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言开口,声音仿佛从遥远之处传来,让人不寒而栗:“惹上我们,你们完了。”
绿衣男子连身子都僵了,面具下的眼眸微微闪烁:“差点忘记你本来就是个冷血之,哪怕你平日里掩饰得再好。”
“与其说我,还不如先顾好自己吧。”莉言眼睑微垂,影影绰绰间,令人琢磨不透,“墨乌龟,记得别下手太狠,留着他们半条命问话,木檀红芍和竹青下落还不晓得呢。”
“啊,我知道。”翁墨规握住剑,脸上的笑容却阴沉几分,“分寸这种东西,我还是会拿捏的。”
“啧。”绿衣男子咬咬牙,对傻站在旁边色黑衣女子喊道,“薰你在发什么呆!快回神,我们要撤了。”
翁墨规笑中带着讽刺意味:“撤?不必撤了,我直接就让你们在这里长眠。”
莉言悠悠打个哈欠:“正好连挑墓地埋的功夫都省了,我看这儿风水不错,你们完全可以考虑考虑。”
绿衣男子见薰一动不动,右手按上剑柄,左手点住莉言的穴道,让她不能动弹后,自己冲过去与翁墨规对峙。
疯了,全都是疯子!
薰睁大双眸看着面前三人,两个人交手间,皆是破空凌厉之势,那红衣姑娘坐在地上,神色自若,没有丝毫惧意,更像在看出好戏,悠哉游哉。
太奇怪啦,薰咬牙切齿看着坐角落里的莉言,本来计划是暗地里将六皇子和五皇子解决,至于那个铭天宗祭司,可有可无,不必留着也行。
但是啼却打破了命令,执意要亲自去擒住她,本来大家都觉得无所谓,而如今计划尽毁,就是因为这个铭天宗祭司先识破了伙伴的易容,还想去通报,啼居然还是护着她。
啼平日里多早知道如此,一开始就该下毒把铭天宗祭司给毒死,薰掏出腰间匕首,目光阴恻恻的,望向莉言时,显得格外狰狞,但旋即却突然愣住。
莉言正直直看着她,眸子明亮,嘴角弯弯,嘴巴一张一合无声开口:“祝好运。”
薰还没来得及弄明白是什么意思,便感受到身后袭来身份,多年暗杀培养下来的警觉让她拿起长剑护住身前,哐啷一声尖利声响,她手中长剑被劈成两半,剑刃重重掉在地上。
薰惊得退后几步,匕首从手间飞出,直袭护卫面门,护卫以剑为盾,轻松挡下暗器后,又直接冲上前攻击,没有丝毫犹豫迟钝。
“该死!”薰连连扔出十几个暗器,皆是带毒的,可护卫终归不是吃软饭的,对躲暗器倒熟练得很,都身手矫健躲开。
薰应付得吃力,虽然护卫没有蜂拥而上,只来三四个,可薰擅长的是暗杀和暗器,明着来显然应付得有些吃力。
她堪堪躲过刺来的长剑,终究有些支撑不下去,赶紧转头冲绿衣男子喊道:“啼,快来帮我!”
啼与薰也不是头一回搭档出任务,知道她几斤几两,闪过迎面砍下的长剑后侧身,足间一点,向护卫们袭去。
翁墨规赶紧跑过去,蹲下来,点开莉言被封的穴道,抓住她的手问道:“怎么样?身子没有其它异样吧。”
莉言看着他明明焦急却强装镇定的模样,突然很想笑,眨眨眼道:“我从头到尾都是坐在这儿,哪里会有事,殿下您不用这么担心。”
“待会叫医女给你看看。”翁墨规将她从地上拽起来,一把搂住她腰,眼睛却是看着前面,“别想说那么多废话,你若出什么事情,估计陈少傅和元辰老者会大老远冲过来找我麻烦。”
莉言掩嘴打了个哈欠,指了指翁墨规搭在自己腰间的手道:“六殿下您是不是又忘了男女授受不亲的话?古人留给后人之话可要牢牢记住,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明白吗。”
“废话这么多,你就是把脑子都用在和我顶嘴上才迟钝成这样。”翁墨规轻轻一扯,莉言便往旁边挪了些许,恰好躲开原本向她刺来的匕首,“何况我现在把你松开,你确定你能完好无损平平安安走出这雅间?”
