缠身,长久下去,两三年内便会去世,再严重些,顷刻间就立即丧命。”
“没有其他办法?”
“是的,没有。”影卫几乎是毫无犹豫回答,“哪怕将世间最珍贵的药材让少傅大人服下也救不了他,圣上,少傅大人必会死。”
一切都是天命,无法拦阻,也注定,无法改变。
承文帝终究叹出一口气,十年,那药居然如此厉害,直接将人的生命削减至此。他坐回椅子里,抬手揉了揉眉间,半晌才继续说道:“密切注意好曾府的动静,尤其是曾华武,一但有古怪之处,立马上报。”
影卫严肃答道:“臣谨遵圣令!不过皇上,还有件事情尚未禀报。”
承文帝看着以忠诚誓死效命的影卫,点点头,示意他讲下去。
“尽管曾府没有越轨举动,但曾夫人前几日同自己的大儿媳妇吴氏去了长安的万平寺,还带着那位……”
“够了!”承文帝几乎是愤怒至极地打断影卫的话,他俊朗的面容因熊熊怒火而显得极其恐怖,像一只张牙舞爪于地狱赤火的龙,让人为之颤栗,“都将朕的规儿下场害得如此惨淡,曾府之人他们居然还要再来一而再再而三刺激规儿,究竟是何居心!”
影卫身子不露痕迹轻轻颤了颤,声音却依旧稳定,犹如无所畏惧般续道:“影卫们收到消息便潜伏在暗处监视,那三位并未碰见六殿下,也未去拜访,只是在万平寺小住一晚罢了,第二日用过斋饭求完神便乘马车离开。”
还好,规儿没有见到她们,承文帝听见这消息渐渐平复下心情,脸色恢复如常,连眉都没有再皱起,仿佛方才怒火冲天的人并非是他般。他身子向后躺,靠在结实椅背上,摆摆手道:“今日就到此为止,退下吧。”
影卫恭恭敬敬磕了个头,悄无声息隐于黑暗之中,再也看不见踪影。
李公公端着热茶走进御书房,帮皇上换了茶,正要退出去,却听见皇上突然开口叫住他。
“五皇子现下在何处?”承文帝用青瓷杯盖轻轻浮着茶水,语气松散,颇有几分随意的感觉,似乎只是突发奇想才提出这个问题。
李公公脑袋只飞快一转,便即刻想起答道:“回皇上,五殿下做完功课后就去凤翎宫里陪皇后娘娘说话。”
承文帝浮水的动作戛然顿住,他看着杯中明黄透亮的茶水,水面上没有丝毫杂质,甚至连茶梗都没有见到,如此平静纯粹,他瞧茶水良久,没了言语。
李公公难免感觉有些吃惊,皇上大抵是朝堂上有了烦恼,所以今日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吃惊之余,李公公也有些忧愁,皇上这样到底是想去凤翎宫呢,还是直接宣六殿下过来。纠结许久,李公公才下定决心压低嗓音唤道:“皇上?皇上?您可有其他吩咐?”
“嗒”的一声轻响,茶杯被放在桌面上,承文帝已然站起身来,语气淡淡吩咐道:“准备一下,朕要去凤翎宫。”
李公公闻言连忙去叫人备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