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第二天,当沈斯年来找她,提出让她为他的病保密,“因为,从小到大,连我的家人都不知道,除了我妈妈,我妈妈把我保护的很好,她希望我在别人眼里是一样正常的”。
这个何劳你说。妈妈回答。
她那小学同学,自从发病之后,就立刻转学了,再也没有出现过。她记得,那女孩个子高高的,眉目婉媚。这种病,治不好也死不了,摧毁的不仅是人的身体,还有人的自尊心。那脆弱的,透明的,冰棱一般的自尊心。
或许有人会说,自尊心算什么呢,但是,对某些人来说,那就是一切。
沈斯年说要谢谢她,说着,轻轻从指间脱下一枚戒指:不值钱的,戴着玩吧,这颗红豆倒是我自己在南方找来的。
这戒指确实像个不值钱的样子,白金的托子,简单大方,上面镶嵌的红豆倒是又大又圆又嫣红嫣红的,颜色很正,与普通看到的红豆色泽不同。
妈妈甚至还想,怎么用红豆做戒面,有点儿戏,它毕竟是一个和黄豆,绿豆一样的阿物儿,要是弄碎了岂不是糟了?
还有,这沈斯年是个有心思的人。知道如果送她一份厚礼,那就显得是在收买她了,他料定她也不会接受,于是,索性送她一个不值钱的小玩意儿,让她推辞不得。但是,从他的手指间直接脱下了送给她——是不是有点类似于北静王直接从腕上取下那串著名的鹡鸰香串珠子,直接送给宝玉一样。
妈妈不是林黛玉,不能那么任性,直接掷了,说,“什么臭男人拿过的,我不要它”。她只好接过,把它攥在手心里。
真的不值钱,戴着玩儿吧。沈斯年再一次嘱咐道。
很久之后,妈妈才明白,他说这话的意思,还有,这戒指里暗藏的玄机——当然,那绝不是红豆生南国,此物最相思之隐喻。
最近,妈妈发现馆里的老金和影子似乎有状况。
老金据说是京城名门后裔,旗人后来改姓金的,大都是皇族了。这老金也不知是哪一枝的,反正他看起来也挺儒雅的,为人也很谦和,特别是那一口京片子,特别悦耳。老金说,现在“北京人”说的“北京话”,那搁从前,就是乡下话,真正纯正的老北京话,你们这些孩子,听都没听见过呢。
老金有些词语,确实大家都第一次听,比如说伯伯,现在人都喊“勃勃”,老金偏喊“掰掰”,“我们”,他读成“吾们(正确读音无法书写下来)”,连第三人称“他”,他都用敬语,叫作“怹”。
大家都承认老金有学问,雅致,妈妈没想到他也会和年轻女孩儿玩风弄月的。那是在饭厅里,大家都在吃午饭,影子吃得少,很快就吃完了,手里拿着折扇在扇风,老金过来,似是有意无意地问影子借扇子看,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他把一个折叠成小方胜儿的纸条夹在了折扇里。
没有人发现这两人的小把戏。除了妈妈。
妈妈有点失笑。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有人玩这种18世纪欧洲贵夫人沙龙里玩的把戏,老金也忒古典了一点吧。
过后一个人仔细一想,这样也好,至少在手机上就没有任何痕迹了。反正,任何事都有他的破解之法,你有张良计,我还有过墙梯呢。
那么,影子是怎么想的,她是“引郎上墙我抽梯”吗?
反正,这两人大约都是风月高手,大庭广众之下公然调情,犹如一组漂亮的男女双人花式滑冰,姿态花哨,却稳稳落地,流水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