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的度过,却发生了一件让曹冲措手不及的事——环夫人生病了。
曹冲每天都强迫自己要振作起来,撑起这一方天地,日日都按时前去侍疾,悉心照料。
尽管曹冲自诩医术无双,但是却发现有些事情是强求不来,内心的无力感让他避无可避。
“公子,”莹儿神情哀戚,“夫人自知有这么一天,托奴婢来告诉你原情。”
原来环夫人自从儿子丢失之后就埋下了病根,每日里思念过度夜不能寐,在没找回曹冲之前,许多大夫都说回天无力,结果好在真的找回曹冲了,环夫人的心病一除,竟然日渐转好了。
可惜天不遂人心,曹冲的荆州之行,外边的冷嘲热讽,让环夫人旧疾复发,加上这几日的风寒,这次……
莹儿的哭声离曹冲越来越远,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曹冲脑海中一直回荡着那个美丽贤惠的女子,她总是温柔地喊他:冲儿。
让曹冲享受到世间最难得的母爱,现在连她,都留不住了吗?
为什么?为什么?曹冲疯狂地跑在演武场上,在滴水成冰的风口上,就是士兵都没有几个。
一圈,一圈又一圈,曹冲始终不肯停下,仿佛不知疲惫,终于在跑了不知多少圈后脱力跌落在尘土中。
曹冲索性躺在地上,过了很久,才缓缓地爬了起来,打起精神回到住处换了一身衣服,又随手折了几支开的正艳的梅花,抱着去了环夫人房中。
“母亲,今日可好些?”曹冲一边关切地询问,一边自己亲手将花枝插进瓶中。
“傻孩子,忙你自己的事情要紧,我这里不缺人伺候,不必日日前来,”环夫人一脸慈爱地看着曹冲。
曹冲坐在床边,趴在环夫人的床头,“冲儿也没办法,感觉越长大,越依赖娘亲了,可不许嫌我烦,”说罢一脸的憨笑。
环夫人忍不住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伸出苍白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曹冲的脸颊。
曹冲轻轻地吸了一下鼻子,拿着环夫人的手放在脸上,最近娘亲昏睡的越来越频繁了,内心忍不住一片凄惶。
一旁的小丫头忍不住看公子这样伤心,红着眼圈,低声说道,“夫人嘴上没说,每次看到公子,笑容都多了不少。”
曹冲依旧没有表情,只是怔怔地拉着环夫人的手。
“我这是又睡着了?”环夫人半响醒来看着曹冲。
“冲儿只是一个闪神,娘亲就要提醒一下啊,”曹冲笑着拿过身后的药碗,试了试温度,“母亲,先喝些药,”他小心翼翼地拿着勺子,一小口一小口喂着环夫人。
此时的环夫人就像一个孩子一般,乖乖地张口喝着,眼神却一直不离开儿子,舍不得松懈一下,曹冲忍着眼睛的酸意,耐心地喂完药,又服侍她休息,做完这些才轻声走出房门。
今年二月,春回大地,寒意消散不少,关羽不负曹操所托,帮曹操斩杀袁绍猛将颜良,每次曹操来探望环夫人时,看向曹冲的眼光,都带着猛将要被收服到手的自得。
曹冲只是内心叹气,他能来看环夫人,也是仁至义尽了,这样众多的夫人之一,能探望四五次,也是少有了,又能期盼什么!
曹冲只是冷眼瞧着,曹操不时赐予的豪宅美人,甚者加官进爵,连自己斩杀吕布缴获来的赤兔马都转赠于他,看来曹操的血本下的真大,也代表着他的势在必得。
可惜,曹冲就算是提醒也是白费功夫,平白惹人嫌弃,到时他就会知道,有些时候努力越狠,失望就越大。
阳春三月,关羽一声不响地将美人爵印放在他赏赐的大宅中,只骑着赤兔马,带着刘备的两位夫人离开了。
一切于曹冲来说都没有什么关系,他再也顾不上这些琐事,因为环夫人她终归……走了。
明明春回大地万物复苏,为什么曹冲觉得怎么也暖不起来,总以为自己可以一个人笑看生死,结果发现不过是庸人自扰的想法罢了。
曹冲无神地穿过一重重人影,看着一群群忙碌奔波的人群,失魂落魄、不知所措的感觉充斥在全身。
“莹儿,”曹冲招招手,莹儿擦拭着眼泪忙走上前,“待娘亲此事完毕,你出府吧,远远地离开这里。”
“公子……”莹儿眼含泪水,分外惊愕。
“你是个聪明人,有些事情不要多想更不要揣测,”曹冲无力地挥挥手示意她离开。
沐浴、穿衣、装殓……一大堆寻常人家几天所做的事情,竟不出半天就办好了。
虽说只是相府的一位夫人而已,无须大操大办,但念到是曹冲生身父母的原因,总管曹忠客气的前来询问,此次葬礼的规格。
“曹总管,你是个聪明人,以前的事情我不想多说什么,不管你给谁效力,但是这次我不希望娘亲的事情有半点差错,”曹冲盯着眼前看似忠厚老实的中年人。
曹忠内心一个咯噔,他知道什么了?
