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言在客栈里待得浑身上下难受,偏偏霓轻又不许她出去,她心里憋屈极了,便日日紧紧地盯着霓轻。
霓轻翻着书,头也不抬道:“你再怎么看我也没用,你身子还没有好完全,出去玩肯定不行。”
竹青也劝:“姑娘,您这几日便好好在客栈养身子吧,待好得利索出去也不迟啊。”说着,便把人参汤往她面前推。
莉言闻到这味道就想吐,赶紧往后退了退,恨不得把汤给丢出窗外:“为何还要喝这个?我都喝了三日,快要喝吐啦阿霓。”
“前日是人参枸杞鸽子汤,大前天是人参枸杞红枣炖汤,你喝的都不一样,怎么可能喝吐。”霓轻又翻了页书,脸上没有多少表情,“人参和枸杞滋补益气养血,你喝才能补好身子。”
竹青赞同点点头:“姑娘您打以前起就孱弱,如今再不调养回来,日后该如何是好。”
莉言细眉一挑,笑得几分得意:“六殿下还打输过我呢。刚才风大,没听清楚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竹青:“……”姑娘,奴婢讲不过你,所以别为难奴婢行吗。
霓轻提笔,在桌上宣纸写着字,用一句话便让莉言闭嘴:“再说废话捉弄人,明天喝四盅参汤。”
莉言顿时屋里颓废地趴在桌上,跟没了骨头般,嘴里喋喋不休抱怨:“参汤喝多,大补过头会流鼻血!阿霓你也习医书房应该知道这点,而且我怎么总觉得这参汤是五殿下拿给你喝,然后你不想喝丢给我的。”
霓轻专心写着单子没应声。
莉言见状,嘴角上扬:“我说阿霓,你之所以不肯让出去,该不会是因为五殿下用刺客没除完这话硬拘着你在客栈里,你又不想看我一人快活,便编出我身子不好的事来诓我吧。”
写着字的笔顿住,霓轻这才道:“……别想那么多,乖乖喝汤。”
莉言打一出生起就不晓得乖这字要怎么写,她更乐于恶劣反驳别人的话:“我怎么能把人心想得如此险恶,阿霓,我绝对没有真以为你是这样狠心喔,而且你那倔脾气,谁敢拦住你去路。”
霓轻停下笔,拿起宣纸抖了抖,交给棠儿,还是对莉言爱理不理。
棠儿走过去时,莉言摆摆手示意她到自己这边来,棠儿犹豫一会儿,看看姑娘脸色,才将单子给她。
这不看还好,一看死的心都有了,纸上写的全是药膳,还十分详细罗列出种种药材和火候多大,最可怕的,莫过于里面大半是用人参枸杞相辅。
莉言沉默半晌,脸不禁黑了几分:“所以你这是故意要和我杠上吗?”
