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帝喾正将脸埋在一大堆奏折里,听到简苛的话,头也舍不得抬一抬。
看来心情一般,可想到帛萃叮嘱的事,简苛便还是大着胆子直言,“陛下,微臣听说,瞬王子殿下他最近与静灵寺那千凝公主……”
“啪!”一声,帝喾将奏折往桌上一砸,铁青着一张脸吼道,“不要在寡人面前提起那个女人的事!”
他还在为那日的事生气,这女人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是一个外人,凭什么以那般的口气教训他!所以,光是听到她的名字,他就觉得一肚子的火气!
“陛下……”简苛大惊,便连忙硬着头皮补充道,“可是,微臣听说,那千凝公主……”
“你没听到寡人说什么吗!”帝喾怒吼着,一下子从龙椅上立了起来,那俊美的脸被愤怒扭曲着,让他周身散发的气息愈发骇人,“不许再提起那女人的名字,否则,格杀勿论!”
“陛下!”见此情形,锦灵与正奇也惊得脸色苍白,他们可从来没见过主子如此气恼的样子,慌忙跪在地上求情,“陛下请息怒!”
“都闭嘴!”帝喾狠狠一甩衣袖,“寡人烦心得很,都不许跟来!”
说罢,他便气势汹汹地冲出了这天机殿,那阴沉的脸色,吓得路上的侍卫宫女们浑身哆嗦,哪里还敢靠近。
可是,至于他要去哪里,恐怕连帝喾自己,也不知道……
“陛下这是怎么了?”正奇是根粗神经,见到帝喾如此暴躁的样子,挠着脑袋,百思不得其解。
“还用得着猜么?”简苛冷笑,“还不是为了女人。”
“女人?”正奇恍然大悟,却随即又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简苛,“你不会是想说,陛下看上了那了国公主吧?”
“这我可不知道。”简苛神秘地一笑,将脸转向锦灵,“羽侍大人觉得呢?你服侍陛下多年,恐怕对陛下的心思再清楚不过。”
“这……”锦灵咬着嘴唇,眼里水光潋滟,“我的确是……很久都没见过他这般失控的样子。”
她第一次见到帝喾如此失常,还是在十年前那场婚礼上,当他抱着雾华的尸体悲愤嘶吼的时候。
而在那三年疯狂结束之后,他的脸,便如万年寒冰般,从不会有除冷漠之外的表情。即便是面对帛萃,他虽然也会笑,可她却分明感到那勉强的笑容,不过是用来掩盖他心底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罢了。
可是,自从那了国公主来了之后,帝喾便变了,变得异常的暴躁,尤其是在遇上与那女子有关的事情时,会变得相当没有耐性。
这并不是说从前的他不会发火,可是,从前的怒火,就像是点燃了水上浮着的油,那熊熊燃烧的,不过是最表层的东西,水底深处,还是一片死寂。可方才,她见到的,分明是一座爆发的火山,山底那炽热沸腾的岩浆在不停翻滚,任何人敢靠近,便会立刻被化为灰烬。
其实,对于这样的改变,她是高兴的,因为能这般动怒的帝喾,让她能更真实地感到他活着的气息,而不是如从前一样,心如死水,只是不停地在攻城掠地,血洗生灵,如同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可是,对这样的改变,她却又是不安的。因为,如果能让帝喾发生这种改变的是别人还好,可这女子,不是别人,恰恰是杀死华公主的人的妹妹,注定与他势不两立的仇敌。
帝喾对雾华的感情不一般,她看得出来,或许,这感情甚至凌驾在对帛萃之上,所以,如果帝喾真的对千予动了情,那对他而言,一定是一场更加残忍的折磨。
她鼻子一酸,忍不住要淌下泪来,她心疼这主子,受了十年的苦,为什么到现在还不能解脱。
而这,也是她尽管认定了简苛,却一直不肯跟着对方离去的原因,因为,她放心不下,她还没有找到一个人,能够好好地照顾帝喾,这虽高高在上却被爱恨折磨得体无完肤的男子。
“不要担心……”见得锦灵半含珠泪的样子,简苛只觉得心都要碎了,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想将心爱的女子拥入怀中。
“咳……”正奇再神经大条,也看出此刻不是他继续发光发热的时候,“那个……我突然想起有点事,还是先走了。”
说罢,便尴尬地跑出了这天机殿,还顺带将门给掩上了。只是,想起殿里只剩简苛与锦灵甜蜜独处,正奇心底忽然好些寂寞。
看来,靠主子带去见那小泼妇是不可能的了,不如,还是自己偷偷跑去吧?