莉言看了眼近处打得水深火热的刺客和护卫,深深地沉默许久,才抬头肯定答道:“不能。”
翁墨规挑眉,一把打横抱起满脸无奈观战的莉言,神色无常,朝雅间外色护卫吩咐道:“快点收拾好他们,我先离开,处理完后再来找复命。”
雅间外的护卫这才拔刀加入混战。
翁墨规直接抱着莉言从窗户跳出去,窗外是小巷,平日里根本人迹罕至,他正是瞧中此点才决定跳窗。落地时平稳至极,没多大动静,倒难为他怀里还抱了个和他差不多的姑娘。
莉言腾出手将自己披风兜帽带上,又顿住仔细想想,最后决定帮抱着自己的少年拍去发上的雪:“殿下,外边还下着雪雨,趁现在没惊动别人,咱们到旁边的客栈坐一坐歇息吧。”
翁墨规看着怀中小姑娘绯色兜帽下渐渐冻得微微发红的容颜,低头蹭了蹭她的额头,有些亲昵过头,但话里头却带了冷意:“刚才那个人是谁?”
“不知道。”莉言觉得耳根子忽然间有些发烫,幸好戴了兜帽掩住,努力稳住脸色答道,“他戴着面具,我都看不出脸是什么模样,但是,我印象中好像没有这种气质的人。”
翁墨规语气不善:“好像?”
“嗯。”莉言呼出一口气,看着它化成白雾消散,双手握在袖子下,因翁墨规离得太过近,她甚至能感受到自己脸上微微发热,也不敢随便动,就这么静静躺在怀里道,“记性不好,很有可能以前见过给忘了,也可能真的从没见过,你到时候把他抓起来,严加拷打问一番不就结了,问我干什么。还有,墨乌龟,我最后一次提醒你,男女授受不亲。”
翁墨规缓步向小巷尽头走着:“你又没多大。”说完,唇贴着莉言额角,厚颜无耻再蹭了蹭。
“过完今年我就十四,寻常人家的姑娘这时候都坐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准备再过几年嫁人。”莉言抬眸瞪他,“这还不大吗,六殿下你脑子被窗给狠狠夹到了吗?”
不提这茬还好,一提起,翁墨规就来火:“刚才那个男的抱住你时,你怎么就不合他这么说,还乖乖跟着他走,我抱你时便跟吃烟火似的闹。”
莉言理所当然道:“我被他抓住,受制于人自然要安分点啦,不然他一个发火把我给砍了怎么办,你又不是别人,说几句也不会抄起刀子就斩我脑袋。”
“你怎么就知道我不会砍你。”翁墨规露出冷笑,“没准那****把我惹急了,我就真砍了你,莉言,知道吗,挫骨扬灰这种事,我还真想试试看。”
莉言莫名想打个冷颤,差点忘了之前墨乌龟还喊过自己全名呢,自己忽然无意间踩到火点,他现在肯定很生气。
秉持着活下去美好无限,死了什么都没有的观念,莉言只得叹气,毕竟此事怎么说,自己多多少少都有错,从一开始就该提醒墨乌龟天有异象,自己感觉有人死死盯住自己的。
但现在事情都发生了,说那么多废话也没用,毕竟按六皇子翁墨规的火爆脾气,不可能给太多时候给自己解释。
莉言颇感忧愁,眨巴眨巴双眸,蓦地伸手捧住他脸,凑得近些后,才道:“墨乌龟,你唇好冷啊,脸也是,你怎么不穿个大氅?”
