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予不禁捂嘴一笑,瞬这小子,果然是机灵得很。
“好了,快上车吧。”言卿掀起车棚口的帘子,示意她们躲在那堆经书之后。
“好,我这就去将那臭小子抱过来。”见到出宫有望,涂涂连忙欣喜地朝瞬跑去,可言卿忽地跳下车,拦住她的脚步,神色平静,“抱歉,我这车棚里腾出的位置,刚好只坐得下你们二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涂涂一愣。
“你们上车,随我出宫,瞬王子殿下此刻在哪,便让他在那里便是。”言卿微笑着回道。
“什么?”涂涂大惊,脑中迅速地思考判断后,脸色一白,用手指着言卿的鼻子喝道,“好哇!你这小人,从一开始就打算骗我们!”
“到底……怎么回事?”千予跳下车来,凝望着言卿,他的眼神是认真的,可是,却也是坦诚的,让她无法相信方才在马厩那里听到的一番肺腑之言都不过是演戏。
“抱歉,千凝公主。”言卿望着她,眼神坚定,“我会送你们出宫,但是,留下王子殿下,这是我唯一的条件。”
“他不能留在这里。”千予咬住唇,“他太顽劣,心肠太狠,留在这里,无人敢劝止他,只会让那恶习愈发根深蒂固,所以我要带走他,待到引导他走上正途,自会将他平安送回。”
听到这番话,涂涂惊呆了,她只是知道千予要带着瞬离宫,却不知道千予竟对瞬倾注了如此的关爱。可是,千予不是也第一次见到这孩子么,还被整得那般惨,为什么竟对瞬如此关爱……天啊,她只觉得脑子被搅成一锅粥了!
这样的原因,显然也是言卿没有料到的。他凝视着千予,眼里有几分惊诧,“看公主的样子……是真的很重视王子殿下?可是,为什么?他不仅与你非亲非故,何况,他还是你的仇敌。”
“他不是我的仇敌,他不过是个孩子,而且,还是个好孩子,只是被宠坏了而已。”千予回道,“总之,我无法看着他留在这王宫里继续腐蚀下去,我知道这要求很放肆,可是……请务必允许我带他一起走。”
“公主的诚意,让言卿很感动。”见到千予的坚持,言卿眼里面上难掩欣赏,但是,这并未影响他的态度,“可是,请恕我依然无法赞同。”
“为什么?我都答应过不会让他牵扯入两国战争,更不会将他拿来当人质。”千予的面色凝重起来,她紧握手腕上的链条,如果言卿真的不肯,她或许会用强的,即便那没有多少胜算。
“您,千凝公主,始终是了国的公主,王子殿下,始终是我大羲国的王子殿下,在这两国敌对的混乱时期,你们在一起,本来便是矛盾的组合。”言卿平静地望着她,“我相信公主您会坚守自己的承诺,可是,公主能保证出宫后,所有了国的人都会听您的话,不利用王子殿下来要挟陛下么?在当这种冲突真的发生的时候,以公主您的力量,真的还能保证将王子殿下安全地守护在身边?”
“这……”千予的额上沁出香汗,虽说她不是千凝,出宫之后,绝不会回那了王宫,可是,难保不会在路上被疏祠等人找到,到时万一被他们知晓瞬的身份,自会用来要挟帝喾,凭她与涂涂两介女流之辈,的确很难确保瞬的安全……
“还有一点,公主或许忘了,”言卿轻声说道,“无论您觉得跟王子殿下多么投缘,对于殿下他自己来说,公主您依然不过是‘别人’。无论他现在多么顽劣,除了他本人外,没有人有资格去擅自剥夺一个孩子留在自己父母身边的权利。”
“我……”千予忽地哑口无言,言卿的话字字打在心上,她自幼父母双亡,一直被收养在宪明家,虽然宪明的父母都对她很好,可没有亲生父母的滋味……她是知道的。
“公主请三思。”言卿拱手一抬,面色庄肃,“否则,言卿便是死,也不会让王子殿下被您带出这羲王宫的。”
“千予……”涂涂犹豫着不敢说下文,实际上,她也觉得完全没有必要为一名萍水相逢的孩子糟蹋了难得的逃脱机会。
“好。”千予攥紧了拳,却又松开,面色有几分疲惫,“涂涂,我们上车。”说罢,便提起脚镣,掀帘入了车棚,让自己的身影完全被遮蔽在那堆经书之后。
“谢公主体谅。”言卿一笑,然后走至瞬身边,将犹在昏迷中的男孩安置在一个显眼又舒适的位置。
“喂!你这有上好的刀剑吗?”涂涂叉腰朝他大喊,许是戒心还未消吧,她依然不肯给这和尚好脸色。
“刀剑?”言卿愣了愣,“可是用来防身?但寺庙里……自然不会有这般的东西。”
“见鬼。”涂涂用脚踢了踢那依然系在脚踝上的铁球,“难不成叫老娘出宫后也带着这破玩意乱跑?”