而此时殿里,简苛也如愿以偿地将锦灵拥在了怀里,他知道,女子伤感哭泣的时候,正是他趁虚而入俘虏芳心的大好机会。
“乖,不哭……灵儿最坚强了。”他温柔地拍着锦灵的背,声音暖得可以融化最坚实的冰山。
“怎么办……我真的好不安……”锦灵睫毛上都是泪水,“陛下那般重视华公主,如果发现自己喜欢上了那了国公主,一定会更痛不欲生的。”
“放心好了。”简苛微微一笑,“有我在呢。”
他的嘴角上扬,让那笑容看来阴鸷万分,“不如,我先下手为强,在陛下为此头疼之前,先除去那了国公主如何?”
“只要是为了你,简苛可以不择手段,何况,她本来便是该死之人。”
简苛的脸是笑着的,可那话语,却是坚定如铁。
她知道他是认真的,可是,想起千予的笑容,锦灵却还是犹豫了起来。
那是,害羲国经历十年动荡的人的妹妹,是大羲国的敌人……可是,对这女子,她竟然恨不起来。
或许,这天下便是有一种人,无论之前对其存着如何的恨意,只要见到她那纯净清澈的笑容,所有的恨意都会如冰遇上阳光一般,悄悄地化作了水迹。
“好了,这种问题,还是交给我来烦恼吧,你便当今日的事没发生过便好。”见得锦灵犹豫不决的样子,简苛笑了笑,温柔地抚摸锦灵的秀发,“灵儿,你真的很心软呢。”
“我……”锦灵脸一红,胭脂色的容颜,此刻看来如同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花。
简苛看得心旌动摇,情难自已地托起锦灵的粉腮,想去亲吻她那同样如花般娇嫩的红唇。
这一次,锦灵并没有拒绝,可是,他却清楚地感觉到,她的身体,是僵硬的。
所以,在他的唇即将品尝到心上人的芬芳时,他主动地放弃了。
“这次……还是算了。”简苛笑了笑,松开了她。
“我会等你,等你心底完完全全只有我一人。”他这般说道,然后若无其事般转身朝殿外走去。
“对不起……”锦灵低下头,眼里,又淌下滚热的泪来。
能有简苛这般的男子敬她爱她,是她的福气,所以,一旦等到帝喾能遇上一个能改变他命运的人,她便会安安心心地披上嫁衣,跟着简苛归隐山林。
殊不知,此刻那背对她离去的男子面上,正笼罩着一层黑压压的阴云。
等她?简苛攥紧了拳,开玩笑,他是人中之龙,天之骄子,岂会这般消极地去等待命运对他转身微笑?
他说过,他会不择手段,所以,那个叫千凝的女人,一定要死!
“喂!拜托!”
涂涂啪地一声将碗放在桌上,然后指着面前的华衣男孩破口大骂,“你不要老是盯着千予看好不好,老娘恶心得都吃不下饭了!”
这早熟的小破孩,跟他老爹一样变态,不知道从哪来学来的开放思想,说要千予做他的王子妃,便就真的厚脸皮搬到这静灵寺来,跟狗皮膏药似的,千予去哪便也跟着去哪,要不是还遵循着婚前不能越轨的规矩,说不定连晚上睡觉也要跟着一起了。
而且,更夸张的是,他不仅杵在这里极度碍眼,这几天吃饭的时候,还要刻意坐在千予对面,夹菜殷勤不说,还要老是自己不吃饭,净顾着望着千予吃饭的样子傻笑,那副含情脉脉却又刻意得别扭的样子,真是看得她鸡皮都起来了。
“可是,”瞬觉得很委屈,“他们都说,眼神交流是增进感情最好的办法……”
“噗……”涂涂喷了,这宫里面都招的些什么人啊,怎么能对小孩子传播这种事!
她忍不住站起来,一指千予,望着瞬训斥道,“拜托,那是些什么狗屁理论,就算要眼神交流,也得考虑人家会不会被看得不自在吧?”
“那……”瞬咬住嘴唇,又可怜兮兮地望着千予,“被本王子看着,你真的很不自在吗?”