翁墨规看着近在咫尺的莉言,眼眸仍是清冷,唇色粉嫩,只要一低头,就能碰到,他抿抿嘴,挪开眼睛:“当时太匆忙,没来得及穿上,反正也不冷。”
“你又这样。”莉言捏捏他有些发凉的脸,“竹青看见非得担心不可。”
翁墨规练武,这几年跟着行之先生更是练得愈发走火入魔般一发不可收拾,也渐渐地不怕冷,秋露重,他都能穿间短打打拳打上半天,可怜莉言那时就开始抱怨冷,快到冬日时,也需要有人提醒才记得加衣服。
莉言畏寒,每每看见翁墨规穿得单薄,面色不改站在风中时,就觉得一阵牙疼,所以即便竹青不说,她也会跟他唠叨上许久,话里头的意思都差不多,无法就是你身为皇子,在冬日穿得跟夏天里似的,知道的人晓得你不怕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皇上苛刻你。
然后便非得逼着他带上大氅。
翁墨规扭头:“你有没有注意到近几年,你愈发啰嗦了。”
“是啊,拜六殿下您老所赐,若你能好好照顾自己,我用得着每日说那么多废话吗。”莉言双手一把按住他脸,硬生生让他对着自己眼神,“所以不想听我说念叨,就赶紧学着沉稳点,总跟个孩子一样和我怄气有意思吗?”
翁墨规抱住她的手紧了紧,脸上却平静得很:“挺有意思的。”
“小家子气。”莉言歪着脑袋笑出声,双手自然而然环住他脖子,“你以前也这么抱过我呢,那是好久之前的事了。”
翁墨规看了眼还有些距离的尽头,颔首:“嗯。”
从那次刺客潜入清王府行刺被莉言拦下后的那一年,翁墨规便很少再抱过她,一则是因为莉言那会儿已经在开始重新适应着走路,二则乃,真的没有什么理由可以大摇大摆就抱她,太过贸然,整个王府估计都会传遍各种流言蜚语。
大洐规矩不严,但大家心里头,多多少少还是介意。
所以翁墨规从来都只是敲敲她脑袋会捏捏她脸,并不会做出太多逾越的事。
而此时此刻,这里就他们两人,影卫都在忙着收拾躲在暗处之人,护卫也还在处理刺客,他可以很放心的抱起她,拥她入怀。
莉言眼珠子一转,笑容狡黠:“嘿,墨乌龟,我告诉你一件秘密要不要。”
翁墨规见她这笑容就觉得她肚子里又有坏墨水在翻滚看,但也无妨,他便大大方方点头。
莉言见他同意便凑近他耳边,微微眯起眸子,在幽暗中看不出什么情绪,倒是脸颊绯红得艳丽:“你是除视我为亲女儿扶养的师傅元辰老者外,第一个抱我之人,很荣幸有没有。”
翁墨规脚步一顿,觉得耳畔有些痒,不由蹭蹭莉言鬓边,脸已经发烫,但还是强装镇定:“哦,所以呢。”
“所以啊,墨乌龟。”莉言靠在他颈窝,紧紧抱住他,“那都是骗你的,我逗你玩呢。”
“……”翁墨规很想揍人,该死,自己还真当真了。
莉言唤他:“墨乌龟。”
翁墨规光发闷火,便随口应了句:“什么?”
莉言却抬起头,身子稍稍往后,平视着面前依旧青稚少年,笑意微浅,脸上淡淡红润:“别害怕,即便没有我,以后你也会有更好的,祭司有很多,你知道对吧。”
“什么意思?”翁墨规皱起眉头。
莉言却道:“放我下来。”
翁墨规死死抱住她:“先把话说清楚。”
莉言只是平静看住少年双眸,语气带上几分冷意,一字一顿道:“放我下来!”
