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直,你又输了,”曹冲将手里的一子,潇洒地扔进罐里。
“能僵持这么久,我也是有些进步,”文直丝毫不见输后的恼羞成怒,反而一脸笑意。
“你倒是心宽,”曹冲躺在榻上,看着枝叶间透出的阳光,不时眯一下眼睛。
“仓舒你就一点不在意此战的胜负吗?”文直笑眯眯地躺在另一张榻上无比惬意。
“哦,文直既然如此问,那你可是有什么想法?”曹冲饶有兴致地听他接下来所言。
“你这种表情,在我这种跟你朝夕相处的人这里,总觉得又被你坑了,”文直眯着眼睛,掩藏着狡猾的笑意。
曹冲翻个身,“那就不说了呗。”
文直摇摇头,“袁本初必输,”他眼睛熠熠生辉,带着一种迷人的魔力。
曹冲扭头跟他相视一笑,一切就已经心知肚明。
原本僵持的官渡之战,在许攸到来之时有了转机,十月里曹操突袭袁绍乌巢的粮草,胜败就此尘埃落定。
任外边战事如火如荼,曹冲只是和文直窝在沁芳院内一角,偷得浮生半日闲,不时博弈几局,尽管每次文直都要输上几子,却依旧兴致高昂。
袁绍一死,军心溃散,曹操带着兵马一路摧枯拉朽,将剩下的残军败将收入囊中,北方统一之势,成为人尽皆知的饭后谈资。
近几日曹冲开始对一家距离很远城西头的糕点赞不绝口,每日都忍不住差遣文直走路过去,早早排队带回来。
“可不许让别人看到,”曹冲威胁着。
“仓舒,你每一次都能刷新我对馋的新定义,”文直无奈又宠溺。
看着远去的文直,曹冲席坐在树荫下,呼唤出大白,摸摸已经长大的白虎,心中一阵爱怜。
“大白,今天你就出府去吧,不要再回来,”曹冲轻声耳语,“来人啊,将白虎放入山林,记得注意好安全,事后给我禀告。”曹冲起身冷声吩咐。
大白毛茸茸的小脸,人性化的写满委屈,却依旧无可奈何、充满灵性地乖乖跟着侍卫,它不时回头看看曹冲依依不舍终归……离去。
好在这个侍卫一直照顾大白的起居,早就有了感情,曹冲倒是不担心大白的安危。
然而……历史留给曹冲的时间……不多了。
北方初定,四海归一,曹操忙着收复俘虏,绞杀袁绍的几个儿子,几乎整月不在府中。
曹冲依旧每日软磨硬泡,让文直前去跑腿,买糕点几乎成了文直的习惯,每次看着曹冲一点不剩的吃完,他总是露出会心的笑容。
曹冲每天都在沁芳院不愿意出门,有时候他时常看着自己的双手,到底是什么将一个朝气蓬勃的孩童消耗到如此模样?
答案……无人知晓。
他在等,等一个时机,等着历史给曹冲的命运。
这天,曹冲按例静静地躺卧席上,不辨喜怒。
“二公子,您不能进去,”侍卫恭敬却坚定的声音传来,丝毫没有放行的意思。
“让开,”冷冷而简洁的话语,倒是他的一贯作风。
侍卫为难,却依旧坚守着岗位,伸手拦截。
“让他进来吧,”曹冲起身坐着,该来的还是要来了。
‘砰’,大门应声而开。
少年,不,已然是青年的曹丕,依旧周身冷冽,气质非凡加上俊美的外表,果然是人大十八变。
“坐吧,”曹冲腾腾地方,大方地让出一席之地。
曹丕也不客气,直接坐了下来,“冲儿……”
“叫我仓舒,”曹冲神色无他,纠正着。
“冲……仓舒,我……”曹丕吞吞吐吐。
“我认识的子桓哥哥,从来就不是这么婆婆妈妈的人,”曹冲盯着他。
曹丕瞬间无所遁形,“我们……我们喝一杯吧,”曹丕面色带着一丝不自然,拿着酒壶的手都在颤抖。
曹冲似乎无知无觉,笑得格外开心,飞速伸手夺过酒壶,仰头‘咕咚咕咚’一饮而尽,给曹丕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子桓哥哥,你还是不擅长撒谎啊!”曹冲苦笑着,吐出一大口血水。
曹丕眼泪若断了线的珠子,不住地流了出来,“冲儿……冲儿……我……我……”
“不管是谁的授意,子桓哥哥,你不是默认了吗?”曹冲用衣袖擦擦不断吐出的血水,脸上一阵哀戚。
“主使者是谁?卞夫人吧!”曹冲不是反问,而是肯定。
曹丕衣衫散乱,形象全无,带着无比痛恨和自责,声音哽咽着断断续续,“可是我……忍不住……喜欢你,冲儿,你知道吗?”
曹丕一边小心翼翼地靠近曹冲,一边继续诉说着,困在他心中缠绕多年不散的梦魇。
“你是我弟弟,我弟弟啊,我却喜欢你,我每日每夜都在煎熬,不管是什么原因,我是不是很龌龊,”他有些疯狂地哭诉着,眼睛里带着渗人的血红。
曹冲轻轻绽开一抹苍白的微笑,用鲜血沾满又颤巍巍的手,轻轻地抚上了他的脸颊。
“所以啊,我不怪你,冲儿什么时候愚笨过,在我看到何婉儿时就明白了一切,你啊!你只是……太孤单了,”曹冲喃喃着,语气温和没有一丝怨念。
恍惚中一如曹冲初见的那个少年,母亲不宠,父亲不重视,只能静立一旁冷眼看他人欢喜团圆。
曹丕渐渐癫狂的神情突然冷静了下来,他做了什么?他怎么扼杀了他世上仅有的温暖,他怎么能这么狠心,他到底怎么了。
“冲儿,冲儿,”他一遍遍轻声呼唤着,如情人间的呢喃,声声催人泪下。
“子桓哥哥,也许只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呼喊你了,如果有可能,不要伤害子建哥哥还有周不疑,对了那个‘假子小儿’也捎带上,”曹冲笑容灿烂,却忍不住涌出无尽的鲜血。
“仓……舒……”文直手中的糕点掉落在地,滚落在脚下碎成点点碎屑。
“文直啊,”曹冲笑得一脸灿烂,随手擦拭着鲜血,却把脸颊越擦越脏,“我好像吃不了了呢!”
“你骗我的对不对?对不对?”聪明的少年立刻想清楚所有,眼泪汹涌而出,“你早就计算好了,对不对?从半年前,你就想避开我是不是?”
少年如呵护世上的珍宝一般,从呆愣的曹丕手中,轻轻将曹冲拥入怀中。
“为什么你要这么聪明,聪明到心疼,你考虑到了所有人,那你呢?你呢?”少年平日里冷傲的神情消失不见,此时崩溃大哭的如小孩子一般。
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纯净美好的小陪读,没有阴谋算计,温暖如初。
“我说过,你以后不要哭这么丑,呸,本公子看不起你,”曹冲有气无力地说道。
“文直,把那个碍事的家伙带走好不好,”曹冲逐渐眼神溃散,目光无神,“你不要违背我,不然你以后就不要追随我了。”
文直知道他的心思不容违背,一边擦着掉下的泪水,一边恶狠狠地带着曹丕出门外。
“不,我不走,我不走,冲儿,冲儿,”曹丕癫狂地大喊着。
“曹丕,老子要不是因为仓舒,早就宰了你了,给我闭嘴,”受曹冲传染颇深的文直骂骂咧咧,恶声恶气地带着曹丕远走。
真好,人都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