那委屈又天真的模样,纯洁无垢,简直如同误落人间的小天使,若是狠心否定,心底怕是会有一种残害弱小心灵的罪恶感吧。
所以,千予哪里狠得下心,何况,她突然觉得,瞬这般依恋着她,说不定也是好事。
她本来便想引导这顽劣的男孩走上正途,现在他对她言听计从的态度,不正是她求之不得的么?
所以,尽管涂涂拼命地瞪她,她也当做没见到,反而嫣然一笑,“不,我不介意。”
“千予你!”涂涂只觉得要疯了,怎地这关键时候,千予竟然也胳膊肘往外拐呢!
“太好了!”瞬欢呼雀跃,心里美滋滋,笑容甜蜜蜜,“本王子就知道你也一定是喜欢本王子的。”
“天啊!”涂涂大呼救命,恨不得把这自恋的小破孩吊起来打,“她只不过说不介意而已,谁告诉你她喜欢你了!”
“感觉啊。”瞬托着两腮,一副幸福小男人的样子,“而且,他们说,女人要是不喜欢一个男人,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拒绝掉的,她没有拒绝我,就一定是喜欢了。”
“什么破逻辑!”涂涂抓狂了,想揪起瞬的衣服好好给他讲一下逆否命题的原理,可笙琐忠心护主,在她扑来之前,便已挺身而出护在小王子身前。
眼看一场古今大战再次即将爆发,忽地有一个温和的声音传了过来。
“抱歉……我来晚了。”
“没关系,我们还不饿。”见得是言卿送饭回来,千予微微一笑,“怎样,虚时大师今日的身体好些了么?”
“好多了,谢谢公主的关心。”言卿笑了笑,只是眼底,却流动着一种不知名的情愫。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千予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异样,不禁担心地问道。
“这……”言卿欲言又止。
“怎么了?”涂涂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来,见到言卿古怪的脸色,她也不禁好奇地追问。
只是突然,脑中念头一转,便拍手大笑起来,“我知道了,一定是这小破孩搬来这里扰了大师的清净,所以你师父叫你赶他回去,对不对?”
“你才扰人清静呢!”瞬不服气地抗议道,“本王子主动追求自己的幸福,有什么不对!”
“人家都订婚了!你这是在挖墙脚!”涂涂不客气地反驳,也忘了考虑对方是否理解挖墙脚的意思。
“不……与瞬王子无关。”言卿摇摇头,截住了这再度燃起的战火。
“公主,”他望着千予,眼里幽光闪闪,“师父……出关了,想请公主饭后一聚……”
千予身形一震,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她盼了这么久,终于到了这一天么?
有一种复杂的情绪如潮水般冲上心头,身体竟然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可她已分辨不出,这般剧烈的情绪波动,究竟是因为激动,抑或紧张,还是,害怕着别的什么……
“谢天谢地……”涂涂也雀跃不已,这老和尚终于醒了,要知道,他现在可是她们回现代的唯一希望呢。
可瞬是何等敏锐,见到涂涂那般兴奋的样子,便已察觉到其中的不对劲。
“老和尚找本王子未来的王子妃做什么?”瞬挑起那如帝喾一般英气的剑眉,以不善的口吻质问道。
言卿便一拱手,“回殿下,师父并未告知细节,只说请公主过去。”
“哦?”瞬的眉峰蹙得更紧,他观察着千予等人的脸色,思索了一会,突然指着言卿大呼,“喂!老和尚不是要帮她们逃走吧!”
说罢,便赶紧扑上来抱住千予的手臂,小脸紧张得转了纸白色,一副担心宝物被人抢走的样子,“你还要跟本王子培养感情的,不许你逃走!”
“我……”那认真又可怜的眼神,让千予哭笑不得了了是因为继承了帝喾的血统么,这孩子,眼光怎会敏锐到这地步?而且,那霸道专制的样子,也与帝喾平时的独裁作风如出一辙。
涂涂更是不知所措,不禁开始后悔方才没有收敛一些。她知道,小孩子一旦认真起来,是最难打发的了。万一处理得不好,可是要被扣上璀璨祖国花朵的罪名呢。
不想,竟是言卿妙语解了这一关。
“殿下多虑了,”言卿微笑道,“殿下难道不记得,师父可是在陛下面前以性命担保,若是公主从这静灵寺逃走,他便会自尽于世。何况,师父与公主不过是萍水相逢,是属于不同国家的人,又怎会平白无故牺牲性命送她二人出宫?”
