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渐渐被染上些许墨色,阳光带着丝丝阴沉,迅速在略显淡灰的苍穹之上渲染开来,天空下,四周高耸的城墙里,身着盔甲的护卫正面色严谨巡逻于皇宫内的各个场地,依然没有多少璀璨光芒的阳光从云中缝隙洒落在石阶,石阶是用上好的和田玉拼成,每一块玉石周边雕刻出龙鸣凤和的精致图案,隐约中足以看出凤仪龙威的皇家繁华风范。
阶梯尽头是座辉煌无比的宫殿,正中间挂在龙飞凤舞的御书房三个大字。檀香木大门旁,小太监端着青花白瓷茶盏匆匆走来,明明步伐飞快,茶盏却丝毫没有过多晃动,他走到近处那位瞧上去模样较老的李公公面前,微微弯下腰并小心翼翼将茶递给他。
负责看门的小太监们见状便轻轻把门推开,殿里仿若寂静无声,也没有宫女在,但只要侧耳细细倾听就能隐隐约约听见有人正在交谈,李公公眼皮突然毫无预兆跳了跳,却仍如寻常那样低头走进去,只需转个弯再行几步路,跨过暗红色香木雕花大门,即可闻到浮在空气里那若有若无的龙涎香。
地上铺着流金缎面镶绒丝红边毯子,毯子花纹繁复,绣的是龙腾千里,飞行于青天白云之间,每一针每一线都如此细致紧密,瞧不出任何差错,毯子上正中央摆了座盘龙纯金珐琅四麒麟头镂空香鼎,龙涎香便是从麒麟嘴里吐出,似轻烟白雾般萦绕于这间书房,香味里透出清雅肃穆之意,却也可让人心情舒适不少。
四方长桌正对大门,桌上奏折密信等等物品重重堆积到累得高高的,却没有显出杂乱无章,反而有种分门别类整齐有序的感觉。
桌前近处,身着官服的陈少傅静静站在旁边,见李公公来也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未多言。李公公自然知晓陈少傅方才是在同圣上讲话,想必定为十分要紧之事,否则也不会见到旁人便立刻闭口不语。
李公公负责伺候当今圣上算久的,脑子比其他人转得快上许多,见此情形只弓腰将已经凉掉的茶换成热茶,头都不敢抬,急急退下。
待他走后,椅上的男子才放下手中批奏折的毛笔。
那男子瞧上去年约三十多岁的样子,穿件便服,黄绸衣裳上用金线修了游龙云霄图,发已露出银白之色,却丝毫未能让男子俊朗面容褪尽,剑眉入鬓,一双深邃黑眸深深,犹如那流传千古至今的水墨画般揣测不得,唯有静静欣赏,但稍稍看久便总感觉他生生将人隔开到万千里地。
“皇上,此事已查明的差不多。”陈少傅见他表面平静如水,难免有些不安,自古以来皇帝皆喜怒不形于色,此时没有表态不代表是无所谓,顿了顿又恭敬叙道,“尽管所有查明的证据都指向那位大人,但是,平日来,那位大人也只能掀起些小风小浪,所以,可能……”
承文帝终于抬起眼皮,将桌面上的奏折合上,直截了当打断道:“他有几斤几两分量朕怎会不知道,绑架铭天宗弟子后果有多严重的后果谁没听闻过,就算给他天大的胆也不敢真做出来。”
陈少傅是知道许多内情的,纵使倍受皇帝重视,讲话依旧要十分谨慎,于是略一沉思便开口问道:“皇上,事情尚未定夺,不妨暂且先耐下心来看着,现在局势稳定,背后指使者就算想做出扰乱朝纲之事一时半会也无法来明的,等到小辫子稍微露出些,那么,我们即可抓住他的把柄,一网打尽。”
“你不必将话说的如此隐晦,朕知道是曾府那边蠢蠢欲动,哼,蛰伏了那么多年,他也是时候差不多该要按耐不住野心,忍字头上一把刀,朕迟早要让他明白。”承文帝将毛笔放回原处,端起旁边青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茶,蓦地,眸里飞快掠过不知名情绪,又似嫌烫般将茶杯放下,“规儿近来情况如何?”
