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当来到某个地方,言卿突然停下了脚步,转头朝她微微一笑,“公主在想什么呢?”
还好他的声音将她从方才的沉思中唤醒,不然,她怕是要直接扑到他怀里的。
“没什么。”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里在暗暗自嘲了了她果然古怪得很,在这种关键时刻,还会去思索那些沉重的话题。
再一抬头,看清了自己的方位,才发现她与言卿正立在一扇紧闭的房门前。除了格外宽敞外,这房间看来与静灵寺其他房间并无太大的差异,只不过,那朱色的屋檐,却是比别处要高得许多,若是从上空俯视下来,不难发现这一处明显的突起。
“师父便在里面。”言卿让开路,示意她自行上前。
看样子,他是不准备陪她进去的了。可是,这样也好,她接下来要与虚时所探讨的,本来便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何况,言卿本身还是个局内人呢?
于是,她朝言卿点头一笑,然后上前推门。只听见嘎吱一声,那扇有些陈旧的朱红古门便如同自己有灵魂般飞快地让开道来,反倒让她吓了一跳。
可门这一开,也让她看清了屋里的摆设。然后,她才明白,原来,这屋子这般高,是有原因的。
只见那屋子四围的墙上,满满地画着各类神佛的肖像,或男,或女,或起舞,或端坐,或闭目养神,或平眉微笑,容颜栩栩如生,气势浑然天成,一个个自成姿态,自有风情,看得她目不暇接,心潮澎湃。
见到她如痴如醉的样子,言卿只是扬唇一笑。对她的失态,他理解得很,因为,当他第一次见到这些壁画的时候,心里的惊讶与敬佩比她更来得夸张。
“言卿先退下了。”他笑了笑,合掌转身离去。
他离去得那般决绝,仿佛没有一丝挽留的余地,而望着他修长的背影,千予不过一愣,也没有再说任何多余的话。
她转身,入了房间,而当裙摆方从门槛上离开,那两扇如同有灵魂的木门又嘎吱一声,自己合上了。
那门上糊的纸看来并不厚,可这一关,却让整个房间一下子昏暗了下来。身处一群神魔的包围之中,又是在如此暗淡的光里,千予的心里,竟然生出一丝奇异的感觉。
可那不是胆怯。
“你来了。”她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如海风遇上岸岩般,轻轻冲撞着她的耳膜。而也是这声音,让她忽然发现这房间中心,正端坐着一名老者,那清瘦的身形,不是虚时是谁?
“大师……是方才来的么?”她不由得吓了一跳,是她太迟钝了么,刚才进屋的时候,她根本没注意到这房里还有别的人。
“不,贫僧一直坐在这等待公主的到来。”虚时摇头笑道,“只不过,公主的心被别的东西吸去了,所以才见不到贫僧的所在。”
不,她还不至于粗心到那个地步。
千予低头思忖方才进门时的情景,她一定是最先将这屋子正中的情形收入眼帘的。
那么,还有一种解释。
这世上,有两种超凡脱俗的人,一种,有着强烈的存在感,周身发着璀璨闪亮的光芒,即便身处人潮之中,也能让周围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比如,帝喾。
而还有一种,则恰恰相反,他们有着海纳百川的气度,却淡泊一切虚名,巧妙地在人群中掩盖自己的锋芒,即便独自身处焦点之地,那淡而微弱的气息,如静止的空气一般,让人难以察觉他们的存在。
或许,她今日便正是遇上了这般的高人。引起关注是一种本事,而让人完全关注不了,也是一种本事。
敬佩之余,她心里也多了几分欣喜了了虚时本事不凡,便意味着,知道让她们回去的法子的可能性也是极大。
“大师我……”她按捺不住心里的雀跃,亟不可待地想直入主题。
可却被虚时打断。
“公主请坐。”虚时侧身,将身旁一个蒲团缓缓推给她。
“谢大师,我……”千予前行几步,方一坐下,便又欲询问关键。
可这句话,却还是断了,不是被虚时打断,而是她自己惊得说不出话来。
因为,借着从天窗里流泻下来的几缕辉光,她突然见到虚时那张原本精神矍铄的脸,变得神情憔悴,眼窝深陷,那一道道皱纹泛滥成灾,从中心扩散开来,如同寒秋盛开的千丝金菊。
“大师您的脸……”她禁不住惊声叫了出来,他苍老得这般厉害,若不是她还记得那双深邃慈爱的眼眸,她差点以为自己是见到了另一个人。
“人老了,总是会变的。”虚时只是笑了笑,仿佛并未将自己这剧变放在心上,“公主不是有话想问贫僧么,但管直说便是。”
“恩。”见虚时这般坦然的样子,千予也只有将担忧放置一边,可她方要开口,却见到虚时忽然抬头,望向窗外某个角落。
“大师?”千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只见到窗外被遮住一半的屋檐与碧蓝的天空。
虚时却将脸转了回来,温和一笑,“没什么,公主请继续说。”
只是心里,却是在轻叹。
傻小子,你若是想知道,便让你知道吧。或许,这便是你命里注定的劫,这段情债,终于也要到了解开的时候了……
“大师……想必已经很清楚我……晚辈的情况?”千予的心扑扑地狂跳着,她一向口齿伶俐,可此时心头思绪千丝万缕,竟不知道该如何组织自己的语言才好。
“贫僧能力有限,不能说得上是清楚。”虚时微微一笑,“公主不是这世界的人,对么?”