霓轻颔首:“嗯,立马把参汤喝下去,否则我再几味苦药,让你回长安也日日喝。”
竹青有些可怜姑娘,毕竟姑娘虽然喜欢调药,但却不喜欢喝,这三日来便喝了六碗,着实令人咋舌,可参汤有益,姑娘真的该好好补补身子。
莉言看看继续看时的霓轻,又看看扭头抿嘴的竹青,心里感慨万分,果真没一个好人。
拿起瓷碗,用勺子舀了几回,然后放到旁边,端起碗,闭眼,一口气咕噜咕噜倒嘴里,参汤虽炖的少去些许苦味,但还是让莉言喝下后打个颤。
竹青赶紧去接碗,生怕姑娘手抖就把碗摔地上,翠菊也有些讶异,看来今日的参汤熬得很苦,否则莉言不会如此,便匆匆将蜜饯塞进她嘴里。
有甜的一进口中,莉言才镇定些,把碗给给竹青后,便想伸手去倒茶,手伸到一半,她只感觉有什么东西从鼻子流出来,好奇摸了摸,然后低头,怔住。
其他人都在忙,没发现她的异样。
莉言稳住心,唤道:“阿霓。”
霓轻以为她又要说出去玩之事,便还是没抬头搭理。
“阿霓!”莉言大叫起来,“快点拿手帕过来。”
霓轻被瞎了一大跳,赶紧去看莉言,发现她捂着鼻子,左手还有点血,大抵在流鼻血。
这流鼻血也非什么大事,是人都会,要命的是,无论用多少招都没法子让它停下来。
在染红第五绢手帕后,霓轻开始有些慌了,她本以为过会儿就好,结果事情却出乎预料。自己给她把脉,又点穴,但都没用,弄得她愈发焦急。
棠儿担忧唤道:“姑娘……”
“去叫医女来一趟。”霓轻拍拍莉言额头同她道,“也非什么大事,不必惊动五殿下,就说阿言又吃坏东西。”
棠儿这才跑去找医女。
莉言用手帕按住自己鼻子抗议道:“什么叫又啊,你这谎扯得也太烂了,我告诉你,诋毁别人声誉可不好。”
霓轻还是继续拍她额头,听说这样可以止鼻血:“别乱动,待会流得更多,看你不哭死。”
“所以说呀,人参大补,吃多有害。”莉言翻个白眼,“习医之人居然还给病人吃这些,你果真有问题,说吧,遇上什么糟心事啦。”
霓轻见她一副没得到答案就誓不罢休的模样,叹口气,压低声音道:“我本来也想去外边走走,可是五殿下说什么也不给,还用你刚才那话来堵,我怄气而已,一时竟忘了其他事。”
莉言摇摇头:“难得见你耍小孩子脾气,但可怜我无缘无故喝那么多参汤,你至于嘛,有气就逼我喝。”
霓轻按住她脑袋:“都说别乱动了。之前医女同我说,你身子虚应该补补,六殿下和陈少傅时常不在王府里,能有几个人管得了你,我就想说趁这机会给你喝点补汤,谁知道弄巧成拙。”
竹青替姑娘申冤道:“霓轻姑娘,其实六殿下虽常出府,但汤水每日都奴婢们盯着姑娘喝下去的。”
王府里汤水还好喝些,而且翁墨规想的周全,让厨子设法把药味去掉,苦味少了许多,莉言也肯喝。
这些话她没说出口,毕竟这参汤的始作俑者出在五殿下身上,莉言能理解阿霓这要强脾气被三言两句惹得发火,又不能把五皇子揍了,那憋屈心情。
“五殿下紧张你,怕你一出去,就步我后尘。”莉言将被染红的手帕给竹青,然后飞快拿起另外备好的手帕捂住鼻子,“你也别恼,哎,脸红了哟,知道惭愧了吧。”
霓轻死鸭子嘴硬:“尽胡说,我没有脸红。医女怎么还不来?”
棠儿就在这会儿敲敲门,带着医女走进来,那叫一个巧。
医女给莉言看后,对霓轻道:“姑娘这是大补过头,又时时不动,药都积在肚子里,这样可不好,须得走动走动,否则积食成习惯,长此以往,容易落下病根,日后难免在这上面吃苦。”
莉言指指自己鼻子问:“那我什么时候止血,虽然不痛,但终觉得古怪。”
医女笑了笑:“无碍的,再过一会儿就会停下,姑娘这几日切忌动人参那些滋补东西,再降降火,清清淡淡吃点东西就好。”
霓轻本来打算让棠儿送医女出去,但她说不必,要去给莉言煎点败火茶便告辞了。
莉言见她走出门,转头对霓轻道:“我总感觉在铭天宗看过那医女呢,就炼药阁,九蜜师叔弟子啊,叫什么来着?”
“九蜜师叔?”霓轻想了想,“我记得她并没收弟子,是宗里少数不带弟子的,一直都只是负责炼药,你记错了吧。”
莉言挠挠头,也有些奇怪:“是吗?你这么说好像是喔。”
霓轻看她脸上沾到血,便用湿布帮她擦去:“你这记性什么时候好点。”
“马有失蹄,人有失足嘛。”莉言露出浅笑,并没将刚才的事放在心上。
医女走回自己屋里,敲敲桌子,便有一名影卫出现。
影卫问:“莉言怎么了?”