言卿却微微一笑,“请这位姑娘放心,待到出宫后,我自会想法子替你们解开。”
就这样,言卿驱赶着马车,载着一车书和隐藏在书堆里的两名要犯朝着离此最近的宫门驶去。
以他的身份,出入宫门从来都是畅通无阻,这次理应也不例外。
只是他万万没有料到,原本万无一失的事,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竟遇上那个最让他无法释怀的人。
直到来到宫门前,一切都是顺利的。
坐在马车里,听见喧嚣隔着蓬壁而来,涂涂心里又是兴奋,又是紧张,兴奋的是,终于可以离开这见鬼的王宫,重返自由生活,紧张的是,她们在宫里引起了这般大的动静,万一突然有人拦截马车闯进车篷来检查,一切心血便泡汤。
其实这担心倒是多余了。一路上,言卿一身的僧人装扮已然昭示了他在宫里独特的身份,因为帝喾的缘故,周围的侍卫们敬畏着与华公主有关的一切,所以虽然都在慌慌张张地寻找瞬与千予等人的下落,却没有人敢上前拦下他的马车搜索。
涂涂忐忑不安,可旁边千予的心情对比她来说,便简单得多了。似是十分放心言卿的能力般,千予心里,还在不停地回想方才与言卿的对话,尤其是瞬的事。
或许……她最近是真的太自以为是,明明是不属于这世界的人,竟还要这般蛮横地干涉他人。
千予不禁叹了口气,心里暗下决心,若这次真能成功逃离王宫,便一心一意寻找返回现世之法,再不插手这世上任何事。
这时,关键的时刻到了,当马车终于行驶至宫门时,几名侍卫上前,拦在马车前面。
“驸马……不,言卿大师,时候不早了,怎地这时候出宫?”见到言卿,为首的侍卫长态度十分恭敬,不亚于对待任何一位王室成员。
感觉到马车停了下来,此时又听到侍卫长的盘问,涂涂心中的弦“嘣”一声绷直了。她连忙捏住千予的手,手心沁出汗来,心里一个劲地祈祷,千予却轻轻地回捏她,示意她静观其变。
“很久之前找城外的京山寺借了不少经书,看完了一直忘了归还,今天偶然想起,怕又忘了,便趁记得的时候赶紧送过去。”言卿跳下车来,双手合十,以僧人的礼仪,向侍卫们回礼。
“原来如此,可虽说京山寺便在城外不远,但毕竟还有些距离,赶回来怕要到深夜,大师莫非是想在那里留宿一晚?”侍卫长看来并未怀疑,只是出于好奇继续追问。
“恐怕是了。”言卿一笑,见侍卫们的面色并不轻松,便问道,“我看你们气色不大好,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哎……”一提到这个,侍卫长面上顿时露出焦虑,“有消息说,瞬王子殿下被劫持了……宫里都乱成一团呢,我们这些守门的自然也不能放松警惕。”
“劫持?”言卿故作惊诧,“怎会出这种事?谁这般大的胆子?”
“听说是那个了国公主。”提起千予,侍卫长面露忿恨,“就知道了国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一来宫里,先是在浣衣司里生事,现在可好,连王子殿下都敢绑架了!这次若逮住她们,陛下一定会将她们挖心抽骨,凌迟处死!”
