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言因六皇子翁墨规提出要到外边走走的事吓得半夜都睡不着,毕竟他翁墨规可几乎从没带自己出去玩,一般都是陈少傅开口或自己死缠烂打才能得到同意,否则绝无可能。
大抵这转变太可怖,莉言第二日忍不住叫来御医让他给翁墨规把脉,看看是六皇子哪里有问题。
御医奇道:“六殿下根本没事儿,他身子很好啊,倒是姑娘,您脸色怎么如此难看?没睡好吗?”
翁墨规听到后硬给莉言灌了一碗红枣桂圆枸杞汤,再让御医开几贴安神茶。
莉言被那碗红糖加得有点多的甜汤给伤害到,而且因为喝之前又吃了糕点,现在撑得难受,便同翁墨规说,要去书房翻几本经书熏陶一下自己。
翁墨规看她着实吃撑,才勉强颔首,但出门前仍让木檀多给她家几件衣裳。
莉言怀里还抱了个暖手炉,穿得已经十分多,听到还要再添,赶紧道:“我真的很热,所以殿下您饶过我行不。”
“万一染上风寒怎么办。”翁墨规鄙夷地打量她几回,“就你这样十年都待屋里的人,出去没准便打喷嚏了。”
莉言再三同他打包票:“安心吧,我只会打哈欠,这儿离书房也近,很快就能回来了,您老别再折腾行不。”
翁墨规实在很想将茶盏丢她脑门上,但特只得忍,要知道呆木头一到冬日里反应就慢成蜗牛那样。
“赶紧去吧。”翁墨规烦躁地摆摆手示意她离开,“真是烦死人。”
莉言走前还不忘恶狠狠打他脑袋一拳,然后脚底抹油飞快跑了,连影子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翁墨规揉揉头,也没怎么当回事,只让还没反应过来的木檀红芍二人快追上去,否则依莉言那性子,估计自己就可以玩雪玩疯。
竹青看一群人匆匆忙忙离开,屋子里顿时静下来,不禁露出笑意:“姑娘还是同以前那样啊。”
“太爱令人操心了,铭天宗真是不会教弟子。”翁墨规撇撇嘴,“一会儿就发呆得跟个木头似的,一会儿便成疯丫头,真不晓得谁惯出来的臭毛病。”
竹青失笑,还能有谁,无非就是六殿下您吗。但这句话她没能说出口,最近常常如此,话到嘴边,却忘了究竟该如何说,怎么讲。
她总是会回想起那年冬日,漫天白雪飞扬,尖叫,鲜血,紫纱女童不可置信睁大双眸,所有人都在害怕,胆怯,她也不例外。
那场白雪究竟掩埋了多少往事,竹青从来都不敢去想,她恐惧去回想。
“别想太多。”翁墨规放下手中茶盏,仿佛察觉到她想法般道,“我已经完全没事了,这一切都成过去。”
竹青挤出笑颜道:“殿下当真已经长大。”
他渐渐蜕变,不是那个会甜甜地喊着她名撒娇的小皇子,也不再会蜷缩在角落害怕流泪,他已走向远方,而她还留在原地停滞。
翁墨规看向照顾了自己十几年的竹青问道:“你还记得曾莘珠吗?”
竹青身子不由僵住。
翁墨规神情平淡补充道:“就是当年那个被我险些杀死的紫衣小姑娘。”
“啊咧?”
莉言抬起头,看着坐在屋檐上,依旧青衣薄裳的行之先生正笑容浅浅朝自己招手,莉言脚步顿了顿,觉得先生笑得不怀好意,可转身就走也不大好。
纠结一会儿她独自才悠悠走过去,木檀和红芍根本还在后面的后面,四处寻她踪影。
“先生,可有事?”莉言问道。陈少傅离开府里后,行之偶尔会出现教教她一些书,但更多时候都是不见人影,所以此时突然出现,反而让她讶异。
行之轻轻笑了声:“六皇子说过几日要带你出去玩?”
“……是的。”莉言并没有多想便直接颔首,反正这也非大事,需要保密,说出来也无碍。
行之却挑眉,笑意渐浓,犹如笔墨在宣纸上散开,却琢磨不透是何意味,而他俯视着屋檐下的绯衣姑娘,仿佛一如既往坐于高台看好戏,开口道:“六殿下倒任性,为了带你出去,干脆把所有要紧事全都推后。”
莉言眨眨眼,连笑都未变分毫:“先生是何意思?”
“无需我多说你亦懂得。”行之单手支腮帮子,散漫道,“元辰长老曾同你说过吧,聪明人才会装傻,莉言,所以你一直都是聪明人,但够了,毕竟我也是聪明人啊。”
莉言只是看着他问道:“先生,你今日找我究竟所谓何事?”
