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将过,莉言坐在榻上看书,都觉得有些冷。
木檀道:“姑娘,进屋子去吧,万一染上风寒可就糟了。”
莉言望向四四方方的天,灰蒙蒙,连绵万里,倒显出几分阴沉来,半晌她才颔首:“也对,风吹得怪凉飕飕的,还是回屋里看话本子吧。”
“冬日就快要到。”红芍赶紧将披风给莉言裹上,“姑娘您今早上起的早便也罢了,可您连中衣都没穿就走下床,真是吓坏奴婢们。”
莉言嫌弃的将披风拽上来些:“我又不娇贵,你们真没必要操心。”
木檀蹙眉道:“若被殿下听见此话,他非得生气说您一顿,女孩子家,哪个不是金贵的。”
“金贵?”莉言自己站起来,闻言却眯起眸子笑了,像只晒着太阳慵懒,至极的猫儿般,叫人喜爱,“六殿下前几日回来还打我一拳呢,这怎么叫金贵?照我说,六殿下半分都没有怜香惜玉,亏他还读圣贤书多年。”
木檀很想说殿下其实很好,而且若不是姑娘因忽然间吃坏东西肚子疼得到处打滚,殿下回来后知道此事,又去看过姑娘惨状,也不会气得把底下人都狠狠罚了,御医都没能幸免受到些牵连。
直到姑娘可以下床蹦哒,六殿下才动手教训她,但那也不能说是教训,毕竟殿下只轻轻敲了敲姑娘额头,说上几句。
木檀欲言又止,红芍已经将话头转到别处:“姑娘,六殿下说同玄远大将军谈事不会谈太久,夕食要回来吃,您说该准备些什么好。”
“唔,不要有辣的,让厨房弄些酸甜开胃小菜,就快换冬日,再做点汤。”莉言将书抱在怀里往屋子走,“翡翠玉虾和鱼香肉丝,都做一份,还有螃蟹,这个时候吃螃蟹不错。”
红芍笑着点头,姑娘当真了解殿下,说的全是六殿下喜欢吃的东西。
莉言脚步蓦地一顿,回头问道:“玄远大将军的孙女是个哑巴?”
“啊?是呀。”木檀答道,“玄远大将军膝下就那么个孙女,虽然说不了话,但生的很好,又知书达礼,倒是好姑娘,姑娘您怎么知道她口不能言?”
玄远大将军府邸就建在长安,与清王府倒近,然木檀红芍等人几乎没跟姑娘提过他们的事,毕竟姑娘也不用和其他小姐往来,且将军府素来风平浪静,也没大事发生。
莉言面色无异问:“就偶然间在皇宫听过,话说玄远大将军没有其它儿子女儿吗?怎么孙女就一个?”
她当然没可能说出之所以知道那人是因为自己被糕点噎着,吭不出声,曾家大小姐和其他人还把自己错认成她的缘故啦,丢脸的事,就让它随风散去吧。
木檀没察觉到姑娘此时此刻的想法,只老老实实答道:“玄远大将军几个儿子都葬送在了战场,有两位本来好不容易定下亲事,结果……至于女儿,大将军就一个女儿,嫁出去后的第五年便出意外去了,夫君也在三年后走了,剩下便是大将军孙女,凌婉尔。”
“名字倒好听,想来人也温柔。”莉言将书放到旁边,坐入梨花木椅里,“玄远大将军已远离朝廷过清闲日子了吧,我记得皇上还重赏过呢。”
木檀颔首:“姑娘您没说错,大将军确实已在长安安享晚年。”
莉言摸摸下巴沉思,即是如此,玄远大将军为何突然要请六殿下去将军府聊聊天,喝喝茶,难不成……
莉言感觉心咯噔一下,抬起头问道:“木檀啊,凌姑娘今年芳龄几何?”
木檀正在给她倒茶,听罢便道:“十四五吧,和姑娘您年岁也相差不多,怎么了?”
莉言抱着茶盏沉默半晌,抬眸看她们两人,表情神秘莫测,其严肃前所未有以至于让二人屏住呼吸,莉言这才开口问道:“凌姑娘,她说婚事了没?”
“……姑娘,您该不会想给殿下挑正妃吧?”木檀哭笑不得道,“家中子女定要由爹娘长辈说婚娶,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是这个道理,寻常姑娘家,除非个别因家中问题,否则都不能去管那些婚事的。”
莉言摊摊手:“我只是好奇而已啦,别太当真,六殿下的事,自然有皇后娘娘和皇上操心。”
红芍问道:“姑娘,铭天宗女弟子或男弟子可以嫁人娶妻吗?”