瞬沉思片刻,“这话倒是有理。”了了人都是珍惜自己性命的,即便是死,也要死得有价值,那老和尚修道多年,不会连这个道理也不明白吧。
但仅有这个理由,还不能让这心思细腻的小家伙满意。
“可是,他为什么要找千凝?而且,是一出关就找她?”瞬蹙着眉心问道,言辞,已有几分尖锐,“这般急,一定有什么隐情。”
“这个,便不知道了。”言卿摇摇头,却又轻笑道,“只不过,师父让公主搬入这静灵寺,本来便是因为公主身上那奇异的力量,这般急着见她,也许是因为闭关的时候感觉到了什么危急吧。”
听到这话,瞬的眉心竟拧得更紧,而见到瞬这般严肃的样子,涂涂竟因为紧张而屏住了呼吸。
其实,她根本便不该惧怕这年仅十岁的孩童,可是,瞬仿佛天生便带有一种王气般,越是在这种关键时刻,便越体现出统率天下的气势。
而千予也意识到这一点,刻意地保持安静,只不过,她不是因为紧张,而只是在思索,若瞬真看破真相,她该用如何的法子来闯过他这关呢?他口口声声说喜欢她,可会愿意跟着她一起出宫?
所幸,对比起帝喾,瞬还是天真了些。
“好吧,本王子批准了。”瞬恋恋不舍地放开千予的手臂,却又认真地叮嘱道,“可是,只需陪那老和尚聊一会哦,不然,本王子会思念你的。”
“我恶……”涂涂发现自己今晚是真吃不下饭了。
“好……”虽然千予也很吃不消这露骨的表白,可她的自控力还不容许她直接扑倒在地上。
她急着想见到虚时,恨不得现在便去,可转念一想,虚时此时兴许也在用着餐,不便打扰。何况,若真表现得太急切,瞬怕是又要怀疑的。
于是,她便拉着涂涂平心静气地坐下进食,只不过,表面是安静了,内心却是波涛汹涌,又如何吃得下东西?
而涂涂小姐则是根本沉不住气,只见她随意地扒了几口饭下肚,等了一会,便决定起身直奔禅室。
她拉着千予便想朝目的地跑,可还没离开桌子,便被言卿拦了下来。
“荼妗姑娘想去哪?”言卿轻声问道,面色平静。
“废话,当然是去见那老……你师父了。”想到毕竟是自己有事求人,涂涂把喉中的“老和尚”三个字又吞了回去。
“可是,”言卿微微一笑,“师父只说,请公主过去,并未提到荼妗姑娘你呢。”
“你这不是在刁难吗!”涂涂感到愤愤不平,“我跟千予是一起来的,老和尚怎么只可以见她不见我!”
“这……不知道。”言卿苦笑,“可是,师父的确是这般交待的。”
千予心里一动,暗自思忖了了是了,虚时一定是知晓了她作为雾华的那段过去,也知道她并未将这个秘密分享给涂涂,便刻意交待这话,不希望让涂涂被牵扯入这复杂的因果。
于是,她轻拍涂涂的肩膀,笑着劝慰道,“涂涂,没关系的,可能大师只是喜欢清静,不希望禅堂里人太多罢了。你就在这里等着我便好,至于说了什么,我回来转述你便是。”
说罢,她还暗中朝涂涂使了个眼色,又用眼神示意一旁的瞬,意思是,这小家伙就交给你看着了。
涂涂心领神会,反正,千予的话总是没错的,于是,也就此打消了念头。
千予便转身向禅室的方向走去,不料,言卿却也来到了她的面前。
可是,却没有阻拦的意思。
他只是望着她,轻声说道,“师父已不在禅室,至于具体的位置,还请公主随我一道来。”
“那么,便麻烦你带路了。”千予点头谢道,在瞬等人的注视中,跟着言卿渐行渐远。
其实,她一直觉得这静灵寺很大,如今跟着言卿在陌生的角落疾步穿行,这感觉便愈发强烈。
虽说是寺院,可如此大的地盘,平时只供言卿师徒二人居住,实在是有些浪费。但这或许便是帝王一贯的作风吧,只要是列为自己名下的财物,宁可空闲着任其被时光摧残了原本的美妙,也不愿意给那些无家可归的贫民享用。
其实,不仅是在这帝王时代,即便是是二十一世纪的今天,这种情况,何尝不存在于那些家产万贯的富人身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