“娘亲她生来喜欢朴素、安静,简简单单就好了,”曹冲呆立着,抬头望着刺眼的阳光,不欲多说。
曹忠得了意思,按捺下心中的滔天巨浪,忙无声退去。
想必曹忠也是个明白人,不过一天的时间,灵堂、灵棚等一些设施就布置完成。
满堂随风飘飞的素纱,在黑与白之间,斑驳陆离。
曹丕没有想到,再见,竟是如此光景。
没有哭泣、远离喧闹,就那么静静地跪在那里,着一袭素白麻衣,手里只是丢着纸钱往熊熊燃烧的火盆中,那个一个月不见的少年,似乎成了没有灵魂的牵线娃娃,无悲无喜,让他心里一阵发紧。
原本上完香就要离去的曹丕,就下意识的走在了他背后,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出错,本来同样素白麻衣正在招待客人的文直,却怀着敌意走到自己身后。
“二公子,请跟文直到后厅休息,”虽然客气但是疏离不容拒绝,原来几年时间变得不是只有他。
曹丕思前想后,竟发现自己找不到留下的借口,只能木讷地跟着周不疑离开。
“小仓鼠,你……还好吗?”曹植全力反抗卞夫人,甩掉了尾随者,一脸气喘吁吁地赶来。
良久曹冲抬头用空洞的眼神,望了他一眼,嘴唇蠕动了一下,却没有语调,复又机械性地往熊熊大火之中,丢着纸钱。
曹植张张嘴,他又能说些什么呢?他只能对着那个已然成为少年的消瘦背影,呆呆地看了几眼,忍不住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泪水。
这个弟弟……他太苦了……
曹植自觉地走向后厅,那个灵堂里的少年,他没有办法去打扰,也不敢贸然走进他的世界。
这是一个无声的世界,没有哭声和泪水,不似其他丧事一般哀嚎满地,只有曹冲勃然一身跪立在堂前,目光呆滞。
文直将往来的客人接入内堂休息,来时就是如此光景,那个开朗的少年,笑定他人生死,在这么多年的相濡以沫中,两人早已经熟知彼此。
他知他的苦,他亦懂他的忧。
静默无言,两相看。
曹操最终还是让关羽,在过五关斩六将之后,放他离去了。他骑着高头大马,不时回想起小儿的那一番话语,心中倒是没有了多少遗憾。
身边的护卫快马加鞭呈上来一封家书,他粗略一看,信纸脱落手掌,想也不想便拍马飞驰而去。
此时留下一地官兵面面相觑,很快反应过来,“保护相爷安全,”一行人又浩浩荡荡追去。
“司空大人回来了,”一层层的传播,通报进了灵堂。
众人皆急急忙忙起身相迎。
“不必多礼,”曹操拿着香仔细拜了拜,插在香炉之上。
看着那个聪慧绝顶的孩子,曹操不知怎样安慰,有些话谁都明白,可以讲的漂漂亮亮,可真正放在自己身上,就另当别论了!
“父亲,天下格局即将改写,北方终究决出王者,”曹冲突然出声,脸上透着超越世间一切力量的光芒,“好自为之,”说罢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曹操被那一眼看的直入心灵,连‘放肆’都不敢说出口,那种超越的力量,让他冷汗津津。
“小公子有什么要求,皆尽心满足,”曹操慌慌张张的交代一句就离开了。
也许去准备战事,也许去想其他,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