此言一出,门外的人心一惊,随即屏住呼吸静心聆听,连大气也不敢出。
千予点头,“大师果然神通广大,晚辈只不过是依附在这了国公主的躯壳上,灵魂却是来自……”
可后面的话尚未说完,虚时却开声打断,“公主无需道明来处,你的世界,并不是虚时可以有资格去了解的东西。”
“这……”千予笑了笑,“也好。”了了虚时如此谨慎本份,也省去她用来解释的功夫。
“其实晚辈只想知道,该如何带着我的朋友一起回去,还望大师能够不吝指点。”
虚时却只是凝望着她微笑,“那么,十年前你第一次来的时候,又是如何回去的呢?”
“十年前?”千予一怔,“大师是指十年前那场婚礼?”
“不错,”虚时轻点头,“公主不妨回忆一下十年前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明明中剑身亡,却又平安无事地回到自己的世界?”
“那是……”千予低下头,仔细回忆五年前的那场穿越,“当时,在晚辈中了那致命的一剑后,的确是以为自己命不久矣……可是,就在晚辈失去意识之后,再醒过来,发现自己已回到自己原来的世界。”
她还记得,当她再度睁开眼,见到医院白色的天花板,以及宪明喜极而泣的神情时,她真的以为那场穿越不过是梦而已。
可是,伏尧的脸却清楚地印在脑海里,心底的伤口还随着呼吸起伏剧痛,她才知道,那不堪回首的,并不只是一个噩梦而已。
她失恋了,而且,失败得彻头彻尾,狼狈不堪。她伤得那般深,整颗心都是伏尧割出的刀口,鲜血淋漓。一向冷傲的她变得那般脆弱,如果没有一个人来分散她的注意力,她一定会每日心痛得无法入眠。
或许,这便是她终于接受了宪明感情的原因,虽然一开始是有些利用的成分,可是,终归是找到了可以托付的人不是么?
“那公主再仔细想想,从昏迷到苏醒的过程,可有听到什么声音,或者见到什么奇异的光么?”
“这……”千予蹙起秀眉,苦苦思索当时的情形。
她记得胸口钻心的剧痛,记得全身发冷的无助感,记得死前见到的伏尧悲愤而扭曲的脸,记得……
是了……在那片黑暗中,她似乎见到有什么光亮的东西一闪而过。
“线!”她猛地想了起来,不禁惊讶地喊道,“在苏醒前,晚辈见到一根线!”
“线?”虚时一惊,“什么样的线?”
“具体的……记不大清楚。”千予纠结着眉心,却依然想不起更多的细节,“好像是一条发光的线,至于是什么颜色,记不清楚了……”
而且,那根线当时呈现的形状,就如同原本绷得紧紧,却忽地被人剪断弹开一般。
“原来如此。”虚时缓缓说着这四个字,他的眼帘低垂,那双充满智慧的眼眸里湖水微动,仿佛在沉思着什么。
“大师?”见虚时不再说话,千予不禁试探性地询问。
而这时,虚时也抬起头来,望着她和蔼一笑,“若贫僧猜想得不错,那条会发光的线,必定是这事件的关键。”
“那条线?”千予一惊,“大师的意思是……”
“公主若能猜晓那条线的来历,或许便能知晓自己为何会来到这个世界了。”
“为何会来到这世界么?”千予凝眉苦思,第一次穿越是因为车祸,不过是那些穿越小说里最常用的桥段,而第二次,却是因为那个奇怪的佩箭男子了了涉。
她想起那根如同被人剪断的发光的线了了如此说来,涉在射出那一箭之前,的确是说过“竟然断了”这般莫名其妙的话语。
他的话都是前后不搭毫无因果的,更未直接指出那断了的究竟是何神物……可想到这,她不禁心头一动,难不成,涉指的线,便是她见到的那根么?
若是真的,那么那根发光的线,究竟又是什么?
“大师,晚辈还是猜不到。”千予抬头望着虚时,一脸诚恳,“可是,晚辈已经不在意自己是为什么会被两次带到这个世界,晚辈关心的是,如何带着朋友一起回去,希望大师务必能帮忙。”
“哦?”虚时满脸的皱纹堆出慈祥的笑意,“公主是真舍得放下这里的人?”
千予身形一颤,想起帝喾那时冷时温的容颜,心湖上竟泛起细碎的涟漪。
可她还是攥紧了拳,逼着自己点头,“不错……那边,有人在等我。”了了宪明在等她,她一定要带着涂涂平安回去的。
“无论是作为千凝,还是雾华,都一概舍得丢弃这里的身份?”虚时又微笑问道。
千予咬了咬牙,“不错。”
了了她不知道,她这不过短短的两个字,竟在屋外人的心底,掀起了翻天覆地的风暴。
千凝……雾华……
言卿终于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缓缓滑坐在地上,如同一团散沙。
从听到“中剑”开始,他便一直在对二人的关系忧心不安,此时,千予的回答终于让一切尘埃落定。
原来,那朵双生花不是幻觉,他没有见到雾华的灵魂,不是因为她不想见到他,而是因为,她根本便没有死,还好生生地活在他的面前。
不是雾华,也不是千凝,原来让他一见钟情的那名冷傲女子,竟然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芳魂。所以,那名被她唤作涂涂的丫鬟,才从来没有叫过她千凝么?
那么,千予,千予了了才是你真正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