“情况不容乐观啊。”医女坐入椅中,捏捏眉心,“方才她流鼻血虽然有一半缘故是因为喝参汤,但大抵,也因为内力突然恢复,莉言身子弱承受不住导致而成。”
影卫怔住,旋即追问道:“内力恢复了?没可能吧,元辰长老和方圆长老已确诊过莉言内力尽失。”
“虽然出乎意料,但我给她把脉时,的的确确发现她体内有内力徘徊。”医女皱紧眉头,“这些可闹大了,莉言若真恢复内力,头一个毁掉的就是自己,赶紧让人回铭天宗禀报此事,这里我会想办法先压制住些时候。”
影卫点点头,消失得无影无踪。
莉言止住鼻血时已是黄昏,她用温水擦了把脸,便走去找五皇子,没带上霓轻,只说有法子出去,但要跟五皇子先商量商量。
莉言几乎很少和五皇子打照面,尤其是上回说完想去铭天宗之事后,她一般都在自己屋里,偶尔到旁边霓轻屋子里串串门。
五皇子更不用说,大忙人一个啊,整日忙得脚不沾地。
莉言去之前很明智选择了让护卫先行通传一声,得到允许后才去五皇子书房,若是换作找翁墨规,莉言便不用那么麻烦,想起就去,连说也不用说。
翁钧霆刚好把一摞文书处理好,莉言走进来时便看见他喝茶,影卫正在把东西一手拿起来。
影卫只是冲她颔首,便悄无声息离开。
莉言走过去坐下后不禁想,这家伙怎么如此眼熟,和方才那医女一样,总觉得在铭天宗的哪里见过。
翁钧霆并不知道她在疑惑什么,只开门见山问道:“莉言姑娘,可是想得我一声许,好出去外边走走?”
莉言就喜欢这种直爽的人:“自然,否则我也不敢来叨扰殿下,医女方才给我把脉,说我是时候要到外边走走,否则身子吃不消。”
翁钧霆笑得那叫一个温和:“我觉得莉言姑娘完全可以在客栈里散心,客栈很大,而且安全。”
“……”莉言顿时明白为何阿霓总是被五皇子吃得死死的,这孩子简直跟自己一样厚脸皮,而且比自己无耻,“五殿下,做人要厚道,您见过哪个人会无聊到在客栈里散心的,您看我这么闲,不能出去都情愿待在屋里打瞌睡。您若真看见过那样的人,我估摸着,应该找大夫给他看看脑子。”
翁钧霆被她说的一噎:“莉言姑娘莫要误会了,只是东宁城刺客还未清完,你若出去,恐怕会和之前那般受到埋伏。”
“五殿下,您应该明白,是人都有失误之时。”莉言也对他笑,笑意渐浓,眸子微微眯起,想一只静静坐在夜中的猫儿,透出几分寒意,“您也会犯错,护卫和影卫也会,但您总不能因为他们犯了一次错误,就将他们全杀了吧。”
翁钧霆心里忽然有种不妙的念头,刚想打断,但莉言已经。开口继续说下去。
“我相信,影卫作为铭天宗一把好刀,早就将东宁城的刺客清完,您可别看我年岁小,便忽悠我。”莉言单手撑着腮帮子,笑得慵懒,“我也是铭天宗弟子,您忘了。”
翁钧霆失笑:“我怎么会忘记,姑娘想太多,但东宁城刺客,确确实实还有些没清完,今日不早,你想出去,也得等段时候。”
莉言又很想打哈欠,可这太没礼貌了便硬忍着:“是啊,再等下去,我也该回长安了,五殿下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响,但您这招最多用来对付阿霓,我只想和您说,明天六殿下就会醒,而我,今夜一定要出去,否则我会因吃撑而倒在客栈里。”
翁钧霆却注意到她话里头的一句:“你怎么肯定墨规明日会醒?”