翁墨规眉头紧锁,最后还是弯腰将她放下,莉言稳住身子,弯腰抚平衣裳皱褶又理理兜帽,走近翁墨规,在仅离半步之地站定。
“东宁城里有很多刺客对吗?”虽是问,但神情却是肯定。
翁墨规迟疑一会儿才答道:“嗯。”
“影卫和护卫都不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是同一阵营的,利害相连。”莉言伸手握住翁墨规指尖有些冷的手,“等一会儿,可能会有很多很多刺客冲过来,别问我为何会知道,你只需明白,我想保护你,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无论你做出多少坏事,我都愿意站在你身边。”
莉言兀自露出笑颜,在雨雪中,愈发温暖,几乎令人沉沦:
“翁墨规,哪怕死,你只能死在我手中,谁也不能动你。”
翁墨规手不由下意识握紧:“喂,呆木头,别玩了,这个时候别开这种玩笑,我都没察觉到有别人的气息,怎么可能会有刺客。”
莉言问道:“你相信我吗?”
“……有时候信。”翁墨规故作轻松道,“毕竟你经常戏弄人,我都常常被你耍得团团转。”
“那是因为你乐得给我逗而已,我知道的,你只想让我开心罢了。”莉言轻轻按了按他的手,眸子倒映出少年的面容。
这个人,多少年来都陪伴着自己,从最初的稚嫩,到如今渐渐沉稳,虽然还是很小家子气,喜欢和自己拌嘴,喜欢用嫌弃的话来说自己,但是……
“在我心里头,你和铭天宗一样重要,你是无可替代的,翁墨规。”
莉言在他稍稍诧异的目光中,踮起脚尖,吻住他被雨雪淋得渐冷的侧脸,不是蜻蜓点水,而是深深地,深深地吻住。
红衣艳丽无比,翁墨规眼中几乎只看得见那身红衣,大脑几乎是一片空白,但旋即,紧紧抱住了莉言。
没关系的,她就在自己怀里,哪里也没有去,还是暖暖的,有温度,不是冰凉的躺在雪地里,一如当年。
所以,别担心。翁墨规努力压下心中的不安,只想牢牢拥住自己最在意的莉言。
她很笨,但又不是真的笨,大智若愚,说得大抵是这样的人。
她会笑,笑意里,看不清任何情绪,干净纯粹,但却带着疏离和冷漠。
翁墨规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了,她根本就没那么平易近人,她会任何人都很好,但除非真的认可,否则不会轻易打开心扉。
“莉言,我不用你保护。”翁墨规睁开双眸,眼里是坚定,“而你,只需要站在原地被我保护就够了。”
这句话,让莉言怔住,当初他第一次说出这句话时,是在夏日,阳光明媚,几乎可以灼伤她的双眸。
她难得出房门,坐在树下歇凉避暑,结果清王府又潜入刺客,但这回,被抓住得很及时。
但那日,莉言还是听到看动静,便想去看看怎么回事。
而翁墨规已经匆匆走进蔓娪院来到她跟前,看见她平安无事,看见她露出笑容,松了口气。
她问出什么事了?因为莉言看见翁墨规手臂上的上,浅浅的一道痕。
那时他说:“呆木头,你只需要站在原地,被我保护,就够了。”
莉言恍然想起,这一日,原来离那时冬雪纷飞,她将刺客击败自己重伤,还没多久。
他在成长,功夫变得越来越厉害,连陈少傅都感慨英雄出少年。
但是莉言知道,他只想保护自己而已,但她从来都不说出口,也不道谢。
没必要啊。因为翁墨规也知道自己的别扭,明白自己的没心没肺。
“即便有什么事,我现在无法独自扛下去,但是。”翁墨规抱紧莉言,“我可以和你并肩而战,直到我真正强大的那一日,所以别想一个人承担所有。”
莉言抿住唇,不语,点头。
她的师傅没有告诉过她相信别人,他只跟自己说,别去依靠别人,那都是虚假的,没有人能永远陪伴她。
莉言曾经想,是的,没错,师傅说得的的确确有礼。
但如今,她想去试着依靠翁墨规,不为别的,只为这个少年,想保护自己,这一保护,就是那么多年。
岁月匆匆,要有多幸运,才能遇到珍视自己,爱护自己的人呢,莉言不知道,但至少现在,这个人就站在自己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