“我没跟你们说过么,除了已定下位置的祭司,其他人皆为自由身。”莉言看见红芍傻愣愣地,便晓得她这些日子忙得忘记了,“宗里女弟子嫁人开店的很多,成为祭司却寥寥无几,男弟子几乎最后都各有其职,所以娶妻的,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红芍道:“没有成为祭司很可惜吧。”毕竟那可是受万民敬仰的位置。
“那是自然。”莉言倒显出几分云淡风轻来,“人各有命,并非一定坐到祭司位置便圆满了,开心就好,死活逼着自己也多大意思。”
木檀想起某日六殿下和姑娘吵起来,结果不欢而散,但其实更多的是六殿下在生闷火,彼时她们在屋外,没听太清楚,但她估摸着,应该是姑娘说到日后离去之事发火了。
“那姑娘更想当祭司还是嫁人?”木檀绞尽脑汁苦想半天,才小心翼翼问道。
莉言说:“自然是我师傅希望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不过你这问题怎么跟六殿下一样。”后半句是小声嘟囔,但木檀已经听见了。
木檀擦擦冷汗:“元辰老者肯定更希望姑娘当祭司。”
“不一定。”莉言摸摸下巴,沉吟道,“也许师傅想看我跟寻常女子那般嫁人生子,其实我觉得那也不错,至少我可以教孩子喊阿霓作大坏蛋,而且依阿霓性子,肯定不会打孩子。”
莉言露出笑容,笑得春风拂面,简直让木檀和红芍皆不禁打个寒噤。
黄昏将近时,六皇子才匆匆回来,莉言坐在桌边,两眼直直盯着热气腾腾,刚刚端上来的菜。
虽很专心,但还是分神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打招呼:“哟,壮士,来得正好,可以吃饭了哟。”
翁墨规抓住后领将她从桌上提起,倒也没生气,可依旧沉声警告道:“说了很多回,不许趴桌上,半点姑娘家的模都没有,简直丢人丢到家。”
“有什么关系。”莉言端坐好,看着翁墨规洗净手擦干后坐到对面椅子上,好奇问道,“玄远大将军找你什么事啊?”
翁墨规抬眸看向她:“你不是对这些没兴致吗?”
莉言板起脸反问:“谁说的。”
“我第一次出远门回来后,你除了找我要糕点和零嘴,什么都没问,之后也是,提都没提起过。”翁墨规拿起筷子,脸色如初道,“种种迹象告诉我,你对那些事根本不上心。”
至于记得清清楚楚吗,莉言心平气和开导道:“我就一时兴起而已,你到底说不说。”
“也没什么,玄远大将军只是问了我边疆的事。”翁墨规刚想夹菜,莉言已经不动声色地把汤推过去,示意他先喝汤,“他虽在长安安度晚年,但对边疆是否平心还是很上心,所以才寻到今日请我过去,顺道跟我说说一些战术。”
“殿下你也想去边疆上战场。”莉言连疑问口气都没用,直接肯定说出口,“也对哦,男儿志在四方嘛,我以前几个功夫好的师兄都说过,此生必要打过一次战保家卫国什么的。”
翁墨规执勺的手一顿:“嗯?那你有跟他们说什么吗?”
“我说,想打战,光有功夫没脑子的注定只能当个小兵,没功夫有脑子的是纸上谈兵的笨军师,如果想当将军,就得又会功夫又有脑子。”莉言笑道,“然后我对他们讲,你们连二师姐都打不过还是在墙边站着静静吧,天还没黑呢。”
翁墨规问:“……他们没生气?”
“生气了,所以我用迷烟散把他们统统放倒。”莉言理所当然道,“那时候他们还太笨,难道有错?事实胜于雄辩,所以我是对的。”
“……”翁墨规却注意道到另外一个问题,“你在铭天宗哪里来的那么多蒙汗药和迷烟散。”
莉言将碗里一小半的汤喝完,听罢,便老实回答:“炼药阁,振源师叔,他送说我拿去玩,他真是个好人啊。”
够了,铭天宗里的祭司怎么都如此惯着莉言这个小字辈,简直把人惯得愈来愈歪,尽学好不学坏。
莉言夹起翡翠玉虾,见他脸色有些扭曲便唤道:“六殿下,吃菜啊,你不喜欢吃?”
翁墨规敛好表情才动筷子,毕竟这些菜都是他所喜欢的,而且开胃,这几日舟车劳顿,累的他什么都不想吃。
莉言吃得乐不思蜀,饭后才回想起自己本来要问的事:“六殿下,你见到玄远大将军孙女了吗?”
“没有。”翁墨规没太注意莉言期待的模样,只想了想道,“似乎听将军说,她被别家大小姐邀去赏花。”
“赏花啊,真没意思,我情愿把花拿来做糕点吃。”莉言兴致缺缺道,她就是一俗人,所以不明白那些大家闺秀什么想法。
翁墨规漫不经心翻着书:“皇兄说立冬时会带霓轻来长安,届时你可以和她到外边走走。”
莉言本来正伸手去接红芍递过来的话本子,闻言一惊,书啪的一声掉地上,翁墨规抬头,便看见她呆成木头样。
“六殿下,东西不能乱吃,话也不能乱说啊。”莉言怔怔道,“而且依阿霓性子,她没可能无缘无故出皇宫。”
“你管那么多干嘛。”翁墨规将书拾起抖了抖灰,卷起来敲敲她脑门,“五日后准备一下。”
莉言便傻呆呆看着面前人:“要做什么?”
“迎冬庙会。”翁墨规兀自笑了笑,“带你出去玩,开心不?”
莉言沉默半晌,突然伸手去摸他额头,十足怀疑问:“六殿下,您是受什么刺激了吗?”
翁墨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