“哦,那是作为辅佐六皇族多年的直觉。”莉言耸耸肩,笑得无所谓,“可信可不信,反正他迟早会醒来,那么,您同意我方才说的吗。”
翁钧霆抬手揉揉眼角,笑得无奈:“我若不答应,姑娘你会一直说下去吧。”
“我有把握可以说服你。”莉言坐直身子,又是端庄得体,“无聊的人,最喜欢的就是做这种打发时间之事。”
翁钧霆只好道:“你方才猜的没错,东宁城刺客确实已经除完了,我可以让你到外面走走,但一个时辰内,必须回来。”
“五殿下放心,我和阿霓很快就会回客栈。”莉言见他怔了怔,心情大好,“您以为我出去后阿霓就会乖乖待客栈里?五殿下您还太不了解她啊,总之我散心去,阿霓肯定要跟着。五殿下,您在客栈忙自己的事吧,不必太多虑,这回影卫会好好保护我们。”
莉言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他笑:“五殿下,偶尔逗逗阿霓是挺好玩的,但阿霓可不是笼中鸟,甘心一直被您禁锢着,要知道,有时候逼急了,鸟也咬人的,所以不妨先放手先,让彼此都松口气。”
翁钧霆抬眸,笑意不变:“善于观心的你看出什么了?”
“很多很多。”莉言理理自己腰间的宫绦,“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道理,你也明白,不是嘛。”
翁钧霆挑眉,未语。
屋里一下寂静下来,能听见窗下,楼外,积雪滑落的声音,很轻,很轻。
“噗嗤。”莉言忍不住笑出声,“我这人爱一本正经说胡话,您可太在意,不过五殿下您聪明,应该看出来了,难为您还陪我闹。”
翁钧霆笑笑,并不接话,手在袖子中放松。
“阿霓和我不一样,她倔强,但对自己熟人却会选择妥协。”莉言顿了顿,觉得自己其实并没有说这么多的资格,可是抬眸看去,翁墨规却是极其认真听着,“所以当你不让她出去时,她并没有跟你辩解难多,不是因为无所谓,只是因为她在对你妥协,阿霓就是这样的小姑娘,你想对她好,想要让她靠近,你就得了解她的所有喜怒哀乐。五殿下,别想用六殿下那样的法子去圈禁住她,阿霓需要自由,哪怕她从不说出口。”
她们都很相似,渴望着高山流水,清云白天,渴望着踏遍大好河山,渴望着远走,也会对自己在意之人妥协,但有几点却不一样,莉言她想要什么,在乎什么,会说出来,去争取,哪怕那人于自己有多重要,她在某些时刻,冷血至极,自私至极。
霓轻不同,用莉言的话来说就是死鸭子嘴硬,刀子嘴豆腐心,更多时候习惯沉迷,习惯逆流而上,却从不多说,也不表达出来,总是不在乎的模样。
就是因为深知这点,莉言才无奈,尤其是看到霓轻因为五皇子不给她出去就生气,还逼自己喝了三天的参汤,三天啊!足足三天啊!
她简直就想一口气把那三日的参汤丢到五皇子脑门上,让他尝尝那生不如死的味道。
“所以呀。”莉言抿唇,微笑,仍然笑得无可挑剔,但却是按压住发怒的心,“五殿下,该放手时极该放手,还有,千万别让霓轻在生气时碰药膳!尤其是人参枸杞这些。”
知道霓轻这些日子叫厨房炖了一堆参汤给莉言吃的翁钧霆:“……嗯,姑娘且安心。”
莉言得了他这句保证,才走出书房,打算回自己厢房。
长廊一路上都有护卫把守,半点都不敢放松下来,看见莉言,也只是垂眸,点头。
莉言面上平静如初,却在路过翁墨规房间时,脚步微顿,可却连目光都没有挪半分,便走过去了。
她可以教旁人放手,但没法告诉自己,安下心来,去见他,见那个视自己为珍宝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