“啪!”这时,车篷里突然传来一个奇异的声响,仿佛是什么东西跌落在地一般。
“车里有人?”侍卫长面色一变,手嗖地一声拔出剑来,眼睛死死盯着车篷,如临大敌。
糟了……涂涂心里暗叫糟糕,原是方才她心里紧张,想将那遮挡的书堆得再高些,却不料因听到“挖心抽骨”四个字一时手软,竟将一本书弄掉了下来。
“有人么?”言卿面露惊讶,立刻跳上车掀开帘子,那个角度,让侍卫长恰好也能看清车里的情形。
“真是的,吓得我还以为真藏了人呢,原来是虚惊一场。”言卿抱怨着,然后钻入车里拿了一卷书出来,望着侍卫长自嘲地一笑,“你看看,我真是越念经越糊涂了,竟然把这本圆的放在一堆方的上面,难怪半路上会自己滚落下来。”
“大师是得道高僧,千万别这般自己菲薄自己。”见到言卿手里的书卷,侍卫长虽依然有些怀疑,可方才自己却又是见到车里情况的了了除了一堆书,便再无他物,便也不好再提出上车检查。
“过奖了,言卿不过是住在寺庙里的俗人。”言卿微微一笑,然后望望天,将手里的经书放回车篷里,“时候不早了,若侍卫长没别的事,我就此别过。不然若天黑前赶不到寺庙,我在野外便有苦头吃了。”
“大师说得是,还请路上小心。”至此,侍卫长已疑虑全消,他回头朝手下做了个手势,大声吩咐道,“快,打开城门,让大师出宫!”
“是!”几名侍卫跑到门边,便欲取下门上的粗木栓。
好险,涂涂松了口气,抬头望着千予,借车窗外透来的一点昏暗的光,见她只是微笑着望着自己,眼里并无责怪,不禁也抱歉地一笑,表示下次绝不会再这般鲁莽。
可这时,一直立在城门上观察四围的侍卫忽然脸色一变,转身朝着侍卫长大呼,“侍卫长!不远处有情况!”
这一喊,把涂涂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又吊了起来,不是吧……千万别告诉她这宫出不了了。
“什么情况?”侍卫长一扬手,正在准备开门的侍卫又将动作停了下来。
“有……有一大群人马朝这里奔来!”因为紧张,城墙上的侍卫声调都变了。
言卿一惊,侍卫长面色更是凝重,忙朝着手下大喊着,“快!睁大眼看清楚!可是敌军?”了了万一是疏祠等人趁陛下不在时来偷袭王宫,此事则非同小可!
“是!”那侍卫连忙又扑到城墙另一边,睁大眼,想看清楚那人马究竟是敌是友。
只是,当人马渐渐逼近,当他终于能看清那队伍里飘扬的明黄色旗帜,以及旗帜上写着的大大的字后,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是陛下!”他立马冲下城墙朝着侍卫长欣喜地大喊,“是陛下回来了!”
“害老子虚惊一场。”侍卫长骂了一句脏话,一拳将那唯恐天下不乱的侍卫打趴在地上,然后转身朝着言卿行礼道,“卑职教导无方,让大师见笑了。”
“无妨。”言卿笑笑,只是心里却在疑惑,他听说帝喾去北方讨伐疏祠,怎会在这个时候回来……难道说,疏祠已经落网了么?
而同样的疑惑也存在于千予心中,她虽是不甚介意疏祠这名义上的王兄的生死,可想到不消片刻帝喾便会骑着高头大马进入这宫门,与言卿正面交锋,心跳竟如同暴雨击窗般狂乱不已。
“谢大师体谅……不过,既然陛下就要入门,大师您是不是……”侍卫长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明白,我怎敢抢在陛下前头,这便去回避。”言卿善解人意,立马转了方向,将马车停在路边,为帝喾让出路来。他自己又跳下车,恭谨地候在一旁,低头等待帝王的驾临。
“陛下回宫!”当宫门外传来高亢的吆喝声,早就守在门边的侍卫们连忙用力抬起粗实的木栓,将朱红色的大门打了开来。
关卡一开,低沉的马蹄声率先传了进来,而在几名护驾的骑兵之后,便是骑着黑色高大骏马进门的帝喾。
他着着一身金甲战袍,让他修长高大的身形看来宛如天界战神一般。冷峻的面容俊美无暇,赭玉般的眸子冷光熠熠,他浑身都被一种骇人的戾气所笼罩,不怒而威,令那些侍卫们光是见到模样,便已胆怯得心颤。
“卑职叩见陛下!”众人纷纷下跪,面色里写满了敬畏。
唯有言卿例外,他虽也跪得恭谨,可从那稳定的身形看来,他并没有被帝喾身上的霸气吓着。
“起来吧。”帝喾轻轻说道,却脸也不侧。
听到帝喾久违的声音,千予原本紧张的心,竟忽地安定了下来了了他的声音……竟还是那般好听。
“谢陛下!”侍卫长立起身来,却忍不住偷偷观察帝喾的脸色,他实在猜不透这帝王的心思,那如玉的面上是如此平静,看不出到底是心情不好,还是心情舒畅。
他不敢在这时候提起瞬被劫持的事,生怕引起帝喾勃然大怒,便想着法子找个开心的话题来奉承主子一下。
他便大着胆子问道,“陛下……如此早便回宫,可是已捉到那疏祠太子了?”