陈少傅晓得皇上话里想问的到底是什么,一五一十诚实答道:“六殿下情绪开朗许多,没有从前那般暴躁,太医前不久已将药量调低许多,免得伤到他身子,而且殿下也学会如何控制自己,估摸着没有其他事发生的话,迟早有一天殿下会放下那桩事重新拿起弓箭。那位铭天宗来的小姑娘与殿下处的甚好,他们岁数相仿,许多事,姑娘会同殿下多多商量,也明白如何用什么温和法子开导殿下,虽然她……身上发生过许多事,但确实是个好姑娘。”
微微黯然的日光凝聚成细小光斑洒落在窗棂上,没有照亮那木刻窗框,却更加显得古怪,犹如在黑夜乌云里露出模糊皎洁光芒的银月,如此阴冷诡异。
承文帝靠在椅背上,右手食指轻轻敲着桌子,半晌才道:“那出自元辰大师门下的孩子叫莉言是吗,现下七岁对吧,小小年纪经历过如此多也挺可怜的,朕开始听“光隐”密使他们讲时还有些不相信呢。”
陈少傅摇摇头道:“臣最初听到也相当吃惊,毕竟那些事儿着实危险,即便换成是个手脚健全的大人都未必能平安活下去。后来臣见到莉言姑娘时,更是讶异,性子没有一丝阴沉暴戾,反而十分乖巧懂事,又爱说笑打趣,同其他普通人家养的孩子没有任何诧异,但那玉佩,确确实实带着她身上,这点臣已确认了。”
“霆儿身边的霓轻也带着玉佩,她们俩经历差不多,朕却没看出她性子有什么太大问题。铭天宗代代相传的秘宝当真是神奇。”
“确实啊,能轻易封锁住任何细碎记忆和掩盖住异象,足以证明此玉佩的强大。”陈少傅当年在铭天宗时甚至从未听闻过什么镇宗之宝类的,直到前些日子决定要选取祭司辅佐皇子他才知晓此物,思及此处,他问道,“陛下,臣希望将占星术和观察手相这两门取消掉,倘若她们二人习得此术,恐怕会造成难以收拾的结果。”
轻敲桌面的手指突然顿住,元辰大师护短他是知道的,倘若他弟子再次以前离世恐怕不妥,而方圆大师门下虽仍有弟子,可时常带在身边的弟子却就那么一个,最重要的是,她们二人尽管年幼但皆为未来祈天司候补人选,如果同时崩溃逝世……
承文帝点点头,道:“别让她们涉足这两种术,规儿那边的祭司你负责便再看紧些,霆儿身边的朕会叫影卫监视。”他的目光落在陈少傅平淡无奇的脸上,虽是面容无异,语气却放轻了些,“你要顾好自己身子,别忘了她还在等你回来。”
“是。”陈少傅屈膝半跪于地,眉已微微皱起,“那臣今日先行告退。”
在陈少傅即将走到门边时,承文帝忽然开口叫住他:
“记得,将弓箭和所有紫颜色的东西收拾好,之前发生的事情,朕不想看见第二回。”
陈少傅只低头连忙应下来答道:“臣明白!”
答完此话后,他才离开了御书房,李公公恭恭敬敬行完礼随手指派一位自己教出的小太监送陈少傅到皇宫大门,那里已有马车侯着。
或许是今日陈少傅面色有些疲劳,小太监匆匆将他送至大门,也不敢多说些话打扰便又赶紧离开。
待马夫将马车驶动,那木轮行驶在路上的轱辘声和清澈马蹄声响在耳畔时,陈少傅才以手撑额,叹出一口气来,唇边是苦涩无奈的浅笑。
“我怎么会忘记呢……”
那年,那日,桃花满枝,灼灼十里,骏马前蹄高高抬起,马鞭在半空中划出如弦月似的弧度,他的姑娘,便坐在鞍上朝他笑着,那笑容,如此明媚,几乎,灼伤了他的双眼。
“我等你回来,我会等你回来的,此生,你不来,我不走。”
女子坚定的话语,静静的,落入他耳里,却让他霎那间,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