“也没什么。”行之耸耸肩,“我要出去外边游玩了,所以过来跟你说一声。”
莉言摆摆手:“先生好走。”
行之显得有些失望:“就这样?你不问问刚才的事吗?唉,亏六殿下待你这么好,结果极却如此薄情寡义。”
“先生,麻烦您先去死十遍再回来好嘛。”莉言面无表情继续摆手,“记得回来后同我说那些趣事,再见。”
行之并不搭理她的逐客令,接着含笑道:“嘿,阿言,有没有人认认真真跟你说过你冷血啊。”
“没有。”莉言将披风兜帽带上,一阵风恰好从她身后吹来,“我多活泼开朗讨人喜欢,怎么可能冷血。”
“那可定说过你厚脸皮。”行之觉得她脸皮愈发跟城墙一样难以倒塌,且有一直维持下去的可能。
莉言点头:“很多,但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哪里厚脸皮了。”
“……”行之决定回到之前那些话讲下去,“真的不想知道六殿下为何把事挪后而陪你出去玩的缘故吗?”
莉言垂下头看了看地上,似乎在找什么,语气却是轻松:“有什么好知道的,他想说,终有一日便会说。”
所以,自己只需静静等着即可,其他事,都与自己无关。
“预料之中呢。”行之悠悠道,“看似情深义重,实则冷漠,贪生怕死又随心所欲,而且喜欢一意孤行。”
“莉言,你根本从一开始,就不信任任何人对吧。”行之眸子渐渐暗沉下来,“实在违背铭天宗……”
“啪!”雪球正中脸门,莉言讶异地睁大双眸,还保持着掷雪球时的动作,雪从行之脸上滑下来时,她才回过神来大笑。
前些日子便开始断断续续下雪,到今日雪都铺上薄薄一层,拿来做雪球也算勉勉强强。
“哈哈哈,终于投中了!”莉言抱着暖手炉蹦起来,要知道以前跟翁墨规玩丟雪球她就没赢过,永远都是被砸中脑袋的那个,可凄凉。
行之缓缓将雪抹下来,面色如霜,笑意还僵在嘴边:“莉!言!你是太久没受罚,皮痒了对吧。”
莉言心一咯噔,赶紧赶紧摇头:“先生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我只是失手,您别生气啊。”
“我看你根本是有心。”行之用宽大袖子抹着脸,语气渐冷,“今日给我去做五百遍御龙控穴手,不好好罚你几遭,还真是立马上房揭瓦。”
莉言还没来得及安慰行之先生一番,好让他撤回惩罚,便听见木檀在后边连声唤她,还有几个丫鬟也跌跌撞撞往这儿跑来,急得跟锅里蚂蚱似的。
她这次去书房并没有走平日里常走的路,而是特意绕了一大圈,毕竟太无聊了,才不愿终日待在屋里。
大抵是突然换路,让人意想不到,所以她们到现在寻到自己也不算迟。
“先生您息怒,弟子今日做完便是。”莉言恭恭敬敬朝他揖理,姿态放得极低,“弟子方才一时玩心兴起失手,还望先生您莫放在心上,免得扰您的好兴致。”
行之看她半晌:“嘴那么甜,是想起我今日要离开的事吧。”
莉言笑道:“先生英明,先生最聪明了。”就是因为如此自己才那么谦卑有礼啊,等先生走后,谁会来看自己练御龙控穴手,哈哈哈。
莉言在心里仰天大笑三声,但脸上硬是没表现出半分。
“也罢,我大人有大量,这回就饶你一次,下回再胡闹,看我不收拾你。”行之先生摆摆手让她离开,但嘴里还不忘叮嘱道,“之后出门时当心点,别被人拐了。”忽然一顿,换口道,“你莫去忽悠旁人,届时人家恼羞成怒想不开可就不大好。”
莉言点头点得特欢,在行之讲完后便再作个揖礼,才小跑过去,但跑到一半时却突然回过头。
兜帽下,鬓发墨黑,耳坠流转着温润玉光,她的容颜如白玉镂花,在绯色披风中衬得愈发冷丽起来,唇绽开笑意,在细雪纷飞中渐渐模糊。
“先生,天下女子秘密多,可不是您能参透的,所以,”莉言的声音响起,似万花初盛,轻轻地,散在雪中,“勿思,勿寻,勿靠近。”
“游山玩水时要当心喔,弟子先行一步离开啦!”莉言转头,匆匆向木檀那边跑去,绯色披风在雪中明艳刺眼,却又仿佛转瞬即逝,如同春花枯败。
行之望着莉言身影走远后,才站起身来。方才想多了吧,看见她背影,居然有种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