他是这般推测着的,可惜,刚好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听到疏祠两个字,帝喾瞬间脸色一变。
“大胆!”看出气氛不对,跟在帝喾身后的简苛慌忙大吼一声,严肃着一张脸训斥那惹祸的人,“这种国家要事也是你一个小小的侍卫长能够过问的么!”
手一扬,身后便有几名侍卫出阵,“拖下去,杖责一百!”
侍卫长这才意识到自己有多愚昧无知,不禁急忙跪下求饶,“陛下开恩……陛下开恩啊!”
他的确很无辜,在这个节骨眼上问了这般敏感的问题。
不错,当几日前听到疏祠的下落时,帝喾喜于大仇得报,急切之下带了十万精兵前去讨伐,可是,还未行至半路,敏锐的他已凭直觉察觉出一丝不对劲。
北方,的确是还剩下几座了国的城池在死守阵地,可他早已派了重兵前去攻克,而疏祠一向属于“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逃窜风格,行迹隐秘神出鬼没,又怎会在这个风口浪尖之时奔赴交锋前线?而且,还“很不小心”地被人认出模样?
虽是没有证据,可他总觉得这里面暗藏乾坤,何况,千凝还被困在他的王宫之中,疏祠那般重视她,又怎会任亲妹妹受苦袖手旁观?
恐怕,那疑似疏祠的人,不过是那狡猾太子的调虎离山计,要趁他兵力调离人不在宫里的这段日子,前来这王宫劫走千凝。而如果这推测是真,那么疏祠下手的日子,便正在这几日!
想到这里,他便立马改变主意,只派遣一半的兵力去那珩山查明虚实,自己则带着剩下的人马马不停蹄地赶回宫来粉碎疏祠的计谋。
可是,亡羊补牢,也不能改变他被疏祠摆了一道的事实,帝王的自尊,却不容许他让别人察觉自己的失误。因此,当侍卫长提起疏祠的事时,他只是阴沉着脸,心情郁结。
于是,当简苛下令处罚那侍卫长时,他也没想着要开口放过这多嘴的人了了简苛其实是个聪明人,抢在他前头做了处置,否则,如果由他自己亲自出手,绝不只是杖罚一百那般简单。
“陛下!请陛下开恩!”在侍卫长被人架起准备拖走的时候,一个灰色的身影突然闯入了帝喾的视野。
听到这声呼喊,涂涂担心得险些要惊叫起来,这个言卿,明明都快过帝喾这一关了,他怎会在这个关键时刻出头!
“是你?”当看清来人的面容时,帝喾的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那赭玉般的眸,有奇妙的光在闪烁了了老实讲,他潜意识里,并不想见到眼前这个男子,这个……差点便成了华儿丈夫的男子。
“言卿见过陛下,”言卿跪在帝喾马前,眼里满是恳求,“陛下请开恩,放过侍卫长一次吧!”
帝喾沉默了,他手里攥着马鞭,并不表态。
“陛下!”言卿继续恳求道,“侍卫长他不过是关心陛下,才问出那般失礼的问题,还望陛下念在他的忠心,饶他这一次!”
帝喾凝视了他好一会,忽然笑了笑,“出家人果然是宅心仁厚。”
说罢,又朝着侍卫长一挥手,“放了他。”
“谢陛下!谢言卿大师!”侍卫长趴在地上,头磕得跟鸡啄米似的。
帝喾却压根没理会他,只是望着言卿微笑着,“这个时辰,卿弟怎会在这里?”
其实,那场婚礼虽然功败垂成,老羲王却早已认了这个女婿,因此,按照一般礼节来说,他应该称呼言卿为妹夫,可是,他宁肯对言卿以兄弟相称,就是不愿承认那两个字。
面对诘问,言卿不慌不忙,“回陛下,言卿出宫归还些东西,明早便会回来。”